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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陌上花已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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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将至,夜风霎时变得冷厉。天空中的阴云慢慢重聚在一起,压抑得透不出一丝光亮来。疲倦的少年躲在一个山洞里,简单地包扎好伤口后,血渐渐止住了。丝丝疼痛仍无法遏制,从左肩处慢慢触碰到心底。他咬着牙,狠狠地捂住左肩的伤口,一双眼泪干涸的眼睛余下的只有浓浓的愤恨与仇意。
他可以清晰听到远处虞城之中欢庆战事结束百姓的的叫嚷声,即便是零落的雨落下,也无法浇熄他们喜悦的心情。只是山洞之中受伤孤寂的少年,冷冷地听着虞城中的欢呼呐喊,心中知晓这世间便是这样。人人都会记住他们的镇国大将军是如何英勇果断地指挥千军万马,而无人记得,城楼之上飞身纵下的绝望的身影,和在之后惶惶奔下城楼的他。究竟是世人冷漠还是他们本身就如尘埃一般让人无暇记起?
少年长久地沉默着,捂着伤口的手渐渐发青发白,他忽然忆起他奔下城楼时父亲说的话。“裴翊玄,你若是此时走下城楼,你我便再无父子之情!”
那时他回过头看,莫名地发觉心里竟异常平静,他注视着裴远毅愤怒的双眸,带着些许睥睨,似乎正等待着他妥协。他咬了咬牙,心底的怒火顿时直冲脑门,一把拔下刺进左肩的剑,狠狠地将它摔在裴远毅的脚边,绝望之中带着冷意的嘲讽,他一字一顿地说:“无需此时!当您将我娘逼死时,我便不再认您做父亲!”
雨越下越大,聚积的水渐渐漫过泥土,淹过了山洞里。少年浑身发冷,不住地颤抖,渐渐瑟缩成一团。洞顶的水掉落在他身上,冰冷的感觉侵袭全身,他却也未动过地方。
“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了,”他心想,感觉胸口突然发闷,胸腔中传来阵阵疼痛感。他痛得弯下腰,喘息声短促而沉重,似是包含着断断续续的抽泣。这是他自从生下来起就有的病症,常常痛得嘴唇泛青,无法抑制。娘亲是寒绍族的公主,精通药理,每当此时,便会为他熬几服药,只稍一会儿就会好转。只是此时,娘亲已不在,只有他一人在这漆黑冷寂的山洞中痛得昏死过去。即便是渗人冷意的雨水连绵,他还是满头冷汗密布,凌乱的发被浸湿,一只手为了制止疼痛握拳一顿一顿地狠狠垂着胸口。突然之间,一股血气上涌,他痛得瑟缩着腰,低下头,一口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他平躺在湿润的泥土上,身下咯着一处凸起的顽石也未在乎。呼吸越来越微弱,左肩处包裹着的布早已渗进雨水,血渐渐漫延开来。他的神情越来越恍惚,眼睛时闭时睁。他最后一下闭上眼睛时,洞顶上的一处雨水正好落下,打在他的脸上。
感觉到有冷清却刺目的阳光笼罩在周围,他略微皱起眉头,意识仍旧涣散。触摸到身下柔软却陌生的存在,他蓦然睁开眼睛,不顾身体的僵硬疼痛,急促地坐起身来。他低下头,发现伤口已被重新包扎好,胸口的疼痛感也只是微弱起伏,不再难以忍受。他疑惑地四下望望,发现他身处在一个军队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白色的军帐上印着几个大字:寒绍军。他瞪大眼睛,连忙起身下床,踉跄了几步才站好。
耳边传来细碎的声响,他警惕地转过头,看到军帐一处被撩起,走进来一位将领打扮的男人。额宽脸窄,是典型的寒绍族人的模样。裴翊玄后退了几步,紧盯着眼前这个人,一手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警惕地问:“你是谁?”
“你是翊玄吧?”男人看着他又试探性地向前走几步,随意地将手中的包裹放在一旁的矮桌上,继而抬起头,对他说:“我应该算是你舅舅吧。你娘穆溪是我的妹妹。”
“舅舅?”他怀疑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向他发问:“是你救了我?”
“我们在退军的途中发现了在山洞中昏倒的你,”男子关切地问:“你的伤口是我们给你包扎好的,不疼了吧?”
“你们也治好了我胸口疼的病?”裴翊玄放松下神情,询问道。
“你还不知道吧,治你病的药只有我们寒绍才有,你娘也是懂得其中的配制才能医你。说起来,这算是遗传的病,你外公,也就是前任的寒绍王,也常被此病所扰。”
裴翊玄点头道:“多谢,只是我该离开这里了。”说着便要向军帐外走去。
男子连忙拦住他的脚步,隐藏住眼底的焦急,语气略带沉重地说:“我知道你娘昨日跳下城楼的事,你……你难道不想看看你娘曾经用的东西,知晓她曾经的故事?”
裴翊玄止住脚步,慢慢回过头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略显慌乱的男子,在心里冷笑着,表面却不动声色,询问道:“您就为告诉我这些?”
“是,是啊。”男子顿时脸上堆满笑容,手扶住裴翊玄的肩膀,推着他走出军帐,边走边说:“走,我带你去看看。”
众多军帐中只有一处是不同的,靠最里侧的那一帐料子不是普通的粗麻布制的,像是用白色的锦缎编制而成的。男子引裴翊玄来到这里,转过头,语气诚恳地对他说:“寒绍王十分想念穆溪公主,每次行军打仗都会带着公主的东西,每次也都是放在公主织的锦帐里。”
裴翊玄四下打量着,说不清楚眼神里是怎样的复杂情绪,他忽然转过头对身边的男子说:“将军,我能进去看看吗?”
男子点了点头,一手拉开锦帐的帘子,带着裴翊玄走了进去。屋子里装饰得富丽堂皇,向四周一望,各色的女子用的衣服首饰琳琅满目地摆着,华贵而夺目的色泽看在裴翊玄的眼中,却让他的眼底渐渐发冷。他不动声色地问:“这些都是我娘东西?”
“是啊,有些是旧物,有些是新置办的,以解我们家人的相思之苦。”男子说着神情中的伤感就又加重一些。
“您不是要告诉我我娘的事情?”裴翊玄依旧看着满屋的贵服宝饰,未转回身,随口问道。
“是,我要告诉你一些你不还不知道的事,”男子带着些许不忍说:“穆溪曾经是寒绍族最受宠爱的公主,美貌才华自是不必说,她长到十六岁时,爱慕者众多。只是当寒绍和荆国打首仗时,她想要出宫玩,就偷偷随着乔装打扮随着军队远征到荆国的边境。她偶然间出危险被荆国的裴远毅,也就是你父亲救了,又看穿了女子模样,不知怎的,便爱上了你父亲。其实当时,你父亲已有了正室妻子,穆溪却仍想嫁给他。当时首战荆国胜了,我们寒绍求和,穆溪就提出和亲的请求,说要嫁给你父亲……本来,本来我父皇是不会答应的,可是她一直苦苦哀求,软硬兼施,父皇这也是无奈之举呀。”
裴翊玄强忍住心里的酸涩,眼圈泛红,心里想:“看来娘当时是真心喜欢裴远毅的,不知现在是否已经后悔了?”
男子看出了裴翊玄极力忍住的难受,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带着莫名地愤恨:“谁知裴远毅这个小人,竟如此对待我寒绍族的公主,当着两军交战之时逼她跳下城楼……”顿时他声音又转为试探,轻声问:“你很恨你父亲吧?不是,你还打算认他吗?你今后有何打算?”
裴翊玄努力制止住心里的伤痛上涌的气息,轻轻拂开了搭在他肩上的男子的手,声音淡淡地回答:“我会回荆国,不会在这里。”
男子瞧着他的神情,似是故意带着讥诮的语气问:“莫不是还打算回到裴远毅的身边?”
“自从我娘嫁出寒绍,她就和这里没有关系了,”裴翊玄眼神里蕴藏着深深的冷漠,却又有隐隐的愤怒起伏,他慢慢地说,说得很清楚:“在我看来,这些衣服首饰不过是做做样子,徒有其表罢了。在我娘跃下城楼的时候,你们没有打算救她,是不是只把她当做停战的一枚棋子?在这之后你们还是没有顾她,我娘的尸体还在荆国。”
裴翊玄冷笑着,仿佛直接看到了男子的心底。他没有丝毫地留恋,转身走出了军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