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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经波折,《唐璜》的曲谱终于送到了赵毅老师的手上,这时距比赛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虽然就连赵毅都觉得,一个多月掌握这首世界级高难曲目的要求实在太苛刻了,但事已至此,纠结是没用的,只能努力看看了。
这天是个休息日,狄云没有课,应是在家练习呢,但时间宝贵,赵毅决定亲自给他送一趟。
在路上,赵毅想了很多安慰的话,比如‘只要尽力就好了,不要太有负担’之类的,但他敲开狄云的门,看到那无邪而好奇的眼神时,却有些心酸,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想想看曲谱没寄过来的这么长时间里,狄云从来没抱怨过一句,一直在踏踏实实的练习别的曲子,耐心的等待着,他怎么忍心对这样的狄云说丧气的话呢?
“赵毅老师?”
“恩,这是组委会寄过来的《唐璜》的曲谱……”
“寄过来了呀!太好了!那我就可以开始练习了。谢谢老师!”狄云难掩喜色的跳了起来,虽然他确实还是个孩子,但只有这次才是真的像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的,宝贝的抱着曲谱,露出开心的笑容。
“你抓紧时间练习吧。”狄云的开心感染了赵毅,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也觉得这都不是个事……不过该叮嘱的还是要说:“这首曲子比较复杂,时间又这么紧迫,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底气不足呀?”
“没有没有~”反倒是狄云给老师吃定心丸了:“其他参赛曲目我已经都没问题了,剩下的时间可以专心攻克《唐璜》,这几天我感觉状态挺好的,就一鼓作气拿下它吧!”
既然狄云这么有热情,赵毅也觉得再阐述客观困难实在没什么意义,这种时候浇冷水还不如给他加把油呢。与狄云对完谱,又给他详细讲解了几处自己认为应该注意的段落后,赵毅鼓励了学生几句,告辞而去。
“真有意思啊这首曲子。”其实对完谱、又与老师探讨了难点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可狄云却还兴致勃勃的反复视奏,一点也没感觉到疲惫。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李斯特的声音:“你们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参赛曲目,时间不够?”
狄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李斯特解释了一遍,李斯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唐璜!你为什么不早说?作者就在你身边啊你傻了吗!还用等别人给你寄过来吗?”
“可我如果没有遇见您,就没法自己解决现在所面临的状况吗?”狄云毫不犹豫的道:“我希望自己以后怀念与您的缘分时,想的是‘感谢命运让我遇到这么伟大的人,不但能在他跟前聆听教诲,还能与他畅谈音乐、交流理想’,而不是‘谢谢让我遇见李斯特,幸亏这样我才能提前要到比赛曲谱’,我是把您当师长和亲友那样看待的,可不是把您看成个外挂!”
“哈哈哈哈哈~”李斯特笑的前仰后合,“我怎么每次碰到的都是这么固执的家伙,难道这就叫物以类聚吗~”
“您到底还碰到过谁呢?”狄云对这个话题感到非常好奇,李斯特就给他讲起了故事。
匈牙利著名钢琴大师乔治齐夫拉,有着超越电影戏剧性的坎坷的人生经历。他5岁就有神童之名,12岁开始举办独奏会,受到了匈牙利和北欧等地的热烈欢迎。可惜时局动荡,他1941年入伍参战后被敌军俘虏,1947年才获准继续拾起战争期间被迫停止的钢琴学业,课余在酒吧里弹奏维生,1953年才被正式释放。
然而当时世界大战后,文艺界也百废待兴,这种大环境造成了主流艺术审美是德奥正统的严肃音乐,李斯特所代表的民族主义的、注重华丽与美的音乐以及拉赫玛尼诺夫所代表的享乐主义都不被推许,甚至受到部分人的歧视和批判,也不受音乐厅和录音室的欢迎。而齐夫拉那匈牙利吉卜赛人的出身也饱受歧视,曾一度沦为当时钢琴界的边缘人。
当李斯特看到这位匈牙利同胞所坚持的,与自己相同的音乐美学,如此被那些自诩正统的‘美学’卫道士所攻击、批判,也无可避免的愤怒了。大度而宽容的李斯特本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对其他音乐风格的美是那么的推崇和欣赏,而其他流派的卫道士又为什么如此斤斤计较。
“不如你去弹弹贝多芬吧,”善于迎合时代需求的李斯特对齐夫拉建议:“等回归到音乐世界的中心,再来主张你的美学,那时想必就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听你说什么了。”
可是齐夫拉却丝毫不为所动。他面对这种与生俱来的种族歧视与钢琴诠释风格的偏见没有选择退让和迂回……他照直的向横立面前的竖壁撞去,用更让人眼花缭乱的超绝技巧,在那严肃过剩的冰冷世界里固执的开出一片豪华而绚烂的花朵。
甚至在不被欣赏的情况下,依然独自坐在录音室里,录完了李斯特钢琴作品集——即使只是录音作品,他也拿出了和现场一样的热情,使用了无比辉煌灿烂的技巧。而在当时的环境下,这样的炫技若在现场演奏时出现,或许还可以让听众直观感受到指尖绚舞所带来的美感,但录音里这样做,就无可避免会受到‘过于炫技’的差评了。
然而,一直饱受攻击的齐夫拉是真的不知道这一点吗?
那就是他的性格。李斯特说。或许在更宽容的环境里,他才有调整自己的可能吧。可在当时,他是在贯彻自己的‘美学’。他是用自己灿烂技巧所织就的繁花美景,向‘主流美学’做出了回答:不论你们如何攻击、偏见、歧视,我的答案依然是——我觉得这样才最美。
就算过于苛刻的世界将他这个‘离经叛道者’排斥到了边缘,在那边缘的缝隙中,也能看见一树繁花孤傲盛放。
纵然无人知晓。
后来,齐夫拉在当时看来过于固执的录音已经成了李斯特音乐的重要成就,他超绝的技术与纯真的艺术追求,也让越来越多的人感怀、赞叹,也因他那炫到极致的美技而被称为‘李斯特转世’。
“可是如果他的姿态肯再柔软一点,也未必就融不进当时的音乐中心,”李斯特叹道:“那会喜爱他的听众还是很多的,只是攻击他的人才具有更大的话语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