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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   傍晚会有雷阵雨。
      乘车回家的时候,司机表情空白且迅速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声音开的更大,里面的主持人这么说。
      下车的时候几乎是目不斜视的走进了那栋住宅,商漾背着大包背靠在墙上等电梯,伸手摸到常常随意塞在裤子口袋里的钥匙,余光瞟到了骑楼外,天色阴霾。
      食指穿进钥匙扣的那一瞬间,头顶上叮地一响,一股人潮从无声滑开的电梯门内涌了出来将她撞了个趔趄,才恍然大悟现在是早上的高峰时段。
      交错着人流进电梯上了十四层,商漾掏出钥匙,在打开门的那刻被邻居碰到,同时抬头。
      \"啊呀,小商你回来啦?\"对方看到她先是一愣,然后笑的像朵失去养分已久的菊花,\"这次又去了哪里啊?有没有带什么纪念品?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都快把这世界踏遍了吧,真是不得了呵呵呵……\"
      嘴角勾出一抹轻微的弧度,礼节性的点点头她没讲话,尔后抿紧唇推门入内,把沾满污迹的球鞋留在玄关处。
      因为厚重窗帘和天气的缘故,没开灯的室内一片黑暗。伸手刷地一声拉开对面的窗帘,她眯了眯眼,如游魂样的光着脚在每一间房里开灯关灯,开关按的噼里啪啦响。
      不会有人在吧?她想。于是直直穿过客厅进了主卧室,走的心无旁骛。
      \"回来了?\"
      刚踏上厚厚的长绒地毯的那刻,脚趾包裹在一片温暖里,背后突然响起低醇的男声,毫无预警。
      背影有些僵硬,她侧过脸没回头,敛低眼角。
      \"我以为你不在。\"
      \"是吗?\"半眯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阡行玩味一笑,俯身在她耳边,\"不丹好吗?\"
      如同遭到电击,在气息靠近时她微微一颤,却也只是那么一秒,神情便变疏远而淡漠,\"那,那些不丹的明信片呢,也好吗?\"
      闻言他笑了,直起身子完成先前未完成的动作--擦拭着微湿的身体,滴着水的过长刘海遮住了眼睛。
      \"有没有告诉妈什么时候回来?\"
      商漾摇头,站在原地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扔下毛巾换上衬衫,扣上纽扣。
      \"为什么?\"半勾起嘴角,他好奇。
      \"你上班不会迟到吗?\"
      倏地,她开口。随意扫了眼摆在床头上的钟问的漫不经心。
      淡淡唔了声,他转身边扣袖口的扣子边往外走,回来时手里拎了条领带,递给她。
      \"我以为你昨天到。\"
      没搭话,她接过真丝的面料缠在纤长的指间,随后踮起脚,将黑白相间的丝绸套上他的脖子,慢慢收紧,一寸一寸地。
      就是这样的动作惹的他发笑。于是低头,蓦地伸手扣住她的腰间嘴角贴额角,灼热气息氤氲在细致的眉梢。
      \"你要恨我到几时?\"
      挑了挑眉,指腹触碰在光滑的绸面时不着痕迹的缩回,她讪道:\"我为什么要恨你?\"
      他笑,尔后伸出手撩了撩她耳际的发,一阵拨弄后俯身在眉心印下轻轻一吻,退开,\"晚上我们出去吃饭。\"随后拿起西装外套走向门边,干净的手指握在门把使还没得到她的回应,于是回头,\"商漾?\"
      有些闪神,对上那双熠熠的眸她心不在焉的扯了扯唇,勾出一个微乎其微的弧度,\"随你。\"她说,看到他要笑不笑的样子,仿佛闭眼就能勾勒的出的,永生难忘。
      这个人,是一簇不灭的光吧?那样的耀眼的诱惑,让扑向他的人忘记了以后的结局,灰飞湮灭的惨烈,即将万劫不复。
      这些,都只是宿命的牵引罢了。
      而此刻窗外,那样阴郁的天居然有道闪电划过。电光纵横着,照进玻璃窗后的地板,闪烁过后是轰鸣的雷降,响在商漾的耳侧。
      以一种空白的表情转身,看着突如其来的雨落。
      傍晚的雷阵雨,提前了。

      商母是在一个星期后知道女儿回来的消息。
      \"你是不是要回家来看看你的父母?\"电话那头,这个即使上了年纪也优雅如故的妇人以商量的口吻说道,却是不留余地,\"落叶总是要归根的,你要这么一直下去我也不是不同意,但你不能总一声不响的离开回来,那样太任性了,你说呢?\"
      \"好吧,\"扶了扶额头,瞄了眼放在床头的钟,别过脸,商漾有些漫不经心,\"那么这次您又选在哪里?避风塘,顺峰,还是君悦,香格里拉?\"
      话音落,电话那头有短暂的沉默,商母轻咳了一声,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此刻母亲的表情。
      保养得当的细致眉心轻轻拧着,眉宇间隐隐约约透露着些不耐,却有着一股与生自来的贵气。来自于她良好的生长环境与涵养。
      \"这是你跟母亲讲话的态度吗,商漾?\"她说,\"下午我帮你约了人在Merci café见面,你不会迟到吧?\"
      没有讲话,商漾将话筒拿到面前以古怪的神色看了一眼再挂下,仿佛之前的对话是一次未曾发生的假设,只是幻觉。

      \"这位是林先生。\"坐在斜对面,叶蔷微笑着对她介绍道,然后侧过头,脸上一直都挂着得体的笑,和对面优雅喝着咖啡的商母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林子,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商小姐,有名的才女,前两天刚从尼泊尔旅行……\"
      撑着有些隐隐作痛的头,商漾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下午三点,九月阳光暖暖的,透过玻璃照在她的手上,和着浓郁的咖啡香,绕在她的鼻端。
      那么从七点到现在,她也不过是睡了八个小时而已吧?中间被打扰的那段忽略不计,黑白颠倒的生活方式果然要比一般人辛苦些呢。她想。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净宽厚手掌伸到她面前,带着明朗的声线礼貌的致意。
      \"你好。\"那人说:\"很高兴认识你。\"
      于是她偏头,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支起手肘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面前的手,一动未动。
      这该是个严谨男人的手,短短的指甲贴着线缝修剪的整整齐齐,骨节丰满,指尖泛出淡粉的光泽,不带一丝污垢。
      \"一双养尊处优的手。\"观望几秒,她下结论,眼角轮廓瞟向身边妇人美好的脸角轮廓象是不经意,\"是吧,商太太?\"
      精巧的杯底叩在托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慢条斯理的拿起纸巾轻拭了下嘴角,商母扫了她一眼, \"各位抱歉。\"尔后推开坐椅起身,\"叶小姐,介意陪我一趟吗?\"
      微微一愣,叶蔷笑着站起来挽住商母的手,\"失陪一下。\"她说,对剩下的两个人,象是一对母女。
      倚在墙角耸了一个很西式的肩,待二人走远后商漾转头,半眯起眼看向那双\"养尊处优\"的主人,突然开口:\"先生贵姓?\"
      \"敝姓林。\"匆匆吞下一口咖啡,那人答,语调有些紧张。
      \"是前途无可限量的青年才俊吧?\"指头在桌面上敲出抑扬的声响,她笑的痞痞的,\"有房有车有存款又到了适婚年龄,我想叶小姐大概是看中了你这点才会把你拉来配,可惜忘了告诉你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些无辜呢。\"啧啧叹出两声,她摇头。
      脸上露出略胃尴尬的神色,拉了拉胸前的领带,\"敝姓林\"清了清嗓子,\"商小姐,我想你--\"
      \"误会了,是吧?\"弹弹手指,她打断他,\"你是想说大家年龄相仿留个电话交给朋友什么的,还是以后有空喝杯酒聊个天?这位林先生,我已经过了相信盖棉被是纯聊天的年纪了,麻烦你走这一趟还要请客。\"看了眼帐单,\"谢谢你一共一百五十八块,还有一块慕斯蛋糕是我自己想吃的,不用算了。\"
      \"你——\"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低头瞪着那张被推到眼前的纸张,良久,才从喉头里挤出一个音。
      \"忘了带钱包?\"狐疑的抬头,将帐单抓回自上而下将目录看了遍,她扬眉,\"那么这次算我请,你要不要把咖啡喝完再--\"
      \"打扰了。\"
      \"走\"字还没说完,对面人倏地一声站起。他抿紧唇,面色阴沉的一把夺走她手上的纸条,连看都没看掏出皮夹拿出两百块递给服务生,走的头也不回。
      男人,果然是尊严经不起践踏的动物呢。
      看着他的背影,商漾弯了弯嘴角。垂眸端起手边已经冷掉的咖啡,下意识的皱眉,再顺手推到一旁。
      \"这次你又说了什么?\"无声无息的站到了咖啡桌边,睇了眼那张神情慵懒的脸,商母拢起披肩坐下,目不斜视。
      \"大约就是钱啊房子那些什么的吧,你司空见惯的那种,最老套也是最有效的。\"
      \"胡闹。\"拧起眉心,商母低斥,\"每次都任着你的性子来,有没有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待叶小姐的客人会让其他人很难做。\"
      \"是吗?\"象是听到了世界奇闻,从随手翻着的杂志里抬起脸,她扬高眉角看向叶蔷,要笑不笑。
      \"没有,伯母。\"被那种似曾相识的神情看的不自在,夹在中间的第三人摆了摆手,笑的很勉强,\"其实每次都没有问过商小姐的意见就介绍一些不相干的人给她,是我错在先。\"
      \"是她太任性了。\"商母道,随后又微笑着拉起叶蔷的手,\"还叫伯母吗,该改口了吧?都快成一家人了还这么见外,以后在一起生活的日子还长着呢,总不至于往后都伯母伯父的叫,亲家会怎么想。\"
      闻言那张白皙秀雅的脸瞬间飞上了一抹红晕。略为不自在的抽回自己的手,顺了顺散落在耳后的发,点了点头,她乖巧道:\"那妈,我有事先走了,您难得跟商漾见一面就不打搅了。\"
      于是转身,礼节性的跟身边人点了个头,在抬起头的那一瞬对上那双兴致昂然的眸,心底猛然一震,却又若无其事的回了一记浅淡的笑。
      “那样看人,会不会失礼了点?\"待人走远,动作优雅的拿起盘边的刀叉切下一块蔬菜送入口中,商母扫了她一眼,\"很难有人在相处五分钟后不被你气到。商漾,你好本事。\"
      不置可否,她侧目,顺着光线的弧度看向窗外。看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正隔着露天的咖啡座等着车过,拉高裙脚,回头盼望。
      \"原来在上了年纪的人眼中,标准儿媳的样子还是贤良淑德些比较好。\"
      不理会她的自言自语,细细咽下口中的食物,商母看她,目光犀利,\"你,是不是该找份正当的工作了?\"
      正当工作?
      象是听到了天方夜谈,商漾表情颇为滑稽的挑眉,\"自由撰稿和倚门卖笑还是有些差别的,您该知道。\"
      \"我说的是你那种让人担心的生活方式!\"难得的,那一直完美到无懈可击的贵妇人语气重了起来,\"你那种高兴就回来,不高兴几天几月甚至几年都不给任何消息的生活方式!要知道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需要安定下来找个好的工作好的人!你的生命,不只是你一个而已。那些拍过的照片走过路看过的山和水能给你些什么?陪你过后半生?!\"
      \"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后半生。\"盯着商母的脸,她淡淡地说,在发觉对方面色变铁青时又痞气十足的叫了起来,\"啊啊,您的面目开始狰狞起来了呢!\"
      握住叉把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闭眼吁了口气,商母怕克制不住就这么一刀飞了过去,换个谋杀生女的罪名。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下次见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自己好自为之。\"
      \"已经到了逐客时间?\"刚刚含进一口蛋糕的人眨眼,口齿不清道,即使不情愿最后也只有抽来餐巾擦嘴,\"通常不是还有五分钟的吗?\"
      \"但今天,从这刻起我都不想再见到你。\"蹙眉着揉着太阳穴,商母撑住头,咬牙切齿的。
      商漾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在闪耀的那种笑。浅浅的,映着仲夏的阳光。
      \"其实您不是好脾气的人。\"从座位上站起,她说:\"我喜欢看您气急败坏伤脑筋的样子,那样,才象一个母亲。\"
      张开的嘴动了动,又闭上。看着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角轮廓,商母欲言又止。
      想问她关于以后关于事业关于……爱情的话,已经涌到了嘴边,又咽下。那个曾经哭着喊着说\"你们都放过我,好吗?\"的人,是她的女儿啊。是她曾经桀骜飞扬,天真烂漫的孩子。
      但这一切,在等待着成长的漫长岁月里腐蚀,面目全非的摆在眼前。也,无力去改变。
      这些,都是不由人的啊……

      当你想要遗忘的时候,它已经长在你心上。
      抱着一到堆零嘴窝上布艺沙发上,商漾欣赏着说出这句话的男人。深邃而冷静的眼眸,淡而薄的嘴唇。轻轻的,象是在说一句己无关的诗。
      电视荧幕上的画面不断变幻,淡蓝的布景后面女主角在哭泣。把脚抬到日式茶几上她冷然的看着,然后低头,在塑料包装袋里翻找着喜欢的棉花糖口味。
      阡行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你把我的客厅怎么了?\"拉松领带站在玄关前换鞋,在发现整个空间跟他早上出门已经是两类比较后,他走过来俯身敲她一记响头,\"恶意破坏,是吧?\"
      没模没样的抬头,她睨了他一眼,突然觉得这张脸,这个男人在眼里看来是那么的陌生。
      边卷袖子边在她身边坐下,和她疑惑的目光对个正着,出其不意的伸出手盖在她眼上。
      \"看什么。\"他挑眉,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她五花八门的零嘴,终于相中她手中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的棉花糖。
      \"看神迹。\"拉下他的手,偏头调到一个更舒适的位子,她答的漫不经心。
      客厅里的空调发出细微声响嗡嗡嗡的运转着,夕阳的余辉从没拉好的落地窗帘外斜斜的,透了进来。他转头眯起眼看了阵,又看了看面前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站了起来,薄唇嚼起一抹玩味的笑,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前唰地一声将满室的昏暗变的通明。
      \"会不会过分了点?\"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的眼睛发疼,抬起一只手挡在眉梢,她无情绪起伏的问。
      \"你该见见光了。\"他说,无视她抗议的动作,在弯腰拾起随意丢放在沙发上的外套时好笑的拉下她的手臂,瞥到眼睑下那圈淡淡的黑,修长的食指抚上,\"还在失眠?\"
      \"那会妨碍到你吗?\"拉下他的手,她面无表情道,尔后轻轻勾了勾嘴角,再次专注到面前印成一弯海蓝的荧幕上。
      一抹簇亮的光自他眼中闪过,又缓缓淡去。他站起来取下半松的领带敲了敲她脑袋,\"我先去换衣服,在这期间请把你的垃圾找个地方放好。\"
      于是她抬头,懒懒的瞥了他一眼,直到那抹修长的身影走到卧室门口。
      \"啊,这种东西洒在亚麻地毯上很难弄吧?\"\"叩叩\"一声,半瓶番茄酱倒在茶几旁,有人没什么表情的配着音。
      他侧目,浓浓的眉毛挑了起来,盯着那颗只露出半个脑袋的头,\"手洗大概没问题。\"说完施施然入内。
      真是自找麻烦!
      忿忿哼了个鼻音,当那个穿着淡蓝家居服的人出现在浴室门口时,光着脚丫子蹲在浴缸边与泡沫奋战的人噼里啪啦发出很大声响。
      \"别玩太久,小心感冒。\"斜在门边闲闲丢来这么一句,身上干爽自然的优雅俊男这么说。
      \"阁下的闲情雅致和我一点都不熟!\"说完将泡沫从手上甩下来堆到一边,商漾连头都没回。
      阡行笑,薄薄的唇扬出好看的弧度,\"下次做事之前想想后果会更好。\"他说,续而伸手把她从里面抱出来,\"出来吃饭吧。\"
      那只带着泡沫和水的手轻而易举就抹到了棉柔的衣物上,跟着是在水里泡的冰凉的脚。
      \"我喜欢这种感觉,\"偏头看了眼,商漾笑,\"独湿湿不如众湿湿。如果你能象只火鸡那样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叫\'你把水弄在我身上\',效果会更好。\"
      不置可否,他挑眉,尔后扬手敲了下她的额头。
      橙黄色的浴室灯光闪了下,窗外夜色将至,沉沉的,如纱样洒在窗边。
      她站在那条长长的长廊上看着他,墨蓝色的光从四周聚集,包围着那个向前走的身影,彼岸是无限温暖的光,却是与她无关。
      \"阡行,\"突然,她开口叫他,将那样的深蓝看进眼里,轻轻的,\"我想离开了。\"
      于是他转头,静静的看她,那张一如年少时初见的脸上,似笑非笑。

      婚期定在下个月的第二个周末。
      从蒂芬妮取了预订的戒指回来,拿在手中细细端详,最终还是摆放在丝绒的盒子里,隔着远远的距离托腮看着。
      \"叶小姐你好幸福哦,这样下去我们这里的小妹妹都想找个男人嫁了,很羡慕人呢。\"
      叶蔷抿唇,顺手端来巴台边的柠檬水轻啜了口,顺了顺披散到耳前的长发,笑,\"那就嫁啊,这有什么羡慕不羡慕的,总是会有那么一个人属于你的,不是吗?\"
      说的理所当然。
      \"哪有那么容易啊!\"把最新款的婚纱目录摆放到叶蔷面前,前台小姐噘了噘涂着水晶唇膏嘴,嘟哝: \"现在好男人那么少,少的也都是别人的人了,哪轮得到我们。\"
      嘴角牵了一个淡淡的弧度,她低头翻起手里的彩页来,纤细白嫩的颈肩曲线暴露的充足的日光下,浅浅的印成一道光圈,是说不出的柔美。
      仿佛被那场面迷住,年纪颇轻的前台小姐怔怔的看着,听到老板娘的叫声后慢半拍的转身,跟那个刚刚推门而入的挺拔人影擦身而过。
      \"怎么样?\"剪裁适宜铁灰色的西装服帖在犹如衣架子的体格上,他走过来弯腰在她脸颊轻轻印上一吻,问,同色系的领带垂落在她眼前。
      \"会开完了?\"温文娴雅的合上书页,她抬头看他,那样恬静的笑着,然后抬手无比熟练的整理着他的领口衣衫,说:\"戒指已经取回来了,你要不要看看?冯先生说不满意还可以再多看两款,他这两天人在香港比较方便。\"
      \"不用了。\"他说,微微一笑,好看的薄唇扬了起来,\"我相信你的眼光。\"尔后侧首看她手里的目录,如同一颗靛星,淡定而又不自觉吸收着周围散发着的所有的光,让人着迷。
      有着薄而优雅唇形的男人是寡情理智的。
      叶蔷想,却到了尽头的知晓。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将会与她共携一生,即使他是她永远看不透的谜,倾进一生的赌注,却也从未想过要 逃开。
      已经无法逃开。
      就在此时,拿着设计样本的老板娘从侧门进来,那句\\\"商先生叶小姐请过来看看样品\\\"的话还没说完,那双与暖色日光背离的清澈眼眸恍然出现,倒影在到透明的玻璃橱窗外,看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
      \"商漾?\"
      微微吃了一惊将那两个字吐出口,她转头,感觉到身后人在一瞬间的紧绷,却又看不出任何情绪。
      于是她看他,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看他轮廓优美的下颚,看他静静看着窗外那个仿佛随时都会消失的身影。
      \"等我。\"末了,他这么说,然后起身走想门外,一如她预料中的。
      \"真巧。\"几乎是一眼就看到那个从婚纱店里走出来的男人,扯了扯嘴角,商漾笑,\"随便走走都能碰到你们,可想而知,这个世界该有多小。\"
      \"小到没法让你找一个地方安定下来?\"顺着光的方向半眯起眼,他要笑不笑的,眩黑的眸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垂下眸光,把目光调到了别处。将那些眼花缭乱的白纱看进眼里一瞥而过,对他耸耸肩,\"也许吧。“答的漫不经心。
      他的手指白皙而修长,一种忧伤的,略带神经质样的美好,却是独立而理智的生存,追求一种淡然舒心的现世安宁。
      而她,却不是。
      \"你该为其他人想想,\"沉默了许久,他说,\"要知道没有一个人可以独自的生存,包括你包括我。\"
      \"是吗?\"淡淡的接口,她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头,\"那么商阡行,我还能再为其他人想些什么?是象你一样找个人结婚,生子,和你在同一个家庭同一个城市过我可有可无的下半辈子?还是象我们母亲一样无所畏惧,找各式各样的男人爱?\"
      话音落,时间和空间的跨越仿佛都是悠悠的,穿过两人面前。他仰起头,眼角印着淡蓝无云的天,有风,蹑手蹑脚的走过。
      \"好吧,那么这次又会是多久?\"他问,\"十天,半月,半年,还是两三年?\"
      所有的动作仿佛在这一秒被静止,无声无息。她看着他的眼睛,静静的看着,象烙入心上那样。穿流在身边的车水马龙午后阳光穿流人群都成了一种背景,缓缓的,连同他的样子刻入长长的时光中,永远的被淹没。
      她突然笑了起来,安然的笑着,然后看着自己的脚,淡淡的,被夕阳拉的长长的重叠在他脚边,象是变成了他的。
      永远都变不了他的。
      \"不了,\"她说,\"不了……\"

      决定要走了。把喜欢的CD书籍电影拖鞋茶杯统统留下,只带了随身的衣物和DV,商漾开门,连头都没回的下楼,看到了站在路边的叶蔷。
      \"找我?\"她问,是意料之中的意外。
      \"我想送送你。\"从阶梯上下来,叶蔷说,然后抬头看向那栋几乎融化在夕阳余辉里的大厦,\"这里,我一次都没来过。\"
      \"那你真幸运。\"商漾耸肩,把大大的背包痞痞的甩到身上,指着离这里不远的街心花园,\"去那里坐坐可以吗?我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
      \"不,一句话就够了。\"和那双带着浅浅笑意的瞳孔相触,叶蔷道。即使有一秒的失态她还是可以把情绪控制的很好,\"为什么非走不可?\"
      略带诧异的转身,商漾挑眉看她,饶有兴致的那种,淡色的唇扬成一抹的弧度。\"你想知道?\"晃晃脑袋,她道:\"那种身体想要不停行走的召唤很神奇,或许你该找个机会体验下,强力推荐。\"
      \"神奇到抛离所有不再回来?\"
      话音落,穿过栽满栀子树小道的脚步停了下来。商漾抬手,扯下一片花瓣把玩在手中,侧目,\"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讲话跟那人越来越象了?\"
      怔了怔,叶蔷停下步子看着那个自得赏花的人,丝绸的皮包双手扣在指间。
      \"我们,只是关心你罢了,还有你……哥哥。\"
      \"哥哥,\\\"淡淡嗤了声,玩味样念着那两个字,她笑了起来,\"是啊,我哥哥,我同母异父的哥哥,我优秀无比的哥哥,我相依为命的哥哥。\"
      “商漾……”被她眼中的无限清明骇到,上前一步,叶蔷出声叫。
      \"你知道世界上最可笑最无奈的话是什么吗?\"充耳不闻,她看着她,盈盈笑着,\"是你不娶我不嫁。\"如箴言的一字一句,\"不,那还不是最可笑的,最可笑的是你已经开始相信它,相信这世上有所谓的不娶不嫁。\"
      没预料会听到这样的句子,注视着那张苍白清丽的脸,叶蔷轻咳了声敛下目光,\"我……我不知道。\"半晌,她说,\"我不知道你们曾有过这样惨烈的过程,我以为--\"
      \"以为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是吗?唔,也是了。他可以放下我,可以就这么走向前,象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的自然。你看,他是个多么有理性的人,而我却是不能。\"
      所以每次才会不断的离开,才会以为已经将他踢出生命那样决裂的回来。然而那些每每由自己亲手断裂了的盘亘枝节,总是绵延无尽的延伸,在她心脏处盘旋,无法挣脱。于是。就有下一次的旅行。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十五岁,因为父亲的远走而躲在屋里不肯见人,也不跟人讲话。当他推开门,微笑看着我,与影背离明亮的眼,阳光就那么斜斜的,他从背后洒下来,我永远都记得。\"末了她拍拍手,松开手里纯白的花瓣看它落下,\"宿命罢了。\"她说,浅浅一笑。
      喉头间有些细微的酸楚,叶蔷抿紧了唇打量着那张无绪的脸,劫后余生的淡漠,无关痛痒的笑着。
      只是这样的女孩子,在这么多年后看起来依旧象初初见面时那样,看不出年纪的生长,那样心无城府的笑着,只有一颗心在不断苍老,比所有人都苍老。
      \"好了我要走了。\"指了指公园外隐约可见的公车身影,商漾对她笑,尔后挥挥手,在往车站的路上看到那个身影孤单的电话亭。
      走过去拨下号码,看着夕阳下自己的影子,三声后等着被人接起。
      \"我要走了。\"笑着笑着,她对话筒这么说,想着要云淡风轻,想着所有的事都将在这里划下结局,不再反复,如此而已。
      天空蔚蓝,黄昏浅淡的阳光被拉长,暖暖的照在她身上。头顶上一群黑色的候鸟扑腾着翅膀划过空旷的广场,一切都很美好。
      \"……这样也好,\"隔着断断续续的电话线,那头的人说,\"只要你能好好的生活什么都好,不要再让人为你担心。\"
      轻轻应着,视线被广场长穿着娃娃装的孩子牵着走。她弯弯嘴角孩子样点着头,一如儿时的乖巧。
      讲到这里,电话那头的人突然顿住,半晌后,问,\"你,还恨我吗?\"
      \"曾经。\"她笑,却也只是轻轻握着话筒,\"曾经不只一次的想\'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我是我\';也曾经不只一次的站在顶楼上,可惜连向下看的勇气都没有。”
      闻言电话那头的人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们,如果永远长不大就好了,就象初初见面的那样,那样甜甜叫着哥哥,那样纯纯的对我笑……\"
      听到这里她仰头,眯起眼看着被日光分成黑白光影样子,静静的看着。
      那些树和风的摇曳终究将是于她无关。在这里生活的人,行走的人,年少走过路,吹过的风,耀过眼的日光。
      于是转身面对日落的方向,感觉刺目时抬手挡起。
      \"妈,我爱他。\"
      她说。
      在低头的那一瞬,有泪,从指间涌了出来。

      硬币哐当一声掉进投币箱,昏黄的灯闪了闪,场景如同每个鬼片片头那么诡异。
      司机依然表情空白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发动引擎,车身再次很有节奏的摇晃起来。
      空空荡荡。
      电台里的DJ,正用充满感性的嗓音通过电波说着一个又一个的生离死别。她转过头,选在第五排的单人座坐下,踩过水的浅色牛仔裤角湿湿的贴在小腿,感觉有些凉。
      那男声说每一个爱情都是无罪的。又说不能爱是种遗憾。还说而不能不爱是种悲惨。
      听到这里她笑了,看着潺潺的水流顺着光洁的玻璃窗蜿蜒而下,忽然想起某个年少夏日不知道为什么只带了牛肉干和汽水来来回回坐着公车,一站又一站,只是漫无目的的行走而已。
      大约是行走信号不良的关系,那磁性的男声在变调声频牵扯下终于停止了说爱,变成清澈宛转的木吉他声,震荡在清清冷冷的车厢里。
      一段清澈干净的和弦声后,音量被DJ调小,那唠唠叨叨说着爱的男声再次出现,柔柔地说还是陈绮贞,还是那样完美声线的浅吟低唱。这首《旅行的意义》,送给每一个独自行走,独自想念着的人。
      尔后音量变大,是吉他伴着车轮节节压过枕木开过的声音。一停一顿走过,带着抑扬的声响步步远离。
      窗外明晃晃的霓红照了进来,她寻光望去,看到自己的倒影和宛如泪滴的雨水,交错印在她脸上。车内琴弦声继续。
      她唱说不出爱我的原因。她唱说不出旅行的意义。她唱勉强说出你为我寄出的每封信都是你离开的原因。她唱你离开我就是旅行。她唱你离开我就是旅行的意义。
      远处,一道光打来,黑色的房车出现在转角,路灯下,那个皮肤白皙的英俊男人斜斜靠在车门边,要笑不笑。
      支手撑起下颔,她偏头靠在车窗静静的看着他,看着周围兵荒马乱雨的背景,看着橙色灯光的失魂落魄,看着油柏路面上四处躲雨的人群。
      唇边绽起一朵浅淡的笑,她闭眼,尔后摸出手机按下那个永远排在第一的号码,等着三声声响后被人接起。
      \"So long……\"她说,对着玻璃窗,背后是清脆的吉他声。
      窗外,那男人笑了,眩黑的眸子在瞬间发出夺目的光亮,久久不灭。
      你知道吗?有些人天生就是光。
      曾经,叶蔷对她这么说,说的是他吗是他吗?那么那些趋光的天性呢,不是握在她手上的吧?
      既是如此,她可以选择离开。即使已经把他种在心上,即使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记忆消除,那就磨灭吧!于一次次的行走中遗忘,淡灭,注定了将是未知限期的放逐,就算会一生牵挂,就算会一生牵挂……
      于是她笑,靠着玻璃窗屈指画出他一样的笑,然后按下红色键将那个号码从电话薄里删除,永久的删除,从头到尾,不过几秒的时间--
      一个人,从此于她生命中匿迹,永不相见。
      而此刻,公车继续以平稳的速度向前,放着音乐的电台依旧嘈杂,水箱引擎处发出细微的声响,驶过路口,驶过那辆车跟那个男人,驶过她年少时怔怔看着父亲离开的地方,驶过那些在夏天看起来纯真无比的蓝天白云,隔着一个仿佛伸手就能触摸的距离——

      就在那年夏天,阡行推门进来,一张白皙英俊的脸庞印着晕黄的灯光看不清的脸角轮廓。
      \"商漾?\"他问,有风从白色的纱窗里透进来。
      她扬头,看着那双眩黑眼眸发出耀眼的光芒穿过四周湿热的氤氲,似笑非笑,说,\"他们都在找你呢,顽皮鬼。\"

      擦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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