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尘缘》文征明养跳蚤

3、二、 枯洞藏尸惊闲心

　　凤栖谷紫燕宫下辖梅兰竹菊四个分支。梅阁群芳馆司女业，香主叶慕名；兰亭飘羽楼司风媒，代香主苏小酥；竹轩吟龙殿司仕途，香主洛幽燕；菊苑蝴蝶谷司财务，香主雅菊。在此之上，就是凤栖谷的紫燕宫主柳蝶，也就是慕容晓。
　　此时的慕容晓正坐在飘羽楼里，将眼前陈年精酿的“醉花阴”一杯一杯地往肚里灌，斗室里弥散着浓郁的紫烟和梅香。“我的好姐姐，你就不能小酥省几坛吗？这可让我这个藕香榭主人下个月群芳会上拿什么待客？”那女音娇软动听。珠帘碰撞，只见一位二十出头的华服女子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笑道“这是叶香主派人送来的糕点…”“哦？你吃过了吗？” 慕容晓眼皮也不抬，继续喝她的酒。“行啦，明知道九霄真气能解酒，何苦图那过口的痛快！”叫小酥的女子心疼道“你再怎么折腾自己只会让关心你的人更难过。”“苏姐姐…谢谢你。”慕容晓淡淡道，突然掀翻那些糕点。酥软的糕点经内力一带恰似暗器脱手，流星般冲那隐于帘外的黑影劈头盖脸地砸去。“总比那些不明就里只知道盲目复仇的傻子强！”她拍开酒坛的泥封兜头浇下，痴痴说道“慕名姐姐，容容永远都是爱你的容容啊！你怎么不了解呢？”说罢，沉沉伏在案上。“睡着了？”黑影走进内室，她不过是个二十八岁上下的女子，方才显然是猝不及防，柔纱的长裙沾了不少酱渍。“慕名香主，不要…”苏小酥拦在她面前“干嘛不要？你可知道她是用怎样的手段逼死凭飞的吗？容容……哼，当了宫主以后早就不是了！” 叶慕名狠狠地推开苏小酥，拔出准备好的淬毒匕首直直刺下。“咔嚓。”昏睡的慕容晓冷不丁抬手一夹，金石所铸的匕首齐柄断为两截。“早年的叶飞花三姐妹竟会为了区区一个宫主之位反目，凭飞姐姐的在天之灵一定不会开心的。”慕容晓悲哀地睁眼道。紫燕一门，向来收容孤儿寡女，故而同门长大的姐妹们往往情谊极深，当年前任宫主柳凝霜把传位神剑烈焰火云交给小妹花慕容的时候，二妹步凭飞立刻跳出来夺剑。二妹就是急性子啊，凭飞剑又怎会是火云的对手？那一晚，凭飞投缳自尽。眼见着从小长大的可爱妹妹惨死，身为兄长的叶慕名悔恨交集，这以后她才知道，一直不如自己的小妹容容其实相当厉害。年仅十三岁继任宫主，在师父死后独当一面，她手腕之狠，行事之绝，丝毫不在师父之下。想到这里，她咬咬牙，抬手就是一掌，登时遭到对方九霄真气的反弹，那强劲的力道竟隐隐是千年修为的造化。“当年的事姐姐仍然记着啊。对不起，是容容欠你一个解释…”慕容晓丝毫不介意慕名的无礼，深邃的眼中尽是无奈，“什么都别说了，我不听解释。”叶慕名平静地站起来，躬身道“奴婢出去了，宫主请早点歇息吧。”“到底怎么回事？”见叶慕名走了，苏小酥开口问道，“唉，虚名累人，竟然还赔上了我的两个好姐姐。”慕容晓似乎不愿意多说，挥手道“明天安排洛哥来找我，就说有要事相商。”“是。”苏小酥拜道，她深知这少宫主的脾气，自忖多说无益，默默将手中的物事放在软塌上，离开了。那是三张鲜红的喜帖，分别送给紫燕宫宫主梅花仙子柳蝶、药王谷谷主慕容晓和京城四相之一青龙门主洛幽燕。“洛姐姐…不来了吗？”她奇道，忽而笑起来，“这样才对嘛…”
　　宁静的清晨总是令人愉快的时光，慕容晓换了一身粉红的衣裙，昨晚疲倦而严肃的俏脸此刻有了些奇怪的变化，显得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欧阳洛走进来的时候，她正斜倚在一棵桃树上冲他招手：“洛哥好！”她蜜桃一样的笑靥在花团锦簇间若隐若现，“昨晚伤亡多不多？”“还好，幸亏你及时的消息。” 玄衣龙纹的鼎剑候笑道，“晓儿想请洛哥帮个忙…”她抬起头，满眼希望的看向大哥，“尽管说，上次你助我们灭了魔教中原总坛，洛哥还没正经谢你哩。”“边走边说吧，”她揽住对方的胳膊跳下来道，“听说今天，桃花开得好漂亮。”两人走出后门，回廊的暗处露出了一双愤恨的眼睛。
　　云溪山庄的后山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山谷。两人轻而易举地绕开庄丁的耳目，漫无目的地在花间闲逛。“今晚，副教主会率军攻城，届时还望洛哥配合，把教众全抓了。”慕容晓开门见山，“行啊。”欧阳洛点头。“然后再和上回抓来的一并放了，行吗？”“啊？”年轻的侯爷面露难色道：“那你上回帮助洛哥横扫明教中原总坛的大功岂非付诸东流？”慕容晓盈盈一笑：“怎会？妄图称霸中原的就萧云鹤那几个首恶，倘若大胤王朝能够做到不牵连余辜……晓儿敢以此物为凭，只要我在位一天，明教决不踏足中原，这个价如何？”欧阳洛大吃一惊：那物不是别的，正是明教的传位凭信圣火令。抚摸那些熟悉的心法口诀，欧阳洛的脸色阴晴不定：“怪不得，我们鼎剑阁在中原逐教众、毁摩尼庙、杀教主…西域总坛连屁都不放一个，这根本就是借刀杀人。”“哦？灭自己的势力壮你鼎剑候的威风吗？”慕容晓扬起头笑道“这本就是我的主意，这样武林盟主之位明着在云溪山庄，实际上已经是你的了…国家的太平来得不容易，我是真心希望你多立些功，好有能力把这太平盛世维护下去。”她认真道，心不在焉地抚摸着桃花。“行，成交。”欧阳洛沉思半晌，继而释然一笑：能让一个女人为自己设身处地考虑至斯，只有一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让他既自豪又放心，他能不开心么？“对了，九王爷都找了你半年多了，为什么不跟他回去？”欧阳洛忽然想起来，问道。“回去？做他的第十八房小妾吗？”慕容晓冷笑道“洛哥，我问你：名、利、权、情哪个更重要？”“这…”欧阳洛无言以对，旋即叹道“可惜洛哥还有家仇未报，不然与你携手归隐也未尝不可。”“不能放弃吗？”“不能。”得到这样的回答，慕容晓灿烂地笑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只能跟洛哥做朋友了。”两人聊得正欢，一只信鸽飞来，落在慕容晓肩上。“有人在州府门前滋事？”欧阳洛拆开她递上的纸条，沉呤道“要么今天就到这里吧。晓儿，洛哥先告退了。”“嗯。”慕容晓含糊道，按住渐觉疼痛的额头，见他走得远了，方拔出火云剑一跃而上。
　　“你要是真不愿意，我也绝不勉强，”酒窖里的女音冷笑道“有本事，就索性自我了断，免得让人瞧着碍眼。”火云竟然把她带到酒窖里来，慕容晓有些奇怪，但当她闻到毒药发出的特有的气味的时候，一切已经不容她考虑了。“砰！”毒药瓶突然如烟般炸开，女子惊讶地回头，衣裙翠色欲滴。梅霓雅！她竟然是梅霓雅！“唔…绿黛烟罗？你是…”酒窖门口，慕容晓周身紫气流转。《九霄真气》按白黑红橙黄绿青蓝紫九色分阶，绿黛烟罗是第六级。那假的梅霓雅看清了来人面目之后大惊失色，慌忙拔出随身利刃架上了对面男子的脖颈，喝道：“让开！不然我杀了他！”她杀气暴涨，未料到那男子早已萌死志，含笑地着那锋芒向前一挺。“臭柿子，不要命了吗？”慕容晓怒叱道，蜻蜓点水般掠下，那刀应声而断。“为什么不让我死？”男子幽幽道，“先是什么太守千金，现在又是回纥公主…小蝶，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小蝶！”他抬首望向慕容晓，颈上剑痕宛然。“凌轼，你误会我了。”她冷静地说道，坐在他面前，一任“梅霓雅”溜走。原来，云凌轼曾经“结”过一次婚，那是飘羽接的一桩买卖：三千万两白银把扬州太守的千金赵竹诗借凌轼的名号嫁给了一个穷书生。结果赵大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倒把云凌轼搞成了有妇之夫，一时间啼笑皆非。“误会？要不是你什么都瞒着我，会有误会吗？”凌轼故意不看她，拍开一坛酒猛灌，衣带间腾起湛蓝的烟波。“唉，这样吧，允许你问一个问题。”慕容晓说道，夺过他的酒坛喝了一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我去慕容家提亲会…”“慕容飘雨是我外公。”她苦笑，“这个外公至今还不肯认我，实在让人伤心。”“那你父亲呢？”“他？他会准许我嫁给你才怪哩。”慕容晓嗤之以鼻。酒窖里金光一闪，她递上的小小令牌让凌轼呆立当场。“公主到此，如朕亲行。”八个篆字阳文像一道金色的闪电。大胤王朝的金牌很少发给公主，至今也只有一个特例：三王叛乱的时候，慕容皇后诞在宫外的小公主广玉，为了保护小公主的安全，身为父皇的景帝赐了这面令牌给她，这枚象征身份的令牌可以让小公主随时调动各地的驻军。“好哇！原来你就是广玉！”一个苍老的怪声从酒窖门口传来，溢满了对权力的渴望，“要是告诉了九王爷，还能换到九位数的赏金呐。拿来！”巨大的阴影投下，凌轼本就苍白的脸色一下子白得可怕，他挡在慕容晓面前，扬声道“父亲，你要干什么？”“让开，”身为父亲的云飘雪步步逼近，“我要令牌。”“不行！”凌轼支撑着站起来，定定地看着父亲。“滚！”云飘雪作狮子吼，抬手就是一掌，打得凌轼“咚”的一声撞上酒窖的石壁，竟撞开了一个大洞——建在山腹的酒窖的石壁背后竟然是空的？慕容晓飘然而入。里面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场，胡乱地堆着许多早已腐朽成枯骨的尸体，只有唯一的棺木上趴着的女尸容颜依旧。她铁青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怀中紧抱着一本书样的物事——已被慕容晓轻巧地抽出。“小蝶…”凌轼表情痛苦，努力地挤出一句话来：“小心有毒啊…”“谢谢，”慕容晓轻轻吻向他清廋的脸，将一颗丸药喂进他嘴里，轻轻地说：“乖乖吃下去吧，一定要挺住啊。”说罢将他抱起，纤指下意识地搭上他的手腕。“里面有什么？”云飘雪眉目森然，“哦？云盟主何不亲自去看看？”慕容晓心不在焉道，将凌轼靠着墙放下，九霄真气缓缓传出。“哼，净是些阴魂不散的鬼东西…”云飘雪苍白着脸跨出来。“好厉害的潜龙掌啊。云盟主要是早六年有这样的修为，昔日也不会败在我手里了。”慕容晓面如寒霜，眼光如刀一般凌厉地射来，云飘雪不由得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好厉害的杀气！“你欠我们紫燕的也该算一算了吧？”慕容晓站起，略一凝神，氤氲的紫气全数转化为凌厉的杀气在窄小的酒窖里徘徊，仿佛苏醒的猛兽露出狰狞的獠牙。云飘雪退了一步，慕容晓已在腰间一扣，抽出条黝黑的龙形软鞭来。“潜龙锁？”云飘雪愣住了，眼见她在龙头上一扭，开刃的龙鳞逆转，软鞭登时成了一柄古怪的万刃刀。“看招！”她手一抖，鞭如灵蛇，在慕容晓手中灵活地转动着，寸步不离对方要害。起初云飘雪自觉力尚可支，但慕容晓的力道古怪得出奇，就像一个无形的漩涡，由不得他留有余力。几个回合下来他就感到消耗得丹田空空，完全接应不上。啪！柔鞭已然得手。“罢罢罢！”自知必败无疑，云凌轼颓然地阖上眼帘，没注意那杀气已经戛然而止。“让开！”慕容晓怒喝，只见鞭梢已扣在凌轼手中，他腕间系着的红绢带遮住了一圈细幼的牙印。“住手好吗？看在我的面子上。”他清澈的双眸期待地望着慕容晓，“好，反正相思泪的毒迟早会要了他的老命。”慕容晓语调如冰，潜龙锁已回到主人腰际。“我没病，”云飘雪突然惶急站起，暴跳如雷道“我没病！告诉我，我没病！”慕容晓冷笑，转身而去，扔下了四张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