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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莫问良归处(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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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中,爹娘的身影渐远,淡淡隐现的却是一袭白衣被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围攻,那白衣神情冷漠,悲哀而失望地看着她,让她几乎顷刻窒息。她拼命地朝前跑朝前跑,想要抓住那抹白色,跑到跟前却见他转身拥起一位佳人,他极其温柔地看着那佳人,瞬间二人身着大红喜袍,幸福地向远方走去,她迟迟想说的三个字“对不起”却止在嘴边,看着那两抹红色渐行渐远。
身上的伤口突然疼痛起来,未好的脚伤以及脸上火辣辣的刀伤,都好像是一团火燃烧着,让她喘不过气,叫不出声。
就这样无力地痛苦挣扎了许久,忽然感受到一阵温凉的气息,好似一洌清泉涌来,让她舒服了不少,全身上下也都不痛了,她慢慢享受着那股轻吐而来的温柔,嘴角慢慢绽开。
眼睛缓缓睁开,却把良绯吓了一跳!
眼前,她正紧扯着赵构的玄色缎子衣袖,上面的上好丝绸已被她拉得变了形。
她倏地一下子松手!紧张地看着站在床边微扬下巴睨着她的赵构,尴尬得不知如何开口。
不论他们有什么交易,他可是当朝王爷,不可与之过分亲近这点分寸良绯还是有的。
“怎么,不是你拿本王衣袖擦口水的时候了?”赵构冷淡的声音自上传来。
“啊!?民女不知王爷竟在此……”良绯慢慢镇定下来,看了看四周,这的确是她的房间,心想这康王殿下一般是在前厅接见她,她怎么知道他竟在这里,这人睡着了谁知道啊。
这一答倒把赵构问得有些语塞,现在的状况一看便是他趁睡觉的时候进入人家女子厢房,说起来……
看到一向清秀冷酷的少年脸上竟出现一抹可疑的潮红,良绯还以为这怪人是不是身体有恙,轻轻唤了声:“王爷?”
赵构回过神来,瞬间恢复一贯的淡漠高傲:“哼,我看你是忘记了我请你来是做什么的,特地来提醒提醒你!”想起良绯刚刚从大汗淋漓到平静满足的模样,不屑道:“我看你的脑子里装的可不是名册的事!”
赵构这一说不要紧,一说到让良绯想起了刚刚的梦。
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
良绯有些激动道:“我可能知道名册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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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厢房里走出来的赵构静静在庭院里站了会儿,院中的杏花开得正好,若有若无的清淡香味似乎与往日的有所不同。
明明终于等到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名册下落,可心中却也未有想象中那般欣喜。
记得还未束发之时,母亲就常为他引荐或是朝中大臣的千金,或是点选过后的侍御,目的便是让他尽快通习男女之事,一来可为皇帝添孙,博得皇帝的宠爱,二来也可拉拢一些王公大臣。可一心想为母亲争一口气的他却偏偏对那些儿女情长不感兴趣,那些所谓的沉鱼落雁在他眼中却与平常女子无异,他只对书画赏析、习武论剑感兴趣。
可此刻,想起刚刚静坐在床边细细观察睡着的她的时候,他的心中竟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尽管那丝感觉浅浅淡淡,可他却异常的熟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当他看到她面对朱勔时的傲然,还是她取穷奇之齿的无畏,或是更早,在她几次三番救他之时,他便感觉到,这个女子与他所见过的一般女子不同。
尽管他平日里总是一副冷酷淡漠的样子,但心中丝丝入扣的这些变化他是感觉得到的,尤其看到在那个人走后,她由大汗淋漓变得幸福满足的时候,他的心中竟徒生一股怒气,以致那人向他建议的事他竟完全未理,喝令他回去。
他清楚地了解他们的过往,所以他更加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又深吸了几口气,闭上眼睛,浓郁的香气盈满脑中,一幅幅画面纷纷出现,仿佛一根根刺,深深穿入他陈旧的伤口。
睁开眼时,眸间已不复迷惘,他的手紧握成拳,吩咐道:“来人,备马!”
远在京城的韩府中,一位身着淡蓝色家常长衫的男子正坐在逐月亭边,手中拿着剪刀轻巧地为满池的莲花修剪着,余烟绕过淡绿的荷塘中徒增一丝丝仙气缭绕之感,伴着莲香让人有些沉醉。
“五公子真是好兴致!”
听到身后突然的一句,有些暗叽,有些羡慕,又有些不明所意的不满。
韩五放下手中的事,嘴角一勾转过身来,微微欠身,优雅的俊颜一派欣然:“不知王爷到此,有失远迎。”
赵构轻哼一声,一副你早知我会再来找你而等在这里,又何必装腔作势的样子,道:“说吧,那个张觉到底是什么人?”
韩五轻轻抿嘴笑了笑,却不做声,半晌问了句:“她的伤势如何?”
赵构一听,那份不满之意愈渐加深,不悦道:“韩五,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只需做好你该做的事,其余不相干的事也无需多问。”
韩五眼神飘远,冷静道:“王爷既然请了我,说明我韩五还是可用之人,所谓疑人不用,我想知道的事自然是与我要做的事相干。”
言罢,黑亮的双眸自然对上赵构探究的眼神,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许久,赵构道:“她醒了。”顿了顿,又道,“而且她似乎知道了名册的下落。”
韩五的眼中复又充满笑意:“多谢王爷据实以告。”
韩五在亭中绕了一圈,手中多了一个纸卷,在桌上展开,赵构上前一看,是一幅地图。
“张觉本是辽国的汉人,在辽国官居兴军节度副使,金兵进入燕云地区后被迫投降了完颜宗翰,于平州留守,手中握有南京重镇,并控制着幽云地区的许多州县。现在幽云地区的各族百姓们不愿接受金国的统治,纷纷起兵造反,以张觉此人的个性,他很有可能发动政变,反抗金国。”
赵构听罢,凝眉道:“所以他来宋国是想要投靠我们。”
之前在康王府,韩五便告诉他要让皇上提防张觉,他并不知道张觉是什么人,并且因为个人情绪忽略了韩五的建议。韩五走后,他马上收到快报,张觉被皇上接见,并很快被予以了官职。
“这难道不是好事?我听说张觉此人骁勇善战,并不乏谋略,接纳此人也等于接纳了南京和幽云。”
韩五摇头,郑重道:“殿下,对于辽金之战,你可知我大宋犯了何错?”
赵构道:“你直说无妨。”
韩五沉吟片刻,道:“自檀渊之盟开始,宋辽已经和平相处百余年,双方的历代统治者都能很好的遵守双方签订的和平条约,如今辽国有难,作为辽国的盟支理应出兵帮助辽国对抗金国,这才是我们宋国应该做的,我们却是联合金国去打辽国,不仅背信弃义,而且还引入了金这头猛狮。”
微叹一口气,韩五又道:“如今,宋金既已结盟,对于原是辽国人现为金国的叛徒张觉,我大宋不该犯过去同样地错误。现在的金不同往日,以我见,金终会觊觎我大宋国土,此刻接纳张觉便会成为金国攻打宋国最有利的借口。”
“那我即刻禀明父皇,让他收回成命!”赵构道。
韩五摇头:“金人定是已在讨要的路上,皇上周遭弄臣极多,怕是听不进你的劝诫,为今之计只有……”
赵构眼光一横,只道:“张觉现在燕京城王安中那里。”
赵构走后,白灵端着药碗从远处走来,药香飘到韩五的身边,虽苦但却让他有一种心悦的感觉。
转过头来,看到白灵对他甜甜地一笑,那笑容和往常一样完美、动人,却让他无端地感到失落。
“五哥,你与殿下说了那么多皇上犯下的错,不怕他怪罪你吗,皇上毕竟是他的父亲。”白灵有些担心地问道。
韩五接过药碗,微微一笑:“自古皇家冷无情,殿下的母亲一直受皇帝冷落,被其她妃嫔欺侮,殿下自小便对他的父亲和兄弟颇多怨言,若真是顾念亲情也不会请我来了。”
韩五喝了一口药,顿住问道:“这药似乎与往常的味道不大相同?”
白灵点头温柔地笑着说:“这是义父为五哥新配制的药。”
“原来如此。”韩五低头喝完了碗中的药。
“对了,五哥,我见你的书房中备了许多草药,五哥今日可是在研习医理之术?”
“嗯。”
白灵心中一动,面色有些难看,有些焦急脱口而出:“可是为了良绯?”
韩五看了一眼白灵,露出温柔的笑意,为白灵掉落的碎发掖到她的耳后,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是为了师妹?”
真的是!
白灵心中一痛,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有些不确定地小声问道:“五哥是否已经恢复了记忆?”
韩五笑着道:“如若已经完全恢复,我还吃这苦药作甚?”他将药碗放在桌上,又道,“不过研习医药既是为了师妹,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能够早日恢复记忆。”
白灵双手微微颤抖,险些掉落了托盘,她勉强露出笑容,有些害羞地问道:“五哥,我们的婚事何时完成,此次义父寄药之时还问过此事……”
韩五沉默了一瞬,含笑问道:“灵儿可是急了?”
“没……”白灵口不对心矢口否认,怎么说她也是一个姑娘,再是着急也不会承认是自己着急了。
“那便好。”韩五说完这一句,便不再说话,继续修剪着剩余的莲花。
白灵默默地收拾着药碗,刚刚期待的眼神瞬间黯然失色,她的手紧紧握着碗沿,心中阵阵不安。
如若五哥恢复了记忆,那她岂不是前功尽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