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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番外之天若有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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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将手中剑,直为斩楼兰。”
“庞统,公孙策等你回来!”
隆冬时节,凛风阵阵,雪后遍野皆素裹,百枝尽银挂。开封城郊,进出城的官道上,留下许多人来人往的印迹。皑皑白雪,见证了诸多离家游子征程的开始,也迎接着无数踏雪归乡的身影。城门外,大军将远行,号角吹响,军旗飞扬。人马涌动间,尘飞瀚海;西北望河川,铁弓空弯。
一人白玉束冠,雪色裘袍,亮银铠甲,手执三尺长剑,傲然跨于马上,右手拇指上翠玉的扳指泛着碧绿的光。冷峻的面容不带一丝笑意,却也没有丝毫的紧张,平静得看不出悲喜。回望城楼上,轻轻挥挥手,似云淡风轻的肆意儒雅,然而待转头回来,俯首低望马背,眼中竟见几分湿润。片刻,抬起头,早已恢复了“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伸出左臂,以手指天,掌心手背翻转间,大军起兮声振天,数万兵马浩荡出城关。
城楼上,一人披着同样雪白的狐裘,失神望着大军远去的方向,静待那马上雪色的身影化成一个点,渐渐望不见了,却仍在努力找寻着,仿佛心里在说着:近一步,再近一步,他就在前面。
想起日前知道他要出征的消息,道别却根本算不上道别。说了会等他回来,他也答应了一定会回来,仅此而已。没有不舍的十里相送,也没有缠绵的叮咛嘱咐,我来了,就在这里望着你走,而等你回来的那天,我也必将站在这里迎接你。两个人之间,永远是这样自然的相处方式,有思念,有牵挂,有千般的温存,却终不像女儿家的矫柔。也许是我们两个都同样太骄傲了吧。以致于多年后,公孙策回忆起这次送别的情景,问自己,若是早知道后来这结局,是否当时会说的做的更多呢?应该是的。
城楼上,仍稚气未脱的展昭立于公孙策身旁,待出征的军队远的望不见了,收回一直伸着张望的脖子,说道:“公孙大哥,我们回去吧。”伸手去拉他的衣服,却意外刚好捕捉到他眼中滑出的那一滴泪。
“公孙大哥,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们走吧。”
“你哭了。”
“我,没有。”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不愿意见到打仗,你和包大哥一样,都是喜欢太平的人。”展昭自顾自地说着,“不过你放心,这个庞统虽然人不怎么样,但是带兵很有一套,他这次出山,我大宋一定可以打胜仗的,别难过啦。”
公孙策点点头,没有反驳他去解释什么,心里想着,小展昭,但愿如你所说。我确实不愿见天下起战事,而这一次,却不是为了难见太平而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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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后,开封府中,公孙策和包拯坐立不安。自入夏来,延州被围,庞统所率的宋军便和朝中失去了联系,多方派遣人前往增援打探,却迟迟未见结果。今日听闻有派出的使者返京,正待入宫见驾询问消息,走至院中,忽从府外踉跄慌张跑进一人,公孙策抬眼看去,竟是御前守卫的禁军头领王萧,他和包拯都认得的。见他进门时的慌乱样子,公孙策的心陡然一惊,虽是酷暑时节,却自心中升起一股寒意,有种不祥的预感。
“包大人,侍郎大人,皇上让我来通报前方军情。”他说这话时声音有些颤抖。
“如何?”公孙策急切地问。
“我军被围困数日,遇堵截,援兵难至,后城破,全。。全军覆没。。。”未及说完,他已开始哽咽。
“那中州王可曾突围?”包拯问道。
“庞王爷率飞云骑力战,奈何西夏军人数众多,七十二人无一生还,王爷他也。。以身殉国。”说罢已是泪流满面,哀伤不已,掏出怀里的战报,双手递上。
未等包拯接过,公孙策一把抢了过来,急展开看,身子怔了几怔,勉强撑着没有摔倒。竟。。。竟是这般结果。。。诀别。
“听受重伤昏迷后被救治过来的军士讲,在他被刺伤倒下的一瞬间,看到中州王独自支撑着与众多西夏兵将交手,被飞箭射中倒下,然后数十西夏兵士刀剑并举。。。”
“别说了!”包拯看到公孙策直勾勾的眼神,摇摇摆摆几下的身体,大声喝止道。
王萧被这一声惊到了,顿时不再说话。公孙策将手中的战报紧紧攥成一个团,双眼通红却流不出泪水,抿起嘴唇,咬着牙问道:“尸首可曾运回?”
“延州城被西夏占了,我方派出的援军经过多天激战才得以进入城中,天气炎热,尸体大量腐烂,西夏军怕引发瘟疫,早已驱使军兵和城中百姓把阵亡将士的尸体都堆积在一起焚烧掩埋了,所以,王爷他最终也。。。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这四个字就像晴天霹雳,原来。。。什么都没能留下。。。除了回忆。。。那么多次的缠绵欢好,自己又有几次没有违心地拂逆抗拒?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其实真的爱你,你知道吗?没说出口的,再有没有机会出口。公孙策再也伪装不了坚强,眼前一黑,身子向后一仰,颓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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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庞统也答应你,定会回来!”
开封府院中,公孙策披着十几年来少舍得穿着的白色狐裘锦袍,站在寒风中遥望着夜晚的星空,他已不记得当年自己是怎么从庞统死去的噩耗中清醒过来的,只知道后来众人太多的关切,让他不得不告诉自己振作起来,继续努力地活着。而且,他答应会等的,不能回来也要等,不是吗?
冬夜幽静,公孙策对着远处的天空轻喃着:十三年了,你的承诺呢?我一直在等,而你却永远失信了。我无数次地再登上当初送你离开的城楼,眺望那烟尘升起的官道,春去,夏来,秋过,冬至,春又回,而你承诺的回还呢?我从不曾埋怨,因为你是为我走的,只是想告诉你,纵使永远不会回来,我也会一直等。若你有灵,就保佑展昭吧,我身边失去的人,已经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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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从身体各处流出来,已经分不清是哪里在痛,哪里不痛。庞统从浑沌中醒过来,勉强动着已经不受支配的身体,睁开眼睛,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望望太阳,应该是上午吧。身边,全都是死去的人,多年来出生入死跟随自己的弟兄,一个个死状都无比凄惨。闭上眼叹了口气,旋即挤出了微笑,我庞统带出的人,果然个个都是好样的,宁可战死也不屈膝投降,没有给我丢脸。可是,我不能死,因为我答应了,要回去。
顾不得身上伤口还汩汩流出的血,挣扎着探起半个身子,四野血红一片,遍布着尸体,火红的太阳炙热的烘烤着,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血腥气,竟引来成群的乌鸦在尸体中间跳跃啄食。庞统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却绝无可能,全身散架般的疼痛,前胸,四肢,不知有几个伤口,腿上不断有血流出,完全站不起来了。
策,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回去!挣扎着用手肘撑在地上蠕动爬行,越过一具具尸体,每蹭动一步,就磨动着胸前不止一处的伤口发出蚀骨的剧痛。每动一步,就停下来不住地喘息。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爬过了多少步,其实并没有很远吧,天色渐渐暗了,庞统感觉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流干了所有的血,口渴得像是有火在灼烧,而身上的痛感已经麻木得不知道痛。意识开始涣散,策,策,我还能撑多久?难道真回不去了?眼前出现那熟悉的含笑身影,俊秀的容颜,秀颀的身形,彷佛伸出手就能触摸到,依稀中似闻到淡淡的墨香。
水,水流动的声音,就在前面。庞统在黑暗之中从心底升出一丝希望,像是在沙漠中望见了绿洲的所在,向着水流动的地方艰难地继续爬行。近了,更近了,就在前面。。。扑通。。身体突然前倾,一头栽下去,似乎有水流过面颊,张开嘴,再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原来前面是个矮崖,崖下是流动的溪水。
等庞统再醒来,已经是在床上了。睁开双眼,正对上老铁匠关切的目光。这是哪里?你是谁?还有。。。我是谁?头昏昏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终于醒了,昏了这么多天,身上那么多伤,我还真怕救不过来了。”
“这是哪儿?”庞统问道。
“我是这城里的铁匠,这是我家。”
“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想不起来了吗?我去溪边打水的时候发现你全身是血倒在岸边,就叫我们当家的把你救回来了。来,先喝点热水吧。”铁匠的妻子热情地说。
“看你当时身上穿的像是军队的铠甲,不过已经破的零碎看不出模样了,那溪边有个矮崖,崖上有一片开阔地,前些日子西夏军攻破了城,中州王率领咱们大宋的军队就在那地方跟西夏人决战。唉,死了好多人哪,听说从主帅到士兵没有一个活着的,连中州王也殉国了。”
中州王。。。这个称呼有些熟悉,好像在记忆里有些印象。可是,却想不起来了。我到底是谁?
“我估计你是侥幸活下来的士兵,受了重伤,不小心从崖上掉下来的。所幸那崖不高,而且底下又是水,水还不深。”铁匠继续说。
“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甚至不知道我自己是谁。”
“大夫说你伤的太重,而且摔下来的时候撞了脑袋,你别着急,想不起来慢慢想,先踏实在我这住下,回头你好了我带你去城里问问,没准有认识你的人。”
“太感谢您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庞统挣扎着要起身给老铁匠行礼。
“别动别动,快好好躺着,你也是为咱大宋百姓打仗的,我这是应该的。”
“对,你好好歇着吧,伤的那么重,可得好好养一阵子。”夫妻俩都如此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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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一次又一次挑起,西夏来了,败了,去了,又来,如此反复,守城的驻军一拨一拨的更换,官员一任一任的更迭,有死的,有调任的,一代新人换旧人,这动乱的年代,谁认得谁?谁又记得谁?而那衙门口,在此兵荒马乱之时,寻常百姓更是进不去打听不得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谁是谁,都不再重要。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唯一不变的,或许只有属于家人爱人的永恒思念吧。只有爱,才有永久的记得。
铁匠无痕躺在自己小屋的床上,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依然是多年来反复做多次的那个梦,梦中,朦胧看不清面相,隐约感觉是一位身着白衣的俊秀青年,站在好像是城门口的地方企盼地望向城外,直觉中他的眼中含着泪。而那城楼上写着两个字,隐隐似乎是:汴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