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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遗失在玉带江畔的眼泪 ...

  •   晚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
      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

      5月初夏的星期天,她生了一个秋水为神、琼花作骨、恍若菩萨遗失于凡间的小仙子的女娃。这时医院外面扬起了轻风,吹落一树紫颜色细碎的花瓣散落于地。接生的护士说就叫紫薇吧,是百日长红的好花,又是北斗七星之首,正配这样晶莹粉嫩的孩子。
      于是我便叫了紫薇。

      从小到大,走到哪里,我都会是人群中最耀眼的一个。似痴如醉丽还佳,露压风欺分外斜。紫薇树年年生表皮,年年自行脱落,表皮脱落以后,树干显得新鲜而光滑,筋脉挺露。树身滑得猴子都爬不上去。我不愿只做一片随风摇曳的柔弱花瓣,我汲取各种养份,抽枝,发芽,长大,开花,蜕变,长成一株莹滑光洁的紫薇树。同样的课程,我总能够比别的孩子完成得更好,而我只用一半的时间。另一半的时候我可以学风琴,学长笛,学跳舞……我虽然对这些没兴趣,但是只要我做,就会让自己成为老师最赞不绝口的学生。这样,别人就可以不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我。

      我为什么要被同情和可怜?只因为我没有爸爸?妈妈在医院孤单单地生下我,那么我这一辈子没义务喊任何人做爸爸。更加优秀地成长,让更多的人夸奖我,这就是我的义务——妈这样教我,而我也一直这么认为的。

      直到那一年我遇见了你。清冷的眼神像受伤的小兽,耳垂上戴着一对金灿灿的圆豆,你说话笑声都不大,也不过和我一般年纪,耍酷也要有个分寸。你和同学来我家的店里玩,我站在案子边,看见你架竿的生硬姿势暗暗好笑,乱没章法地打赌蒙球,你瞄了半天出枪,那个球直直朝我站这边的底袋滚来,你打了声口哨,咧嘴大笑,好看至极。我在袋口将球接住,你抬头看了我一眼,风雨欲来的不悦。我问你想不想每次都打这么准,然后以手里的黑球做母,轻松地收光案面上所有的球。你的同学都傻眼地望着我,是我所熟悉的羡慕与崇拜的眼神,只有你没有任何表情,默默地吩咐我摆球。

      此后我放学的所有时间都在店里等你的出现。妈妈有一次下班来店里,见我打进球吹口哨时笑着抚我的发。“小姑娘吹什么叫叫儿啊。”你和你的同学哈哈大笑,“叫叫儿”代替“小老板”成了我在台球厅的新号儿。知道吗?喜欢叫叫儿甚至多于紫薇。对于我来说,小老板是一个称喟,而叫叫儿则是从你口中说出的专属于我的名字。我记得有一次我们正在玩扎杆,有个大孩子过来扯你的耳钉笑,你拿起桌上一只台球往那孩子头上砸去。血顺着他的额角狰狞了满脸,染红了我的墨绿色大理石桌面。店员们大叫着去拉架,别打了!我有点害怕,你眼中只有血没有其它任何存在。你看得到我吗?店里平静下来之后你才看到我,笑着说“吓死你”虽然只是恶作剧地一笑,但我这一瞬我告诉自己,我有义务,要让你笑。

      经过这次流血事件,妈妈不再让我去店里,但我却从她口中听到更多的你。你是她工厂厂长的儿子,像我没有爸爸一样,你没有妈妈,你已经连着读两个六年级了,你爸说你考不及格不许升中学。他越这么说你越不给他好好学,爷俩儿一天还真能较劲。

      妈妈拿了个漂亮的小盒子给我看,里面红绒子布上躺了个寸长的金子挂坠儿。“于厂长让我帮他找人打的,给儿子当生日礼物。”是一个小勺?不像。“是一把锹,”妈妈看出我的疑问,笑着告诉我,“这孩子书包里成天背个锹头上下学跟人打仗,厂子里人现在都管他叫小锹儿。”小锹儿?于一?长命百岁。我把它挂在自己脖子上,孩提班天真地问妈妈:“好看吗?”
      除了你之外,我就是唯一一戴过它的人,想到这里,我有种偷来的快乐,埋在心里趁无人时翻出来笑着回味。我还暗自幻想,也许有一天,你会亲手把它送给我。我经常瞒着妈妈去店里,又怕店员看见我告状,只好趴在门口偷看。你的台球打得越来越好,你又结识了新的朋友,你好像长高了……

      我考上了六高,妈妈请客吃饭,于叔出差,你跟何哥一起来。喝酒的时候他们开我俩玩笑,“紫会计,叫叫儿长大就给我们小锹当媳妇吧。”我阵阵欣喜,更欣喜的是你笑着看我。吃完饭妈妈先回家,我们跟厂子里的哥哥们去唱歌。

      那晚你喝了很多酒,拉着我的发说头疼,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把你送回家的吗?何哥他们在楼下打牌,我大胆来到你的房间里。轻轻吻开你紧皱的眉,人人称道的雪肤花貌,飞瀑长发,无瑕躯体,此刻,都愿在你的身下化为紫昙花,馥郁地灿然一现。酒精随着欲望蒸发,贯穿我的瞬间,你顿然睁眼。我的难过不是来自初尝云雨的疼痛,而是你清醒后眼神的茫然和愧疚,终于令我泪如线下,泣不出声。

      你的长命锹却终于送了出来,然非挂在我的颈上。聪明如你,怎么看不出我心里欲狂的嫉妒?宽阔的江边宛如玉带横置,水滨对对情侣,你载我至此,却只说抱歉。抱歉?几度寒暑数年苦恋,赠与完璧之身时只见良人愧疚眼神,如今为她才肯道出迟来的抱歉。可我要的又岂会是一句抱歉?也该是时候了,不是吗?与那个迷乱的夜相比,你已经不需要再用戒备的神情以搏取他人忌惮,现在的你表情温和,笑容常挂,与当年判若两人,唯有长睫毛下的眸子仍望不见底,任是再汹涌的内心波澜也掩得彻底。我不过是一个台球厅里陪你打球的叫叫儿和一个帮你完成男孩到男人质变的女子,让你笑,是我的义务,但我已失去这权力。你的一喜一怒皆只为伊。

      “小锹,别再提以前的事了,我觉得挺荒唐的。”荒唐的是我到现在仍不后悔却势必要跟你说这番话。
      哭闹不是我拿手,何况我的情绪这丝毫不能左右你思绪,我不放手不洒脱,你会以待客之礼拒我与千里之外。与你斗智太累,取悦你太困难。不愿惹恼你、不愿恨、又不能纠缠,不能爱……那么,允我亲手来帮你毁灭记忆,因为我不准备与你就此陌路。

      有一天,血肉纠缠也不再疼,因为已无心可疼。天亮了我梦到一个男生,他用清澈的眼看我,我流下了原本该在你面前流下的眼泪。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一叶扁舟,江即使盛载,也只会将其当做身外之物。而她是雨泽,丝丝密密地浸入你自愿敞开怀抱,你将她视为生命的组成。

      小锹,你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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