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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画素描的男孩 ...

  •   Chapter5 画素描的男孩

      徐志摩大大说:到过巴黎的一定不会再希罕天堂,尝过巴黎的,老实说,连地狱都不想去了。整个的巴黎就像是一床野鸭绒的垫褥,衬得你通体舒泰,硬骨头都给熏酥了的——有时许太热一些。那也不碍事,只要你受得住。赞美是多余的,正如赞美天堂是多余的;咒诅也是多余的,正如咒诅地狱是多余的。
      钱钟书大大也说:法国人的思想是有名的清楚,他们的文章也明白干净,但是他们的做事,无不混乱、肮脏、喧哗。

      此时此刻,与徐志摩和钱钟书同一时代的萝丝,好不容易摆脱了英国铅灰色天空的雾霾、阴云、晦涩和昏沉,第一次站在欧洲大陆耀眼的阳光下。
      头顶是碧蓝的圆穹,空中只是艳丽的阳光,鹅毛扇子般的白云在空中飘荡。比伦敦更蓝的天空,比伦敦更白的云朵,比伦敦更亮的光线汇聚在一起,悄无声息的凝视着这座比伦敦更加繁华、时尚、喧嚣又肮脏的花都。

      码头上喧哗嘈杂,人声鼎沸。男男女女都戴着帽子,贝雷帽,圆顶礼帽,宽边女帽,丝带、花朵和羽毛在人群上空飘来飘去。陌生人间彼此打量的眼光,是审视和敌意的,碰到熟悉的面孔又不吝展露笑颜。塞纳河的波光里掩映着卢浮宫的倩影,它也收藏着不少失意人最后的呼吸,以及人、畜和工厂的排泄物。
      平民们头顶箱子,生怕被密度越来越大的人群挤坏,上流社会的天之骄子们坐在轿车和马车里,听着司机不耐烦的鸣笛,马夫的咒骂以及骏马的响鼻。
      萝丝的肺部和小腹,被紧身衣严厉又恶毒的挤压着,汽车走走停停,胃里的食物也随之挤压摇晃,几次要突破喉咙的束缚。
      “停车!”她忍无可忍,不等人搀扶,就女汉子气场全开跳下车,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大陆干燥温暖、被人的喧嚣和气息污染了的空气。
      鲁芙惊呼:“你会被人群挤扁,被挤掉帽子,蹭坏羽毛和花边!”
      “那也不比在呕吐在你身上更糟,亲爱的妈妈。”她发现走路比坐车又快又轻松。
      安妮从另一辆车上跳下,像争取妇女选举权似的推开人群,挤到小姐身边,一手握着溴盐瓶子对车上喊:“放心吧,夫人,我会照顾好小姐的。”

      人山人海中,一股熟悉的气息涌上心头。哼,这点人算什么,去见识一下堪比整个欧洲移民的中国春运,就会发现码头上的人群弱爆了。
      上辈子,小时候,上学嫌堵车的她,从来都在地铁上被挤成压缩饼干,至少地铁不会堵车。她与另一个女汉子好友长臂一伸,一架,就能勉强营造出一点点安身立命的空间。后来爸妈心疼,给她在学校不远处租了房子,一天两度的挤地铁大业才告一段落。
      上辈子各种彰显女汉子本色的时光,想起来就令人心中柔软,微微发笑。

      人群渐渐散去,汽车也能够顺畅通行了。萝丝对鼻腔里温暖干燥的空气有些恋恋不舍,就敲着汽车的窗户说:“你们先去丽顿饭店吧,让安妮陪我走走。”
      鲁芙对女儿另起事端很不满意,却想不出借口拒绝,只得随她去了。
      她的皮鞋在地面上咔哒有声,一言不发漫无目的,女仆也同样沉默的跟着她。
      几只海鸥咋咋呼呼的尖叫着掠过塞纳河,萝丝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冲动。
      ——离开这里,离开。初来乍到的兴奋已经消散,九年,整整九年,萝丝住在金丝笼里,带着镶满金银珠宝、花边羽毛的锁链,完全与“生活”绝缘。每天学习各种人为规定的礼仪和知识,让女仆花几个小时给自己梳妆打扮,跟随鲁芙和布克特先生登门拜访,搞搞慈善、募捐、义卖,待字闺中,等着长大,嫁人,了事……这种生活虽然衣食无忧,甚至受到绝大多数人羡慕,可是对一个现代女性来说,太难了。
      二十世纪初的女性,仍和几个世纪前的姐妹们一样,受到宗教和礼仪的压迫。对她们来说,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无非是结婚嫁人、生儿育女。婚姻是剥夺自由的枷锁,女性的角色只能是母亲和妻子,她们只能在日复一日中把自己退化成一个“母亲”的符号。
      她感到生命是无用的,生活是空虚的,寂寞是无边的,命运是注定的。
      除非离开,与旧有的生活一刀两断。
      这几年她已经有了几千英镑的存款,随便一辆出租马车,随意一趟火车就可以把自己带走,不会有人发现她的……
      萝丝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疯狂的想法,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女孩来说太危险了。何况她不应该抛弃母亲,哪怕这个母亲是如此固执、守旧、傲慢、恶毒以及奇葩。

      满脑袋乌七八糟的思想,仿佛缠成一团的彩色毛线,越急着理清越找不到头绪。
      忽然,萝丝眼前炸开一团金色柔光。
      ——不远处,有个男孩姿势随便的坐在台阶上,正在给一位太太画像。
      男孩的年龄不容易分辨,说十四五岁可以,说十八九岁也不会招致太多反对,总之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那张可爱的娃娃脸和一双海蓝的眼睛,正好触动了正太控的女主的内心,萝丝心中乱七八糟的自怨自艾自吐槽登时消散的窗明几净,瞬间被治愈了。
      母星也不能阻挡她调戏正太的心。
      萝丝快步走上前,用标准、优雅的法语说:“能给我画一幅吗?”
      男孩抬起头来看着萝丝,像一条大型的金毛犬仰望它的主人那样,目光快活、机灵、警觉、生机勃勃。
      正中红心。
      男孩的五官可能称不上完美,可搭配在一起却如此年轻帅气、阳光可爱。柔软的金色短发从脸颊两侧垂下来,在额头上方形成了一个美人尖,深金色的眉显得毛茸茸的微微向上挑起。快活又温和的眼睛湛蓝透亮,肉嘟嘟的粉红色的下唇微微翘着,下巴和嘴唇上光滑得没有一根胡须,给这张年轻得有些女性化的面孔赋予了一点点撒娇的属性。脸颊还未脱去婴儿肥,身材像少年一样纤瘦……
      嗷嗷嗷萌死了肿么破!
      母星诶,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萌这么萌这么萌的正太!母星在上,即使岁月是把杀猪刀,你也一定要保佑他别长残了!千万别像饰演哈利·波特的丹尼尔·雷德克里夫、演德拉科·马尔福的汤姆·菲尔顿、以及演杰克·道森的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那样长残了!
      男孩摘下帽子,冲萝丝友善的笑了笑。眉毛和眼睛同时弯起,眼睛下方出现了一对小小的卧蚕,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闪闪发光,两颊上浅浅的酒窝也随之荡漾……
      嗷……好想捏脸,好想蹂躏!
      他开口说话了,声音清脆柔和,法语中带着浓重的美国口音:“乐意为你效劳,小姐,十美分一张。”

      萝丝立刻用英语跟他攀谈起来,两人的对话简直称得上英音美音对比大全。萝丝语速较快,抑扬顿挫,而从杰克口中蹦出来的词汇就更加平缓圆润。
      想当年刚穿越,萝丝费尽心机,才把跟英剧学的伦敦腔改成牛津腔。要知道,伦敦腔是伦敦东区贫民窟的口音,而牛津腔才能体现上流社会的酷帅狂霸拽。

      萌物就是萌物,连声音都充满了萌的气息(>_<),萌SHI了萌SHI了……圆润润,华丽丽的阳光小受一只!
      尽管萝丝完美的扮演了一个略带高傲的贵族小姐,可她内心的狂躁……只有二十一世纪的姐妹们才能够理解,并且感同身受。
      “能问个问题吗,小姐?”一对酒窝又开始浅浅的荡漾,随之水波不止的,还有萝丝那颗腐魂燃烧的心。
      “这要看你问的是什么问题了。”矜持需要保持住……不行,要破功了!
      “你是不是有狼的血统,小姐?”男孩的蓝眼睛眨巴着。
      萝丝差点捂住了胸口,她表面上淡定平和的回答:“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男孩歪着脑袋想了想:“因为这一双绿色的燃烧的眼睛。”
      ……耽美狼的属性,被看穿了。
      萝丝深吸一口气——尽管在紧身衣的束缚下,连这个动作都变得困难重重——在金发男孩面前坐下,给了他一先令说:“如果给多了,就算作小费。”
      男孩笑得肩头一耸一耸,他轻咳了几声,甩了甩头发,正襟危坐开始工作。
      他画的是素描,把炭笔在画夹边上磨好,勾勒晕染。男孩不时抬起头来看萝丝,再附送几个鼓励的笑容,以及“右边一点”、“放松”、“就是这样”、“好样的”……
      男孩的目光认真而柔和,让人忍不住心神宁静。
      萝丝有些魂飞天外,目光被一股超自然的力量牵引,一寸一寸的打量着他。
      手不大,手指并不纤细,手型却很匀称。指腹上染着炭黑,指甲里却是干净的。右手的中指因为长期拿笔而变形,萝丝甚至能想象这双手内侧的老茧……

      “画好了。”男孩吹了吹画,得意洋洋、邀功似的把画递给她。
      萝丝笑眯眯的接过来,在目光接触到画中人的一刹那冻住了。
      笔法还有些稚嫩粗糙,萝丝上辈子学了十几年画画,这辈子又学了好几年,她本人的画工远远超过杰克。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素描纸上的人是另一个自己,是她都不愿深入了解的自己。
      画中的女孩优雅动人,是典型英国姑娘的模样,五官端正,脖子秀美,像高傲丰满的白天鹅……
      可是……那眉宇间的神色,却是独自一人时在镜子中见到的:
      眉头紧蹙,三条皱纹清晰可见。卷发有些凌乱,在素描纸上,像燃烧的黑色的火。
      画中的女孩满怀期望,从一扇狭小的窗口来探视外面的世界,发现世界与自己希望的那样大不相同。
      这不是萝丝,这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幽灵。

      “这幅画可不那么令人愉快。”萝丝盯着画很久,终于开口说。
      “很抱歉,小姐,我已经尽我所能去画了。”金发男孩又冲着她笑了笑。这个笑容安抚了萝丝,使得她能够平心静气的把要说的话说完,而不是拂袖而去。
      “你把我画的比实际老多了。”眉宇间的神色,绝对不是一个十四岁少女该有的,尽管她的灵魂远不止十四岁的年龄。
      “有可能。”
      “嘴角处有种无礼的任性。”
      “比千篇一律的大家闺秀更加动人。”男孩的蓝眼睛在人和画之间来回移动,可爱的神态甚至让人忽视了他的无礼和大胆。
      “眉毛皱着,很不雅观。”
      “是这样。”他抱着胳膊,悠然自得。
      “我不喜欢这幅画。”虽然画的是真实的自己……
      萝丝感觉自己被看透了,她不喜欢玻璃似的被一眼看穿的感觉。大概成年人都不喜欢。
      男孩似笑非笑:“女孩儿们都不喜欢面对真实,是这样吗?加上英国人古板严肃的特性就更该如此了吧?”
      “我只是不喜欢被陌生人深入内心,好像你画了我的人体写生似的。还有,我可不相信英吉利海峡一侧的法国人都那么风流倜傥,而对岸的国民就全都不解风情。”
      “非常抱歉,小姐。”他又露出了笑容,这个笑容体贴、温和又心照不宣,是分享秘密、保守秘密的笑,“我会在码头上画几个星期。说不定你愿意让我再画一张?”
      “别的表情?”
      “悉听尊便。”
      萝丝有点想笑,还有些生气。她本该感觉被冒犯了,却该死的莫名愉快。
      “能请教你尊姓大名吗?等你出名了,我就可以逢人宣扬,著名的某某画家年轻时为我画过肖像,只要十美分一张,太物超所值了。”

      男孩站起来,他平滑凌乱的头发完全暴露在阳光下,深深浅浅的金色一瞬间让她心神恍惚。
      他一手插兜,歪着脑袋说:“你的恭维我很愉快的接受了。我叫杰克·道森,你可以称呼我为杰克。”

      ……你玩我呢,母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画素描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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