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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另一个脑袋 ...

  •   你对自身产生过探究欲望吗?夜晚不歇的呼吸,血红蛋白运输氧气,从神经系统到脚后跟,从胃到肛肠,再到每一个细胞的新陈代谢,你似乎什么都没做,却有一个机制在支撑你的生活,掌握你的生死。

      每到夜晚,我就会站在镜子面前,强忍住剖开身体的冲动,慢慢解开自己的上衣,然后站着一动不动,我的脑袋天生往右偏,好为左边那个脑袋提供一个位置。我费力地往左边看,那个脑袋嘴唇紧闭,眼睛微睁,看起来就像痴呆一样。

      他的眼睛没有神采,还有塞满眼眶的眼屎,实际上他从出生到现在,都只有睁眼这一个动作,我从没看见他的口腔,长久不说话,都不清楚他的口腔是否已经发生了粘连,或者是干燥得要命。他无所欲求,却一天天地跟随我长大。命运似乎总是暧昧地公平。在子宫里,我吞掉了他的一部分,在现实里,他毁掉我的一部分。只是因为他长有完整的神经组织,能够呼吸,并且那时我妈生产的医院条件很差,割掉根本无法保全我的命,所以我充满怜悯心的父母决定留下这个脑袋。在我的身体内,也有些额外的组织,那些排列无序的骨头和多了一颗的心脏在X光下无所遁形。但身体就是这么个神奇的机制,它完美地包容了那些东西,恶意拖延着我的生命。

      我已经在这个屋子里呆了十七年,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很高的通风口。我没法上学和工作,是我爸一点一点教会我一些基础的东西,我现在在网络上写毫无营养的恐怖小说,为了赚取稿费慢拖着剧情,乱写了一大堆恶心的鬼魂和爱情。长久地坐在板凳上,活动距离只有电脑桌到床这一小截。我的皮肤青白,小腿已经出现轻度萎缩。

      屋子只有一小间,厕所就是通风口下的一个小坑,我闻着那种难以言喻的臭味,又穿上了衣服,还是没有把刀拿起来,左边的脑袋脖子上其实有着很多条细细的肉色疤痕,都是我割的。那些日子我幻想着把这个脑袋割掉,围上围巾,假装思索或者接电话以掩饰我歪着的头,然后站在电影里那种人来人往的街头,几乎感到一种真实的快乐。但我怕会割到颈动脉,何况我妈看着这些割痕,总是特别伤心。我觉得我不应该让她伤心。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这让我的心脏不太规律地跳动起来,头晕眼花。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爸妈开门时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送生活物资老伯把箱子放到门前的闷响,这些才是让我安心的门外声响,我不知道该不该开门。敲门声十分克制而有礼貌,一阵三四声,然后静等一会儿,再敲,重复几次后,外面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你好,请问张先生在家吗?一直来送货的李伯生病了,今天我接班。”我没有说话,然后听到放东西的声响,门上传来些细细的刮擦声,接着是脚步渐远的声音。

      我的耳朵紧贴着门,然后蹲下身来,打开一把锁,门的下半部分由外向内打开,我把箱子拖了进来,推出去一堆打包好的垃圾,手往外门上摸,有一张需要签字的条子,意外地,旁边还有一张便条,画着一个笑脸。

      左边那个脑袋脖子无力地摇摆着,油腻腻的头发蹭了一下我的脑门,我站起身来,感觉胸膛闷得慌,一股怒气往脑门上冲,我打了那个脑袋一下,我感觉特别疼。

      箱子里有一套内衣裤,洗漱的生活用品,面包,罐头,还有一本黑色封面的书,那是我刚出版的书,纯黑外壳,只有书名和作者名。我登上电脑,跟编辑道谢,他今天似乎格外感慨,说了一些跟我合作这么多年很多摩擦很多感动之类的话,我一一应承着,其实心里很心虚,因为我不太记得他姓什么了。邮箱里另一个编辑来挖我去一个读书网站,并说愿意支付我的违约金,我很仔细地从那些恭维话中找着真正有用的信息,然后关掉了邮箱。

      很久没人跟我说话了,我的大脑一直在回放着那个快递员说的那几句话,直到睡觉时都不安生,我很想侧着身子睡,可这样另一个脑袋就会压在我的脸上或者脖颈处,于是我只好平躺在床上,看头顶上生出霉斑的屋顶。

      很久没人和我说话了,自从我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后,连我父母都不怎么来了。他们忙,他们要生活,他们要正常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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