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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从命运之镜里,我看到了自己将被一剑捅死的结局。那个人披着一个褐色的斗篷,连脸都遮得严严实实,他滑稽而笨拙地朝坐在王位上的我刺来,而当时我周围精锐的士兵竟然一动不动。

      为了避免这个悲剧的发生,我的父亲,也就是这个小国家的国王做了很多的努力,包括不准臣民穿褐色衣物,从小就让我跟士兵练剑,以加深和他们的感情。而他为了万无一失,还废除了我储君的位置。也就是说,上述让我致死的场景里的因素通通都不存在了。

      而他忘了,也不可能会知道,我为什么会被那个人杀死。忽略了这样重要的原因,那结果也就不会被改变。

      反抗命运之镜的这件事还是这个国家第一次尝试,这激起了很多民众的不满,而我的母亲,邻国的公主活在一个没有命运之镜的国度。她温柔而仁慈,抚慰了民众的恐慌,而且坚定地跟我说,我不可能会那样死去,因为她曾经看过镜子,很普通,镜子的幻象只是巫师的一面之词。

      我反复地读《俄狄浦斯王》,觉得悲剧和反抗是分不开的,神谕的诱导和主角的反抗才酿成了这些,所以我放任自己的人生,我不可能会成为英雄,反而内心敏感,喜欢悲剧文学。当然,我每天的任务就是练剑,和士兵同吃同睡,他们不知道是出于敬畏还是怜悯,对我格外关心。

      我八岁的时候,被一只兽夹夹住,虽然疼痛异常尖锐,但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就在这里死去,所以即使血流不止我也显得很镇静,以至于一个人从我面前经过他也只是认为我在坐着玩耍。他穿着一身灰色的麻布衣服,背着一把斧头,绕过我的身体走了几步,我轻声地喊住他:“喂,救救我。”那时候我快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了。

      我被带到了他的房子里,他动作随性而粗鲁,直接把我丢到木床上,掰开兽夹,血柱喷涌出来,他拿绳子绑住我的大腿,用布交缠在我被兽夹夹到的地方。不久血就不流了,不过我的腿也麻了。我喊他,他在做饭,在火上烧着一只脱了毛的松鼠。他给松鼠刷了一层油才来管我,松开绳索,打开已经被血浸染的布,用温水擦拭着,然后抹了一把刺鼻的粉末在我腿上,再用干净的布裹上。“那是用来夹熊的,你这腿也不知道会不会废了。”

      他没有问我从哪里来,像是一副默认我要跟他一起生活的样子,我却有些发慌,怕父母担心。有时候吃完他烤的各种各样完整的动物,我们一起坐在炉火前,他活动活动我的腿,然后在一旁做箭,我会帮他粘箭羽。那个时候我又不想告诉他我是从王宫里偷跑出来的,一连忍了几天,他牵着我出门活动,看着久违的天空,我跟他说:“送我回王宫吧,你想要什么赏赐都可以。”

      他疑惑地看着我,然后我看到他的牙根紧咬,鼓出一团轮廓明显的咬肌。他说:“我还以为你是被扔到这里来的。”我是被他扛着向王宫里冲的,我在他肩头,感觉像在飞一样,在回到王宫门口之前,我都在欢呼。

      王宫上下为我乱成了一团,如果不是脚上的伤,我想我一定会被惩罚得很惨,有了这个伤,父亲也只是对着我哀叹。那个人成了我的贴身护卫,他不懂剑,只有蛮劲,不过我觉得他很厉害。

      我以为我赏赐了他,他得到了荣华富贵,其实不是的,对于一个前半生大多数时候都生活在森林里的人,要遵守王宫那些规矩,和他在王宫里的活动范围一样,像个笼子一样束缚他。野兽怎么可能甘愿被关在笼子里,它们在笼子里都会自我伤害。

      我不懂这些,至少八岁的时候我还不懂,我常常眉头紧皱,却也像其他孩子一样爱玩。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嗜好,对谁都不能说。我觉得自己不会死,在被那个蒙面人刺死之前。其实我是那么地相信命运,因此我总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跳进深不见底的深井,我从一棵树上做自由落体运动,当然,在做这些的时候我已经跨入了青春期。

      大概是从13岁开始的,而我确实没有死。

      这点我要感谢他,同时我也痛恨他,我甚至希望将他驱逐出王宫。他以为自己挽救了我,其实他对我命运的反抗就是在促成我被谋杀的那一刻。我这样认为,就更想摧毁掉他,像摧毁掉自己一样。

      我站在井边,直愣愣地倒下去,身体撞击水面,头磕碰到了井壁,淹入水中无法呼吸,我四肢乱动,撞击井壁,然后身体慢慢地软下来,其实人到那种境地就都会懂了,自己并不想死。我感觉一双手试图抓住我,我着急而慌乱地扯,结果把他也扯了下来,他冲下水底,用后背顶起我,我在上升,最终呼吸到了空气,水从呼吸道被我咳出来,我身体不住地乱动,然后我终于关注到了在我身下的人,他用脚和双手死死地抵住井壁,因为面朝下,他不时地要艰难地偏过头呼吸一口空气,也许是我还年轻,生命力也强,出来后只发了几天的烧。

      而他的身体受寒过后变得极其衰弱,再也不能当我的护卫了,所以成了我的侍从。而直到那个时候,我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和他很少交谈,我得保持一个王子的仪态,假模假式,很虚伪。

      十六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名字,不过现在已经忘了,不清楚是叫士尔姆还是斯姆。我后来管他叫德蒙,这是至亲之人的意思。那天,他被宣上殿接受国王的奖赏,他有了一个很高的头衔和一个独立的宫殿。

      事情是这样的,巫师告诉国王,宫殿后方的原始森林里有一种奇异的鸟,它有纯蓝色的羽毛与漂亮纤长的尾羽。谁要是能够佩戴上那种羽毛,就有了飞翔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据命运之镜的情景显示,这是唯一能够阻止我死亡的方法。

      我的母亲听后皱起了眉头,她向来不信巫师的话,觉得太过故弄玄虚。不过这阻止不了我父亲的悬赏令。明眼人早就看出了我父亲对我的偏爱,而真正的储君,小我两岁的弟弟却一直未被他重视,如果有可能,他还是会把王位授予我。我觉得王位没什么重要的,如果我的弟弟对我明说这一切,我愿意拱手相让,这就不会造成后来的战争,当然这是后话。

      悬赏令上的东西除了金钱还有荣誉。这让无数的人前往了那片森林,那片森林没什么猛兽,除了熊,但是当地人都有御熊的方法,所以也没有造成什么伤亡。只是所有人都一无所获,没有人见过类似的鸟,更何况巫师的描述也太过含糊。

      在某天早上,他为我披上外套,单膝跪地跟我告别,我问他,他说他要去那片森林。

      “别去了。”我说,“我在一本书籍上见到过关于那种鸟的描述,那属于世界上另一个角落。”

      他摇头,说:“我见过。”他抬起头,我看见他坚毅的眼神。

      我得承认,自从他走后我过得很糟,我的脑海里全是森林的颜色,鼻腔里充斥着泥土的味道。阳光从树叶间隙通过,倾泻在路上,我被扛在他的肩上,看见地面明暗交错的色块。他在喘气,我的身体一摇一晃。我在欢呼,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腰。

      他被奖赏的那天也是被人扛上殿的。他的喉咙被一条尖锐的树枝刺破,这轻微损伤了他的声带,因为声音嘶哑,后来他就更不喜欢说话了。他全身都是伤,手里攥着一只鸟的尸体,谁也掰不开,就连他从一个陡崖掉下去都没松开。

      巫师就站在我的旁边,欣喜地上前,伸手要那只鸟。他没给,一直盯着我。我走上前,蹲下身来,他把鸟放在我的手上,然后闭上了眼睛,我弯下腰,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唇,当着所有人的面,这可以算一种礼节,但更多的时候用于男女间示爱。

      后来他也没去那栋独立的宫殿,一直在我隔壁的房间养伤。我叫他德蒙,他就会笑。我想让他养伤,但有时候忘了,就会跟他聊天。我问他:“德蒙,我小时候跑进森林,被兽夹夹到了,你救了我后为什么一直不问我是谁,家住在哪里?”

      “我是11岁被父母遗弃到森林里的,我那时候已经记事了,知道怎样回家,但是我想他们都把我丢了,我也没必要回去了,所以我那时候还以为你被遗弃了,虽然你的衣服是那么华丽……”他躺在床上,声音嘶哑,我很认真地观察他,他已经不像当年那么强壮了,一身的肌肉都已不在,反而身型单薄,整张脸因为病痛显得苍白,棕色的头发微卷,眼球像玻璃晶体一样光亮,那是一种生命鲜活的象征,失意者的眼睛是灰暗的。

      “不过我想你和我在一起才是安全的。”他继续说。

      我只顾看他,只是随意地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反而停不下来,说到激动的时候脸都有些泛红。

      后来我又见过巫师一面,他忙着进到宫殿里面跟父亲禀报什么事,看见我的时候眼神很凝重,还有怜悯,我不知道人的眼神要和面部表情怎样结合会体现出什么样的感情,我只是纯粹地这样觉得,或者说我内心已经有所预料。也就是那天,我从树上纵身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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