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你就从了陛下吧！》渊澄取映

75、公道

　　陆小凤的确逃进了穷山恶谷，这里暂时很安全，没有人的地方对他来说才是安全的。
　　陆小凤并指削出一块干燥的树皮，盘坐下，他一坐下就再也不想起来了，因为他已经十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一个囫囵觉，早就不记得百花楼里的高床软卧是什么滋味了。
　　他有三天没挨过一滴水了。
　　穷山恶谷，穷山就是连一点吃的都没有的山，恶谷就是只有瘴气，哪怕连露水都不能喝的谷。
　　外面是吃的人，里面是吃人的树林，陆小凤虽然已经坐下，可是从他心里却升起了一股深沉的疲惫。
　　闻人歌是不是真的死了，陆小凤既不知道也不关心，他现在关心的就是哪里有吃的喝的，吃的喝的。
　　陆小凤突然间想起，那个有海洋暖风，一路吹过来的高黎贡原始雨林，雨林里的水虽然也是一样不能喝，可是那里面却有很多高高大大的树，高高大大的树上都挂满了密密实实的果子，红彤彤黄澄澄，哪怕只要有一个那样小小的果子，他就可以再活一天。
　　陆小凤要是因为给人陪葬而死，哪怕是千百年之后的人知道了他也都会笑掉大牙。
　　所以他不仅不能死，还要活的好好的。
　　一想到这里，陆小凤又从骨子里压榨出了一股活力。
　　听，那是什么声音？
　　在吃人的树林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诡异的。有的动物叫声会像婴儿的哭叫，陆小凤第一次听见的时候就上当了。他以为是一个婴儿被抛弃在了这荒山野岭。那时候他还精力充沛，所以他赶紧赶过去想要救下那个婴儿，结果他被一种根本不知道名字的动物咬了一口。
　　这一口就让陆小凤足足发了三天高热，他也不敢长时间地停留在一个地方，晕头转向的就走到了这里。
　　莽莽密密的林子根本看不见天空，这里的树冠是灰色的，树干是灰色的，就连空气都是灰色的。每吸入一口空气都要踟蹰，因为灰色的空气和灰色的空气也是不一样的，谁知道这一大片的空气有没有毒？
　　只是判断这个，就在大量消耗陆小凤的精力。
　　那是什么声音陆小凤都不再关注。可是偏偏他无论怎么走都离那个声音越来越近。
　　是呻.吟，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里面充满了痛苦绝望不甘，却只能眼睁睁恐惧的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
　　陆小凤非常熟悉这种感觉，因为这就是他现在的感觉。
　　同是天涯沦落人，陆小凤却完全不想和他见面，因为他怕他一看见这个人就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眼睛还没有绿，可是他的眼睛里饿的发绿已经不远了。据说人的眼睛一旦饿的发绿，他心里的仁义道德就会给本能让路。那时候哪怕是给他一块人.肉他都可以吃下去。
　　可是陆小凤最后还是看见了那个人。
　　白发苍苍乱的像枯草，瘦的就像个骷髅架子皮包骨，所以他那些深可见骨的剑伤倒没有那么骇人了。
　　陆小凤也放下心来，他不是野狗更不喜欢啃骨头。
　　老人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看见陆小凤，眼里闪过一道希望的光，然后他的眼皮就耷拉闭上了。
　　陆小凤本来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一看他闭上眼睛，就忍不住想难道他已经死了吗？
　　他已经死了，我离死还远吗？
　　名满天下的陆小凤，就要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就像一只真正的臭虫一样。
　　这里的空气是灰色的，陆小凤却没有看见老人鼻子下空气的流动。
　　陆小凤想走，却不知道往哪里走，原始森林里面，四面八方都是一个样，一样的树一样的灌木落叶。
　　他干脆也像老人一样，选了一块树下干燥的地方，靠着树干坐着闭上眼睛。
　　不一样的是他和老人临死的心态，老人也许会想要落叶归根，希望有人帮他收尸。陆小凤却一点都不想自己的尸首被人发现，不然他就要死无全尸了。
　　老人霍地张开眼，问：“你怎么不走？”
　　陆小凤有气无力的回答：“因为我觉得你选的地方很好。”
　　老人再问：“哪里好？”
　　陆小凤道：“这个地方本来就是坟墓，你选择这里是一块最好的风水眼。我觉得死在这里，下辈子可以投个好胎。”
　　老人瞧了瞧陆小凤的眉毛又瞧了瞧他的胡子，笃定：“想不到陆小凤陆大侠，也会和我一样沦落到这个地步。”
　　陆小凤道：“难道在这里还有什么大侠小侠？”
　　老人哈哈一笑，“不错，这里只有两个快死的死人。”
　　陆小凤道：“也许我们都不用死。”
　　老人问：“怎么不用？”
　　陆小凤道：“你受伤比我严重得多，却同样可以走到这里。这说明你认识这片林子。”
　　老人道：“不错，你还有力气，我还认识路，我们都不用死，所以你还不赶快来背我。”
　　陆小凤道：“我不敢，我不敢背‘六亲不认‘独孤美！”这天下间陆小凤不能认出的人很少，花满楼认人不靠眼睛，陆小凤恰好也不是完全靠眼睛。
　　陆小凤不想吃人.肉，可独孤美说不定乐意之至。
　　陆小凤道：“我可以帮你找吃的，你画地图给我。”
　　独孤美笑了笑，他的嘴巴也耷拉下来了，显得十分可怖：“你知道我是独孤美还愿意和我做交易，既然如此，爱管闲事的陆小凤怎么不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看我这个样子，还能等到你找到吃的吗？”
　　陆小凤好好考虑了，一下突然发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独孤美道：“我有两个不孝的外甥，他们——”
　　“你最好和我说实话。”
　　“我就是正在和你说实话，”独孤美淡淡道，“他们有两个非常漂亮的老婆，而他们的老婆，又恰好一起在我的府上做客。你知道他们都有老婆，而我却已经很久都没有老婆了。”
　　没老婆的滋味所有单身汉子都懂。
　　“所以你就睡了他们的老婆。”
　　“不错。我一向都对他们很大方，可是他们对我却很小气。”
　　陆小凤会意道：“他们不仅小气还气得发疯，所以就把你逼进了这个吃人的林子。”
　　独孤美又问：“那你呢，你为什么逃命？”
　　陆小凤苦笑道：“你是因为睡了不该睡的女人，我却是因为别人想睡我。”
　　独孤美本来说一句话就要大大的喘一口气，可是这次他居然努力地先吸三大口气，才放声大笑：“陆小凤，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陆小凤道：“六亲不认独孤美竟然也会相信报应？”
　　独孤美道：“我六亲不认，所以被自己的两个外甥联手追杀。而你睡过的女人连我都嫉妒，偏偏要被一个男人睡，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
　　陆小凤叹气：“不管是男人女人，那个人都是死人了。”
　　“你杀的？”
　　“当然不是。我没有杀他却要因他而死，可见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公道！”
　　“说的好，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是谁？
　　陆小凤和独孤美都睁大了眼睛四下里逡巡，这个声音很飘渺，听上去很远，却又感觉很近，就像是鬼在哭，在叫，幽怨凄楚。让人心里发毛，头皮发硬。
　　那个声音又叫：“公道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一拳一脚打下来的。”
　　等陆小凤说出公道这两个字，就好像说出了什么道家咒语，林子里灰蒙蒙的雾一下子尽数散开，日破林霏近在咫尺。
　　陆小凤和独孤美这才发现，他们再往前走一步，就要踏入万丈深渊。
　　很蓝很蓝的天，很白很白的云，很白很白的云就在他们脚下。
　　和他们说话的，也是一个很白很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