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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7.05.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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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无边的黑暗之中,沉沉浮浮的只有这个念头。连自己是谁都还未想起,感觉身体和意识都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惶惑迷惘又软弱,另一半无能凡庸又不肯认输的男人向着黑暗里那隐约的一圈光伸出了手。
啊啊,不要哭了,不要再哭了。
你再这么哭下去的话,我会——
他抓住了面前的人。
“老师?”
听惯了的女声浸入耳腔,指尖上的触感有着些微的体温。这一刹那,男人找回了自我,从死亡的边缘清醒了过来。lord·埃尔梅罗二世从生死的境界线上回到了生者的一边。
“是你啊……”
人类最后的御主脸上写着些微的惊讶,望着她的脸庞,埃尔梅罗二世脱力地放开了手,跌回了柔软的床铺之中。像是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被拆散过,又被粗暴地组装起来,埃尔梅罗二世龇牙咧嘴地发出了些许的呻吟。
“嗯,是我。”
短暂的震惊之后,埃尔梅罗二世的学生微笑起来。她笑着抚平了衣服上被埃尔梅罗二世抓出的皱褶,然后问他:“老师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还是说想喝水?我去为你准备。”
“啊……”
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耳鸣之中埃尔梅罗二世再度看向了学生的脸——她的脸上并没有泪痕,她看起来也不像哭过的样子。只是眼底有着血丝,想来是守在他的床边很久了。
这让埃尔梅罗二世心中一软的同时也感到了些许的放心,些微的挫败不甘,还有别的什么他无法形容的东西。
埃尔梅罗二世再次认识到了自己作为人类词汇之贫乏,语言之贫瘠。
“雪茄……烟也好。”
“……老师你在说什么啊?对病人来说雪茄和烟都不行。”
他的学生笑起来还是那么的稚气,而她口吻中的小小埋怨也依旧没变。
“那就算了。让我睡一会儿。你也去休息吧。”
埃尔梅罗二世说着闭上了眼。现在需要静养的人不止他一个,总是爱担心别人的学生也需要充分的休养。
毕竟她是人类最后的御主,人类唯一的希望。
毕竟她只是一个会受伤会流血会痛苦的人类。
毕竟她,虽不柔弱,可也不坚强。
……不,或许她是坚强的吧?不坚强的人怎么能在人理烧却之后试图修复人理,不坚强的人怎么能率领众多的从者与魔术王为敌,不坚强的人怎么会在经历过手臂被炸飞、双腿没有知觉、半个身体都瘫痪之后还不畏疼痛地爬起,依旧没有放弃去守护他人?
然而为什么他会有种学生在为他哭泣的错觉?
真是自意识过剩。
埃尔梅罗二世想要挑起嘴角对着自己露出一个讽刺的冷笑,可他连这样的力气都没有。与征服王的再会、与征服王的战斗,直面过去的自己、直面现在的自己,与被脏砚控制的Berserker的一战,与黑圣杯的一战……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消化,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思考,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制定计划。现在不是该分神的时候。
“……?”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听到学生的应诺声或是离开的脚步声,埃尔梅罗二世再度睁开了眼,看到的却是一下子阖上张开的嘴,再度用笑容面对自己的学生。
“你——”
“嗯,好,我现在就出去。”
埃尔梅罗二世想喊学生的名字,学生却打断了他,笑着转过了身。
“老师有什么需要的就叫罗曼医生来吧。……医生他,应该有空的。”
“喂——”
或许这也是自己的错觉吧,或许这也是自己的自意识过剩吧。
埃尔梅罗二世听到自己的理性发出了嗤之以鼻的冷笑,而他的感性已经支配了他疼痛到几乎麻痹的身体。
赤足落地的这一瞬,埃尔梅罗二世已经向前倒去。他向着学生手臂抓去的手也随之挥了个空。
啊——糟了。
当脑袋里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埃尔梅罗二世已经狼狈地在心中唾骂了自己十遍。他不敢去看学生脸上的表情,他怕在她的眼中看到失望——自己并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是理想的师长,是优秀的魔术师……是成熟帅气的男性。
“老师!”
然而埃尔梅罗二世还是对上了学生的双眼。她睁得大大的眼睛里闪动着惊惶与忧虑,而她的双臂也无条件地向着他敞开。
——身娇体软的女孩子怎么撑得住完全失去重心的成年男人的体重?结局是两个人一起摔到了地上,摔成了一团。
埃尔梅罗二世的耳鸣更严重了。
“老师!老师!!”
可就是这样嘈杂得几乎让自己头痛欲裂的耳鸣也没能掩过学生那焦急的呼唤。被他压在身下、以背着地的人就这么用她温暖的手去拨开他的长发,抚摸他的脸颊。
“老师!老师你没事吧?!老师!!”
“……不要在我耳边叫喊。”
“对……对不起……”
学生的声音一哽,手也跟着离开他的脸。她扭开头别过了脸,红着双眼不再与埃尔梅罗二世对视。
——这分明是想哭又强忍着的表情。
“不。”
埃尔梅罗二世长叹了一声。不再试图爬起的他就这么压着学生。
“是我该说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
学生眼里打转的水雾一下子凝成了滴落下来的水露,她用力咬着唇不发出声音,眼泪却像是被打开了闸门一般流个不停。
“对不起——”
动一动手指都困难的身体无法拥抱怀里的她。只能看着她用双手捂住她流泪不止的双眼。
“……我会笑着的。”
“什么?”
“老师唯一一个想要效忠的人已经来了。所以我会笑着送老师踏上旅途!”
用袖口粗鲁的抹掉了自己的泪水,学生捏着自己的两颊让自己咧开了嘴。
“恭喜你!老师!你终于马上就能实现自己的夙愿了!”
学生眼泪流个不停,而她放下了捏着自己两颊的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真心诚意地朝着埃尔梅罗二世灿笑。
“恭喜你!”
“………………”
埃尔梅罗二世先是一怔,接着脱力。
“你啊……”
如果那个人在,自己的脑门上肯定又要挨一发爆栗了吧。……说什么自己眉间的皱纹这么多不要紧,那个人是傻瓜吗?……唉,算了,反正自己比那个人还傻就对了。
韦伯·维尔维特有一个梦想,那是在俄刻阿诺斯的尽头,与自己的主君并肩看那无数烈烈招展的马其顿旗帜。正是为了这个夙愿,曾经只是做着英雄梦的少年才会赌上自己的一切去锻炼、去成长、去追寻。
为了不再遗憾。
为了不再后悔。
只是,埃尔梅罗二世并不是纯粹的韦伯·维尔维特。
韦伯·维尔维特喜欢的是能正确评价自己才能的人与值得尊敬的对手,lord·埃尔梅罗二世喜欢的则是懂事的学生,安静的教室,脑子不是一堆豆腐渣的同僚。
埃尔梅罗二世的世界里有恶魔一般的义妹,有还需要教导的内弟子与不让人省心的学生们。还有身为lord的责任,作为时钟塔一员的荣耀,以及为人师的责任。埃尔梅罗二世的世界远远不止梦中的俄刻阿诺斯。
而在埃尔梅罗二世梦中的俄刻阿诺斯的尽头,并肩的除了那个征服笨蛋,还有另一个人。
“笨蛋吗?”
皱着眉头瞪着学生,瞪了两秒又长叹一声挪动一下身体用胸口压住了学生那张惨不忍睹的脸。
“没有人说要走吧?”
喘不过气的学生在他胸口挣扎了两下,终于仰起了泪痕未干的脸。
“……唉?”
“……一起去吧。”
“老、师……?”
“不是作为臣下和主君,不是作为从者和御主,不是作为老师和学生……”
是作为什么呢?埃尔梅罗二世的喉头滚动了几下,还是把那几句连想到都会老脸一红的话给咽了回去。
“一起去俄刻阿诺斯之海的尽头吧。”
“这次我会好好地向那个征服笨蛋……向Rider介绍你。”
“~~……”
怀里的学生哽咽了两下,终是嚎啕大哭起来。被她用力抱紧的埃尔梅罗二世还以为自己的肋骨又要断上几根,龇牙咧嘴却又很快微笑起来。
现在能说的一定就只有这些。不过将来的某一天……
或许就在到达俄刻阿诺斯之海的尽头的那一天,自己还有更多的话向她、向不是主君、向不是御主、向不是学生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