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游记外传]莲子清如水》阿熙达卡

7、诀别。

　　卷帘开始很忙，每次差不多都是迎着月光回来，身上的烟味非常重。他的黑眼圈和下巴青色的胡渣成了他身上疲倦的缩影。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卷帘大将】四个字，背负着多么沉重的意味。
　　有一次好几天没回来，结果别人告诉我他顶撞了天帝，受了刑，进了牢。
　　他回来的那天我看着他头破血流的样子，鼻子酸得难受。
　　“不许哭。”他淡淡地斜了我一眼，轻描淡写的样子，“我最讨厌流眼泪的女人。”
　　我咬咬牙，把涌到眼眶四周的眼泪给逼了回去。然后拿了药，若无其事地解开他的衣服给他处理伤口。
　　那些伤口深深浅浅，有些地方太过于血肉模糊都和他的衣服黏在了一起，我看了都觉得疼，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挂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给忍过来的。

　　【疼吗】。
　　明知道是废话，但是我还是像那时候他问我一样问他。
　　“就那样吧。”他回答得漠不关心。
　　【拜托，别再找麻烦了。】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平稳着情绪，将那时候他说我的话还给他。
　　“没办法啊。”他漫不经心地笑起来，目光有些虚无，“调皮捣蛋鬼将军，包括下半身。”

　　我一直没有告诉他我心里的不安。其实我很怕，很怕我有一天再也等不到他，再也看不到这个飞扬跋扈的人，他气焰嚣张又玩世不恭，但是却不能再看我酿莲子酒，不能再跟我去那个乱糟糟的书房里整理东西，不能再用薄凉的唇吻我额我的发我的脸。
　　再也无法触碰的体温，这种感觉是不是叫做【失去】。

　　某天，天蓬的书房沉寂了很久的书房再次热闹起来。帮忙着做完整理和清理，金蝉破例没有急着回去批文件。于是我们五个人坐在书房的地板上，一边吃饭一边谈天。
　　金蝉的脾气还是很臭，悟空的性子还是很呆，天蓬的笑意还是很柔，卷帘的表情还是很拽。忽然想起，我们多久没有像这样平和地生活了，于是心里不免有一些惘然。这种伤春感秋的情绪让我不知不觉地就多喝了几杯，我虽然是酿酒之人，但是酒力并不好，最后一个端起酒杯却是第一个倒下，脑袋晕晕乎乎的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半夜，大家七歪八扭地瘫了一地，睡姿各异。有个人轻手轻脚地往我身上披了件衣服，然后我猛地听到了我在黑夜中越发清晰响亮的心跳声，于是赶紧闭紧了眼睛接茬儿睡，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醒了。”
　　我撇撇嘴，悻悻地坐起身。他拉起我的手臂，因为不想吵醒其他人所以声音压得很低：“出去走走吧。”

　　夜色如墨，透凉如水。
　　他在前我在后，我踩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的走。面对着他的后背，我比了比我的身高，发现我了似乎长高了，如果他抱住我，我就能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了。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喜滋滋地为自己的身高而愉悦。那个时候我迫不及待地想证明着自己的成长，现在来想想，觉得那时候的急不可耐真是单纯又可笑。
　　正胡思乱想着，没注意到他顿了脚步，我便一头撞在他结实的背。他身上依旧是煦烈的味道，但是此时我却嗅出了阴郁压抑的气息。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有些担心地从他背后绕到他跟前。
　　“你说，这颗樱花树有多老了？”他抬起手，拍了拍身旁那颗树粗壮的树干。
　　我看了看树干上剥落的粗糙树皮，那沾染了无数风霜的样子让人没有办法估算它的年龄。
　　“芙蕖，你相信永远吗。”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相信吗。”
　　【不是不信，而是不懂。我不知道永远是用来计算什么的单位，是时间，是空间，还是根本就是用来模糊概念的一个词语。至少我在天蓬书房的书里，没有得到过一个严谨又正确的解释。。。所以我不知道永远是什么意思。】
　　“你长大了。”他的目光继续留在被时光斑驳了的树干上，莫名其妙地冒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啊是吗。。。这样就是长大了吗。。。】
　　“是啊，长大了。”他走过来，没有弯下腰，而是直接低头看我，然后在胸前比了比，“你这么高的时候，只会跟我说一句话，我会学的！我什么都会学的！”他学着我当年的语气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却听得心里难受。
　　流逝的时间变成了发酵发得很糟糕的酒，淋得我又苦又涩。
　　“这样最好。”他维持着嘴角的笑意。但是这个越发温柔的笑容却像一根线，细细长长的勒得我浑身发疼。
　　“永远这个词语，你最好永远都不要懂。”
　　【你说话还真矛盾。】
　　我调笑了他一下，背过身亲扣着树皮，不想被他发现我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一双修长的手臂环住我的腰，他把下巴垫在我头顶。我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背后是一片暖人的温度。
　　“我以为，时间还剩很多。”
　　“没想到这个日子来得那样快。”
　　他手上的力道慢慢地加重了，我整个人都快陷进他的怀抱里。我感觉到他的身体渐渐地变得有些僵硬。
　　“芙蕖，你听好了，这番话我只说一次。”
　　“观世音那个老太婆还真说对了，遇到你，我不后悔。”
　　“我本想带你去看最漂亮的樱花和最圆满的月亮，但是走上这条路，我没有胜算。”
　　“要是有一天我回不来，你不要回头找我，自己走下去。”
　　“我说过我会赔给你一壶酒，对不起，可能要食言了。”
　　“你长大了。你不需要我了。”
　　“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我到底教会了你什么。”
　　“可能我只让你见识到了男人中最糟糕的那一个。”

　　他越往下说我身上的温度就掉得越快，最后我都快冻僵成了一个一动不动的木偶。
　　他终于松手。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打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把他火红的瞳仁重新燃了起来。
　　【天亮了。】
　　他没有动嘴唇，我却一清二楚地听到了他的声音。

　　那天之后，天庭发生了巨大变故。斗神太子哪吒自杀，悟空妖化暴走，死伤无数。金蝉童子，天蓬元帅，卷帘大将，孙悟空，这几个人被冠以谋逆造反的罪名，人人得而诛之。
　　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卷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