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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 8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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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戏班子里叫好声不断,君尽默默站在最后,看着不远处的方寸之台,轻轻的鼓掌,前尘往事在雷动的掌声中依稀浮现,原来那历历在目的故往从来不曾远去,就只在心头某处悄悄地藏匿着,只要一点点掌声,或是一点点的旋律,便可将那旧事一一提起。
“君老板。”一个声音从身旁响起,君尽回头一瞧,正是多年不见的戏班子老板。
“老板?不敢当,不敢当,哪里承得起您这一声?”君尽慌着作揖行礼。“您老这些年,可都还好?”
“不过是老样子,混口饭吃……”老板笑着,脸上的皱纹更显得深了。“这些年不见,你倒好似不怎么变。”
“哪里没变?”君尽有几分臊了,微微低下头来。
“人虽是瘦了不少,可是这一双眼,倒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老板的话又慢又徐:“又亮又清,还透着灵气呐!”
君尽越发的窘了:“哪里是什么灵气,明明就是傻气……”
“又硬又倔,当初真的觉得是股子没大没小的傻气,可是这么多年下来,看了这么多的红角名票,经了事的还能看到这样的倔气和犟直,你真的是第一个。你这双眼,这么多年,是我这辈子见到的第一个的真,不参着一点的铜臭和势力……”
君尽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老板,万万想象不到这番话会出自一个生意人之口。
“不认识了?”老板挑眉笑笑。“再怎么浑,我也是个人不是?更何况说到底,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君尽也笑了:“是啊,说起来,我能活着到今天,也全仗着当初老板的出手相救……”
“哟,您这编排我吧?”老板又打起了哈哈。“人哪,跟谁过不去,也别跟自个儿过不去。哟,赵大人!”一个高个子男人远远的从桌旁起身向外走,老板停住了话头迎了上去。
君尽目送老板的背影快步远去,那长期躬着的身子已微微发驼,灯火通明中,那渐小的背影反倒变得清晰起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大人物、小人物之分,没有贫富贵贱之分,只有人,普普通通的人,一样的人。
台子上的光暗了下来,回头再去看那台上,原来是唱完了一出。
戏唱完了一折,熄了灯换出曲就是场新的故事,人生呢?是不是落了幕,过去的就统统都过去了?
“听说你这两天忙着给郑府办事?”两个人从席上撤了下来,远远的便听闻二人带有几分酒意的话语。
“可不是,驸马府上的少奶奶下个月想上五台山祈福呢!”
“少奶奶?不是好多年前就没了么?”
“不是那个!没了的那个是李府家的小姐,这个是后来续上的。”
“续的?他们家少爷三年前就没了,又打哪续的,这不是坑人家大姑娘么?”
“谁知道?大户人家的事,哪里是我们清楚的,反正拿钱办事呗!往年里啊,去五台都是公主亲自去的,今年这公主身子骨突然间就不行了,所以叫少奶奶去。说来也奇怪,一向都是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公主身子就不行了呢,我两个月前去的时候还……”
声音渐渐的小了,君尽停下了不由自主而跟着的脚步,笑着回了头,慢慢的向后台走去,却是浑然不觉脸上何时挂上了两行清冷的泪……
东万在后台忙碌而娴熟的卸着装,间或少不得和些个熟脸应酬上几句,又一次的不经意回首时见到了独自站在角落里的君尽,笑了笑便走过去。
“何时来的?却也不说上一声。”他走到君尽面前,这才发觉了他的失神和落寞。“尽?”他轻轻唤着,而君尽却只是怔怔的发呆,说不出话来。“尽?”
“哥……”君尽终于看到了眼前的东万,撇撇嘴想笑,却比哭还难看。“哥……”
东万握住了他伸出来的手,还是那样带着丝湿气,凉凉的,宽厚的的手心中仍在沁出汗来,东万暗自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还是和以前一样,藏不住心事。东万紧紧握住手中的手掌,虽然他所能做到的,仅此而已,可于君尽而言,这却已然足够。
坐在东万家的小院子里,东万和君尽身旁摆了两只空酒坛,而君尽还忙着倒第三坛酒。
“你这酒鬼,到底想说什么?”东万早已不胜酒力,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酒鬼?我喜欢酒鬼,还喜欢酒仙、酒圣,但我最喜欢的,是卖酒给我的酒老板……”君尽一面笑,一面又喝下一杯。“五六年前,我可是连一杯酒都没得喝……”
东万一愣,五六年前?正是那段君尽从来不向人提起的往事。
“那时候,何止没有酒?他一声令下,府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不许和我说话,四年,整整四年,除了他,没有人敢和我说一句话。初时我倒也还熬得住,可是后来,便忍不住了。我开始时常听到背后有人说话,一回头,却连只鸟都没有,再后来,每天就会禁不住的盼他能来,他一来,就会有人跟我说话,至少他能让我知道自个儿还活着……”
东万心紧了一紧,他可以想见那样的生活,可以想见一向活泼好动的君尽曾忍受了怎生的折磨。
“可是那样我也不怕,我还是我,虽然受不了那般的日子,我人可以毁了,心不能毁!我情愿呆在屋子里哪也不去,我也要憋出自己的一口气,等着我活着出来了再好好喘。没人跟我说话,我自个儿跟自个儿说,没人理我,我自个儿理自个儿,下雨的时候我看雨,下雪的时候就看雪……”说到这里,君尽好像想起了什么,摇头笑了笑:“第一次瞎了眼,就是那个时候,头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雪,第二天一早,我看那外面的雪地都看痴了,等到回过了神来,眼前就是白花花的一片,再接着就什么都瞧不见了……”他深深的叹了口气。“那时候真的害怕啊,什么都看不见,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一片,伸出手去,什么都摸不着……可是没有人理我,我叫也好闹也好,就是没有人敢进来,更没人敢问一句,我以为我彻底就要瞎了,我还没见我爹娘最后一面,我还没有看着有天有顺成亲,我还没有看着他高中状元,还没看着好多好多的人和事,怎么就给瞎了呢?那时候就自个儿吓唬自个儿,哭着哭着就躺床上睡着了,谁知道傻人有傻福,一觉睡醒,这双眼睛便又能瞧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