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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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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顾惜朝在画画。
画的是他的妻子。
眉如远黛目如月。
顾惜朝的妻子傅晚晴很美,性格柔顺却也很坚韧。有一种凡事都恰到好处的,令人很舒服的感觉。
在最开始的一年,顾惜朝每天就蒙在他与晚晴的小屋里,夜以继日地--画画。
不断地画,疯狂地画。如果不是常来的铁手,顾惜朝也许真的会活活在这小屋里饿死、累死。
他在害怕。
怕因为时间的流逝,自己有一天终会忘记她的模样。
不可以!
没有傅晚晴的顾惜朝。
不能算是活着的一个人。
那就永远,把她留在身边吧。
一开始画地很快,那是种惟恐记忆消失的慌乱。
--如果自己连记忆也消失了,晚晴就真的离开自己了。
后来便是信手便可画来她的眉眼。
即使如此,顾惜朝却也未松一口气。
那便,继续画下去吧。
戚少商在红楼远远看着顾惜朝画画的身影。
戚少商突然觉得顾惜朝更适合自己的那把剑--『痴』。
顾惜朝在画的是最初两年的晚晴。
笑容甜美犹带着少女青涩的温柔模样。
戚少商叹。
他突然想起了红泪,那个他曾经的红颜知己。
他记得那个街头他转头看见她怦然心动的感觉,碎云渊毁诺城等待他8年的女子,对着顾惜朝各自怀念心上人的场景,最后是顾惜朝在晚清的灵堂之上,痴笑着抱着晚晴离去时,自己握住了红泪的手。
两人相视。
戚少商道,他终是明白了自己真正需要的。
红泪看了他一眼。
笑。
然后轻轻挣开了他握住她他的手。
经过这么久,我想我也明白了许多。她说。赫连公子。。。他现在需要我。
——红泪。
戚少商有些反应不过来,但看见红泪温柔的脸上正闪烁的眼睛时,他转开了视线。
一步,两步。
他背对着红泪,走下台阶。
仰头长叹一口气。
红泪。。。
戚少商想起在鱼池子里,顾惜朝那些话。
那些真真假假的话。
你还记得我么?
如果我们没有这血海深仇,你还会不会和顾惜朝做朋友?
我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我从没有朋友。
我为我们想过很多种结局,却从未想到,会是这般。
你失红泪,我失晚晴。
戚少商从回忆里抬起头,向着对岸,遥举一杯酒。
爱上一个人也许要千山万水,半生相伴,一世刻骨,而恨一个人,也许只是那个人的一句话,一个动作。
当那柄曾滴下那人代表誓言的鲜血的青锋正被自己的血一点一点染红时,戚少商在震惊错愕之余,还有那一丝强迫自己忽略的落漠失望被盛怒全都笼罩起来。
凝气对掌。
触、分。
如这被刀扯裂的帐布一般,这一分,便是再也没有聚合。
戚少商很久没做这类的梦了。
他望向窗外。
京城繁靡,歌舞升平,昼夜不休。
戚少商按按发痛的头,一时间有些茫然。
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这天下大义的担子,他承的坚定,却也有些疲倦。
戚少商拎了酒壶,敲响了顾惜朝的门。
戚少商不知道顾惜朝为了什么这么晚还盏着灯,他也无心去了解,他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却有人陪的地方,好好地喝上一壶酒。
戚少商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顾惜朝,一时竟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将他捡回来从未多想别的,在那样一个暧昧朦胧细雨缠绵的桥头,戚少商没办法拒绝自己看见顾惜朝就那样淡若轻烟般撑素色油纸伞,那样淡淡地立在桥上时,心头突然涌起的怀念。
这样的景色中并不适合杀人。
没错,景色。
顾惜朝已入画。
一身青苍色的顾惜朝融进了这江南春晓之中,柔和成和谐的景色。
顾惜朝是那样的一种景色。但是他们之间的血恨又是那么地浓。
所以戚少商先抵开寒刃,却又在顾惜朝讽刺的轻笑里回了鞘。
“只是因为这样的景色不适合杀人。”戚少商浅泯着小盏里的淡酒,借着有些微熏的昏暗油灯瞥瞥桌子对面的顾惜朝,在心里对自己说。
“或者还有就是顾惜朝的命自己已承诺过他的妻子予以交换。”他又在心里补充,莫名有些心烦,一口尽了手中淡如白水的清酒。
像是有些察觉戚少商的烦躁,顾惜朝稍停了笔,浅浅抬眼瞥了一眼面前一脸隐忍表情的戚少商。
“怎么,都呆在这这么久了,还是不喜欢淡酒。戚楼主。”
“京都繁华,却也不过是绵软的纸壳,我自在惯了,京都的酒精致酿了,带着脂粉味,我却还是喜欢满头烟霞烈火的炮打灯。”
“呵…”顾惜朝突然笑了,低着头,声音低沉地传到戚少商的耳朵,却是嗓子先来的反应。
苦涩。
没错,就是这样的一种味道。
戚少商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打破现在的僵局,但本身他们二人能心平气和地再坐在同一屋子里的桌子对面,并且还不时对上几句话,已经是非常难以形容地别扭。这些看似和谐的情景却无时无刻地提示着空气里的违和感越来越强。
顾惜朝却很从容地画着画。
戚少商觉得从始至终只是自己一个人痛苦罢了。
戚少商自己烫酒,顾惜朝只是安静地画着,戚少商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场景熟悉地让人想流泪。
顾惜朝画的人依旧是晚晴。
“顾惜朝。”
“什么?”
“画一张我吧。”
“遗像么。”
“不,就像你画晚晴姑娘那种。”
“戚楼主忘了么,晚晴是吾亡妻。”
戚少商看见顾惜朝停了笔。
他知道。
不是不想画,而是画不下去了。
他的手消瘦,苍白,骨骼分明,拿笔的手更显清古优雅,只是他的心乱了,便再也画不出晚情。
“大当家,接[痴]一用。”
戚少商有些愣,顾惜朝接了剑,左手握住,再滑过剑身,青锋上带出几丝血红。
“你!…”
血滴进砚中,扭曲,变形,最后与墨融为一色。
戚少商看着砚池若有所思。
“大当家,是世事逼我。”顾惜朝看着自己的血液一点点被墨色侵蚀,最后一丝红色的挣扎最后还是被淹没在砚池里。
“逼你的只有你自己。”戚少商递给他伤药。
“大当家。”
顾惜朝抬起头。
“顾惜朝已死。”
这也许也是一个承诺。
戚少商想。
戚少商说:你从未将晚晴当作亡妻。
顾惜朝只是饱了血墨,又添了新纸,开始静静地画画。
戚少商觉得顾惜朝变了许多。
从前的顾惜朝很健谈,不论是在旗亭还是千里追杀,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顾惜朝聪明,善表现,能言且善辩。说得直白些便是顾惜朝此人伶俐口角,善诡辩。
总之在戚少商印象里,他这人遇见他就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甚至有些啰嗦。戚少商想起在旗亭,在镖局,在鱼池子,这一路,顾惜朝神采飞扬,或黯然神伤,他眼神中总是有那种神采。
可现在。
顾惜朝低着头作画,人在灯火下却已入画。
戚少商觉得眼前的顾惜朝像蒙在苍苍的雾色里,看不清他的眼睛。
但戚少商感觉到顾惜朝很不平静,甚至可以说很心绪混乱。
但顾惜朝下笔却很稳。
顾惜朝心乱了便再也画出晚晴,心乱了却才能画出戚少商。
戚少商觉得某些角度可以感受到顾惜朝的心情。
顾惜朝画了旗亭的月色旗亭的细雨薄纱酒香清风。
画中没有人影,但戚少商明白。
因为他和顾惜朝知己。
他看顾惜朝,就是当年旗亭剑影中的朗月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