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巴黎阵痛》沙威的猫

33、酒馆中的会面

　　根据米西什塔通过其他女工得到的讯息，索菲亚很可能在大市场与蒙德都街的交叉处、一间名为“科林斯”的酒馆里，这里接近工人，也是传言那些小规模罢工的人最近常去的据点。

　　公白飞一边问路，脚步不停地在一幢幢破旧厂房外、那些密布的狭小街巷中穿行，陆陆续续与穿着符合工种特点衣服的工人擦肩而过，他停在科林斯广场那座西拉尼翁的雕像下，这里徘徊着两个工人，戴一顶长檐鸭舌帽，有点突兀地在吃午餐的面包，私下里递过一个用布包着的包裹。

　　一种急促的、窃窃私语的语调引起了他的注意，公白飞的视线捕捉到一对飞在雕像头上瘦巴巴的鸽子，找了个理由驻足聆听。

　　“从哪儿搞到的？”

　　“圣马尔丹街的那个棕毛高个子那。”

　　“不是雷子？”

　　“绝对是自己人。”

　　“你到了哪个组？”

　　“罢工的那个。”

　　“哪一个？”

　　那顶长檐鸭舌帽被往下压了压：“手工组。”

　　“谁是头儿？”

　　“一个小个子。”

　　这时几个打扮俏丽的女工路过，挡住了公白飞的视线，她们的笑声将他刚刚看到的、隐藏在神秘暗流中的一个角盖上了。直到她们把吃剩下的面包屑都喂了见到食物俯冲下来的鸽子后才离去，而这时，两个工人已经走向不同的方向，混入到人群中。

　　公白飞想到了米西什塔的那句带有惊讶与疑问的话，想到一个称谓：小个子索邦。

　　他的脚步明显快了许多，又穿过广场，走入了横七竖八极其紊乱的街道网里。越朝前走，街边的两堵高墙便更加奋力地试图拥抱对方，公白飞感觉就像钻进了一个拉长了的漏斗，这个比喻一直在他脑中维持着，直到走到街的尽头。

　　这里有一排高房子挡住了他的去路，在一些破旧木板堆放的角落里露出黝黑的两个洞，仔细的观察，能见到这是两条入口对望的黑巷子，望进去能看到远远传来的一束光，这两个入口，便是离开这个漏斗不得不走的道儿。

　　在这片看似死胡同的地方，却有一处传来阵阵喧闹，在靠右边那条黑巷子的角落，有一幢用粗木条固定墙上石块的房子，不象其他房子那么高，伸向街心，有如伸向海中的岬角，门窗洞开，像咽喉和没有双目的骷髅。

　　一根粉红柱子上画的一串葡萄让公白飞打量起来，上面有描金的一串字：

　　“科林斯葡萄酒店”。

　　公白飞松了口气，从门里走入科林斯又长又窄、烟雾缭绕的大厅，这里混杂着酒精、烟草，若有若无的大麻气味，耳朵里充斥着粗野段子和笑声。几乎所有的桌子上都放着酒，墙上全是烟，白天点着几支脂烛，晚上点路易十六时代的几盏油灯。在视野所及的二楼露着一个球台桌的桌腿，一道螺旋式楼梯能通到楼上，通到那个房间。

　　除了公白飞能看到的东西之外，在楼下的大厅里，地上还藏有一面翻板活门，掀起是通向地窨子的梯子。如今被一块破地毯盖着，没有露一丝缝隙。

　　一个生着横胡子的小饭铺老板走过来，向他询问需要吃点什么。此时正是午饭的钟点，饭店里坐着一些花木修理工、钟表组装的手工人、浑身沾满机油的瘦小汉子，还有看装扮无法分辨工种的男人。

　　“快点说，要吃点什么。”

　　酒馆老板的外貌具有一种引人发笑的特质，尽管面部表情带有狠巴巴的威严，这来自他几条突兀的皱纹，鹰钩鼻，薄嘴唇，茂盛的毛发和不加修理的眉毛。这些加在一起，好象存心要把顾客吓跑似的。

　　公白飞在大厅里了扫视了一圈。

　　老板从头到脚，带着警察的神气看着他：“煎蛋，还是面包。”

　　前者正看着厅里一扇半开的门。

　　“我找人。”公白飞转过头说。

　　“谁？”

　　“一个小个子。”

　　酒馆老板把手在他的围裙上搓了搓：“你有什么事？”

　　“我是，手工组的。”他随口说。

　　老板用下巴额点了点那扇半开的门，便走了。

　　这个房间与若李当初带他进入缪尚咖啡馆的后间一样，距离大厅有一条长长的走道，极为隐蔽。走廊只有两扇门，一扇通向后院，一扇虚掩着。

　　公白飞伸出手，犹豫了一会。

　　他做好了见索菲亚的心理准备，但心里却越来越乱，他刚刚推翻了上一个想法，此刻正在想用什么合适的借口诠释他的主动探询，也许在报上看见了讯息，也许是凑巧来到这儿，也许，也许有其他的。

　　他的手在他找到答案前，推开了门。

　　里面坐着七八个工人，正喝着酒大声谈论，门开时他们一齐禁了声。公白飞。

　　坐在角落亚麻色头发的人抬头，他背朝着午后晴朗灼热的光芒，在暗影中向出现在他们领域中的不速之客投射了一瞥。

　　“找谁？”一个挽着袖子，被大胡子掩盖着嘴唇的粗犷工人问。方才由他们哑喉咙和酒精、烟草营造出的氛围被庄严与静肃取代，就如缺乏空气般，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索邦。”

　　来自暗影的那道视线没有离开，上下打量着公白飞。

　　“谁，做什么？”视线的主人开口了，公白飞原本只能看清他散落在肩上、被阳光穿透的亚麻色头发，几秒钟后，他眼睛适应了这种光线，便看到他那双具有洞察力的眼睛，目光阴沉而傲慢，眉宇正中间有道与他年纪不符的深纹，他大约二十七八，长得端正，躯体中透着充沛的力量，但这力量却被一股奔腾而出的凶狠之气所支配。

　　公白飞看见索菲亚的画板靠墙放着，上面画了一朵鸢尾。

　　“我是公白飞，索邦是我朋友。”他迎面走去。

　　青年拿着装酒的玻璃杯，等公白飞走到他面前时向他伸出手。

　　“我叫雅克，听过你名字。”他说，却没有从座位上起身。

　　公白飞伸手与他握了握。

　　雅克倒了半杯白兰地，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推给公白飞，公白飞当着他的面仰头喝了下去，将空杯子掷在桌上。

　　长胡子的工人和身边的人低低地交谈了几句，表情不像刚开始那么戒备。

　　“她外出了，我会告诉索邦你来过。”雅克又给他倒了半杯酒，这一次没有将它推给公白飞。

　　公白飞拿起索菲亚的画板和丢在地上的碳条，几分钟后，他一口喝完白兰地离开了酒馆。

　　这酒并不像是工人能常喝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