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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行了,我说,今天都累了,大家先歇着吧。”加里森中尉看看几个神色恍惚的部下,不动声色地努了努嘴,淡淡说完,就站起身来。
      “慢着,头儿。”戏子也站了起来,略略往前倾了倾身子,道:“往下怎么办?就在这儿坐等普拉尔吗?”
      “普拉尔,”酋长冷冷笑道,“但愿他亲自来,我还真想---问候问候他。”
      “酋长”,加里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责备,“过去的事,别老记着了。”
      “对啊,我们是别记着了,可保不齐别人会惦着。”卡西诺阴阳怪气地说。
      加里森看了卡西诺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说真的,头儿,我们下面还干什么?”高尼夫也站起来。
      “等着。”加里森简单地回答。
      “真的就这么坐等普拉尔?”戏子不能置信,“你就那么信得过他?”
      “我们是回来跟军部汇报的,不是回来作战的。”加里森仍然语气淡淡。
      “好吧,等着,”高尼夫揉揉黄头发,闷声说,“但愿这个普拉尔能相信我们的友好,别一上来就开火。”
      “好了好了,别发牢骚吧,都快走吧。”加里森不想再讨论下去。
      “走?”戏子挑起了眉毛。
      “我说你们怎么了?”加里森也挑起了眉毛,有些好笑地环视了一下所有人,“这间屋子能住人吗?戏子,不是你告诉我街对面的旅店条件还不错吗?我觉得视野也不错,刚才回来的时候就去订了一间套房,晚上我们轮流睡一下,大概不会错过任何进这间屋子的人。”
      这下,部下们都恍然大悟,几个人相视一笑,暖暖的目光投向那个高挑的身影,再也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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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僻静的街区里静得连一丝儿声音都听不见。
      足足等了五六个小时之后,失去耐心的高尼夫和卡西诺宣布他俩算是“轮流”过了,不打算再对着静静的黑暗守下去,一边一个歪倒在长长的沙发上。临街的窗前,帘布后只剩下酋长仍然笔挺地站着,黝黑的双眸深不见底。
      套房里间,戏子穿着整齐的坐在一角的单人椅上,翘着二郎腿抽着烟斗,若有所思地盯着敞开外套斜坐在床边,全神贯注地翻看着一本档案册的加里森。
      良久,戏子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道:“头儿,跟你聊聊,行吗?”
      “行,说吧。”加里森头也没抬,随口应道。
      “维尔玛------你爱她吗?”
      加里森的脊背僵硬了,俄顷,冷冷的声音冰粒一样砸向戏子:“这,好象不是适合聊天的话题,戏子。”
      戏子放下翘着的腿,罕见地激烈起来:“头儿,现在是战后了,我们不再是士兵,我们应该是朋友,不是吗?你什么时候,才会跟我们说一说你心里真正在想些什么?什么时候?”
      加里森沉默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档案册,微微向戏子侧转身子,外套里衬衣的领口不知何时松开了,戏子看见,昏黄的灯光下,一线V型的肌肤显现出压抑不住的起伏,褐幽幽的逼人眼目。但是,中尉的声音,却听不出任何异样:“戏子,我们当然是朋友,以前也是。但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甚至不远的将来,我们都一直在战斗,很可能还要继续战斗,我们别无所择。我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这还用说吗?我想要所有人都能活下去,平安的,真正的,活下去。除了这个,我还能想什么呢?”
      戏子盯视着那双坦然的蓝绿色双眸,心中一动,忽然泛起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的感觉。
      “头儿,有人来了。”外间蓦地传来酋长的轻声呼叫。戏子和加里森闻声而起,闪电般地穿门而出。
      高尼夫和卡西诺早凑到了窗前,酋长反闪在一旁。见头儿来了,两人往旁边一让,加里森略掀开窗帘的一角,就见街道正对面,清冷的路灯下,停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有两个人正从车上下来,小心翼翼地审视着那间关押过亚历山大的僻静房子。
      “只来了两个人?”戏子挨在头儿的身后,越过肩膀向下看着,狐疑地问。
      “还都是熟人”,酋长嘲讽地在背后接腔。
      戏子定睛看去,果然不错,那个身材高高的,就是去而复返的亚历山大,而他身边矮矮壮壮脖颈都看不出来的大头胖子,不是别人,正是老对头普拉尔上校。
      “这不对”,戏子断然说到,“普拉尔怎么会信得过我们,一个人就敢来找我们。”
      “也许他根本就不信那个亚历山大”,卡西诺半真半假地说,“瞧那家伙的草包样。”
      加里森忽地转回身,道;“你说对了。卡西诺,我看普拉尔并不相信亚历山大带回的消息是真的。你,戏子,高尼夫,待这儿看着。酋长,你跟我从旅店后面绕出去,到那间小屋前去会会普拉尔。”
      戏子点点头,又凑到窗前去向下看,只见亚历山大指着小屋,急切地跟普拉尔说着什么,而普拉尔那硕大的脑袋缓慢地摆向左,又摆向右,始终不肯向小屋前进一步。
      “猪头。”戏子在心里轻蔑地骂了一句。
      只几分钟,中尉和酋长就在浓浓夜色的掩盖下,转回了小屋前,加里森示意酋长躲在小屋门廊前的阴影里,自已一个人,举起双手,向着路灯下的普拉尔慢慢走了过去。
      远远地,就听见普拉尔非常生气地说:“亚历山大,你不要以为,现在是战后,我就没有警惕性了。这间屋子看上去已经多年没有人住过了,就算你今天下午确实在这里遇见了我要你注意的那帮奸细,他们也绝不会仍然在这里等着我们来抓他们,你真是太傻了,亚历山大。”
      加里森扬声接口道:“你错了,普拉尔上校,我们当然会在这里等着你。要知道,如果不是为了见你,我们就不会回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得普拉尔和亚历山大都惊跳起来,加里森一见普拉尔拨枪,就笑了起来:“上校,你看,我空着手呢,你不必太过惊慌。”
      普拉尔的神色变了变,仍然拨出枪指着加里森,道:“你的部下们在哪儿,那帮,匪徒!”
      加里森道:“已经战后了,可你一点儿都没变。上校,他们早已不是士兵,并且已经被特赦。我认为,你作为军部情报处的人,对他们,并没有任何指挥或者盘问的权利。”
      “我对于囚犯,或者说,曾经的囚犯,的确没有管辖的权利。”普拉尔刻薄地说,“但是,如果他们是叛国的奸细,那什么样的特赦,都救不了他们。”
      “叛国?”中尉有些生气,“普拉尔,他们都是英雄,他们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这个国家的事。”
      “但是你做过。”普拉尔阴阴地说。
      “我?!”加里森这一次,真正愕然了。
      “是的,就是你。在攻克柏林时私自帮助希特勒逃亡,藏匿本来应该用来摧毁纳粹的核弹头。又在柏林危机时再次临阵脱逃,不完成任务,使得我国失去对东柏林的控制,这不是叛国,是什么?”普拉尔说着,脸上显出一丝狰狞之色。
      加里森凝望着普拉尔,第一次真正感到,一股透心的寒气,直刺肺腑,几乎令他有一些晕眩,他忽然第一次觉得,再说什么,似乎都是无意义的了。
      普拉尔仍在得意地继续:“你那四个部下,过去的,犯人们。他们帮助你,也就同样犯了叛国罪。加里森中尉,我奉劝你不要抵抗,带着你的帮凶们老老实实束手就擒。现在不是打仗了,你若对抗我,我只吹一下哨子,警察会随时就到,你们逃不了的。
      加里森站在原地,他的目光,轻轻地向上抬去,对面临街的那扇窗户,闪着微光,静默无声。而在他的身后,酋长的呼吸,已变得急促不定。他需要尽快拿个主意,他需要,作出选择。
      只不过刹那的犹豫,中尉就下了决心,他迎着普拉尔的枪口走了几步,有意放低了声音,道:“我来见你,就不会想逃,我这就跟你回去,我们走。”
      普拉尔却摇了摇头,手指扣在枪机上,阴沉地说:“你的部下们在哪里?没有他们,光带走你可没有什么用。我听说过你在伦敦时那场著名的军事审判,一样是临阵脱逃,而你的部下们,居然可以帮你脱罪。”
      加里森的语气里透出抑制不住的怒气:“我想,你的听说,与事实相差太远---无论如何,他们跟我的事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想带我走,就得快!”
      普拉尔再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恶毒的笑意:“我想带你走?!加里森中尉,你和战时一样天真!我为什么要带你走?我并不相信你自首的诚意,如果你有什么奸计,我带你走,岂不是反而被你利用?”
      加里森瞪大了眼睛盯住普拉尔,那丝刻骨的恶毒笑意像针刺一样扎进他的心底,电光石火之间,他忽然明白了一切,中尉的声音立时扬高了八度:“普拉尔上校,你根本就不想逮捕我们,对不对?你只希望,我的部下们会躲藏在附近,而你威胁我,就可以激他们出来对抗你,好给你机会,让你杀了他们,对不对?”
      亚历山大的脸上褪去了血色,他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半步,似乎本能地想远离他的上司。而始终用枪牢牢指住加里森的普拉尔,这个时候,却慢慢按下了拇指,拉开了□□保险栓,他本来就低沉的声音,显得更加暗哑艰涩:“你猜对了一半,我亲爱的中尉。我的确想亲手杀了你那帮犯人,但另一半,你错了。我不是威胁你,我是在告诉你,不必有什么审判或者抗辩,你是通敌的叛国者,死有余辜,你的部下们肯出来,你也算有个伴儿;不肯出来,那么,你一个人先上路,也无妨。”
      普拉尔的话音未落,加里森已感到身后阴影里的酋长那按捺不住的悸动,他立刻严厉地道:“不要轻举妄动!!!!普拉尔上校,我想你错了,我的部下们出来,还是不出来,你都不能杀我!不要忘记,这里并非只有你我两人,亚历山大---是上士吧?他是今晚的见证人,我没有拒捕,你就不能杀我!”
      普拉尔看也不看身侧的亚历山大,只一个字一个字道:“亚历山大上士即将晋升为准尉--以表彰他坚守岗位的成果!另外,亚历山大上士也不会忘记,他的退役报告就放在我的桌面上,我随时可以为他签字!”
      “普拉尔,”加里森中尉平静地问:“为什么一定要我们死?就因为我曾经打了你一拳?”
      普拉尔没有回答,他只是盯住加里森,俄顷,脸上流露出一股透骨的恨意。
      加里森思索了一下,有些恍然,道:“那么,是因为我的部下们,那帮,犯人,是他们救了你?你因为我们救了你性命,反而对我们恨之入骨?你宁肯死,也不愿意被你曾经踩在脚下的犯人搭救?”
      亚历山大无声的张大了嘴,惊骇莫名地看着他的上司,又后退了半步。
      普拉尔仍然没有回答,面饼一样的脸上只有木然的冰冷,他用枪口点了点加里森,一个字一个字道:“我数到三,加里森中尉!和这个世界说再见吧,你根本,就不该回来。一,-------”
      “不!!!!!”还没等普拉尔数到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竟是一侧的亚历山大横撞了过来,酋长的半个身子已掠出阴影,对面楼上的临街窗户也已经半开,结果这一惊,又都停了下来。
      普拉尔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直斯文懦弱的亚历山大会在关键时刻对抗自已,毫无防备地被亚历山大直顶到汽车车身上动弹不得,手枪也掉在了地上,枪口冲天,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加里森飞快地蹿上去,照准普拉尔的下巴来了一拳,普拉尔当即象一只没有装满的面口袋那样软软倒下。加里森一把拉过已面无人色的亚历山大,急声道:“走!警察就要来了。”
      亚历山大一楞,挣扎了一下,道:“我不走!我可以跟他回去说清楚!”
      加里森垂下头想了想,果断地放开手,道:“也好,他不能擅自对你作什么事。记住,不管什么人审问你,你都要说出我的名字,告诉所有你能见到的人,就说我想见艾森豪威尔将军。只有放了你,我才会出现,并且一定要由你告诉我艾森豪威尔将军指派谁来见我。这事关国家机密,知道了吗?”
      亚历山大的嘴唇抖了抖,无言地点了点头。
      加里森不再说什么,只伸手在亚历山大肩上拍了拍,就返身回转到阴影里,亚历山大几乎没有听到任何响动,中尉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他站在原地楞了半天,并没有留意到身后楼上的那扇临街窗户已悄无声息地关上,他只听见,有一缕尖锐的警笛声正由远及近而来。亚历山大看一看软在地上的普拉尔,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过身向着警笛传来的方向,缓缓抬起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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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馆房间里,四个部下站在卧室里,围住坐在扶手椅上沉思的头儿,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凝重且担忧。
      “我不明白,”高尼夫忍不住道:“这个普拉尔,他疯了吗?他也不想想,我们在暗,他在明,他能杀得了头儿?就不怕先被酋长干掉吗?”
      “我想,”戏子代答道:“这个普拉尔确实疯了,他好象并不在乎他自已的生死,酋长刚才要真杀了他。只怕无论头儿到底是不是真的被怀疑叛国,我们都得重新回去坐牢。”
      “你是说,”卡西诺简直不能相信:“这个普拉尔,宁肯自已死了,也要把我们送回牢里去?”
      戏子看向中尉,加里森点点头,道:“我也这么想。但刚才亚历山大若不阻止,我也一定会被他杀死,他杀了我,你们再杀了他,然后去坐牢,他的仇就全都报了。”
      “天呐,这人真的疯了!”高尼夫惊诧莫名,“我说头儿,我们上次干嘛要救他?”
      加里森瞪了高尼夫一眼,道:“别说没用的了,高尼夫。”
      酋长问:“那么现在怎么办?还等吗?”
      加里森还在沉吟,戏子已说话了:“头儿,亚历山大肯定会被抓起来。那么,维尔玛怎么办?”
      “她不会有事。”加里森又开始轻轻咬着手背,道;“她是军部特别保护起来的人,普拉尔只能偷偷监视她,并不能真把她怎么样,否则他一定会用维尔玛来威胁我的。”
      “维尔玛什么都不记得了,”卡西诺不耐烦地说,“普拉尔跟一个女人较什么劲,他恨的是我们。”
      “可如果他诬陷亚历山大,”戏子坚持说,“维尔玛就会受到伤害。别忘了,维尔玛爱亚历山大,对吗,头儿?”
      加里森转开眼睛,放下手,简单道:“对。”他停了停,很快就用正常的口气继续道:“不过,不会那么快。我们应该找个人替我们看住维尔玛家的动静。亚历山大要有什么话传回来,我们也能知道。戏子,你们在纽约应该还有些旧的关系,能用吗?”
      戏子望向卡西诺,后者咧了咧嘴,轻笑道:“没问题,能用。”
      “那好,卡西诺去安排。戏子,我们需要换个住处,这你去找。酋长,高尼夫,我们得去弄点儿能用的东西来。”加里森开始分派任务。
      “什么能用的东西?”酋长有些不明白。
      “跟着我走,就知道了。”中尉并不想解释,站起身来。
      “我说头儿,”高尼夫不解地盯住加里森,终于冲口问了一句:“我们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回来?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四双目光齐齐投向他们的头儿,而加里森中尉,却仿佛被问住了般,没有说什么,眼神突然变得迷蒙不定。他的思绪,箭一般回射到过去的岁月,在东欧僻远乡下的那两年,究竟是怎么过下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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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饱经战火摧残的近海小镇,柏林封锁后,苏战区的□□为避风头,不能送加里森他们几个人回到西方,只能往更东边去。这个地方在历史上曾属于德国,二战后期被打得面目全非,原居民纷纷外逃,直到苏联红军将这里占领,把它变成苏联阵营辖下的一部分,才慢慢有别的地方的人迁居过来。也正因为如此,一个重伤的头儿,还有三个对德语一窃不通的人,才能勉强不露痕迹的藏身下来。
      □□在这里并无势力,也不可能一直照应他们。而整个小镇闭塞落后,百废待兴,一切都只能靠五个人自已随机应付。战后的人们都小心翼翼,心底深处尚残留着对所有陌生人的警惕与冷漠。戏子找了间废弃的大房子,里面已经基本上被搬空了,看来主人打算永不回来。几个人收拾了好些天,才堪堪能够住人。中尉伤情未愈,长途跋涉到了这里,人就开始发高烧,多数时候昏睡不醒。戏子好容易找到这镇上唯一的一家小药店,却买不出药来,店主的理由居然是,药品不多,不能随便卖给不认识的人。可怜戏子施尽浑身解数,好言求恳,那店主却是一根筋到底,任戏子说破了嘴皮,也不为所动。
      回来一说,卡西诺和高尼夫就发了脾气,两人也不打招呼,晚上出去转了一圈儿,到天亮戏子一看,好家伙,满屋子东西,药品摆满了一桌子,头儿用着用不着的,都堆在一起。
      戏子苦笑,道:“这不是办法。这里就这么大,要靠偷过日子,迟早露馅。”
      卡西诺气乎乎的,道:“不然怎么办?我们的钱都陷在美国,拿不出来。□□给的那点,这些日子已花的快见底了。头儿还病着,什么都需要,你说怎么办?”
      高尼夫道:“我说,我们小心点,这儿的人傻乎乎的,好对付。”
      酋长却摇头,道:“没那么简单。我们习惯对付的,都是些聪明人,真碰上一根筋的老实人,我们的法子,不一定管用。”
      戏子道:“我们在这里,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得想法子待下去,还不能露了马脚---酋长说的有道理,以前的法子,我们不能再用,绝不能让任何人怀疑到我们的身份。”
      卡西诺不耐烦,道:“那你们说怎么办?就这么傻呆着?”
      戏子想了想,道:“这些东西,今天晚上,能还的还了,不能还的就扔了,除了药。另外,我们得出去找工作。”
      “找工作?你疯了?”高尼夫叫起来。
      “现在是战后,”戏子耐心地说,“我们几个大男人,不出去工作,人家要怀疑我们是怎么在过日子。更何况,只有出去工作,才能跟这里的人熟悉起来,不然人家永远提防着我们,什么事都难办。”
      “好吧,找工作!”卡西诺拉长声音道,“我看看我们都能找什么样的工作----这样好不好,我去镇上那家小银行,问问他们需不需要一个撬保险箱的,酋长就去车行,没准儿人家需要个劫车的。高尼夫,你干什么呢?得了,我提拨提拨你,你就守在银行外面看看有谁取了钱,帮他保管一下------”
      “卡西诺!”戏子打断他,不高兴地说:“说正经的,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卡西诺闷闷地转开脸,过了一会儿,泄气地道:“算了,我也没主意,我得去喝一杯。高尼夫,你来吗?”
      高尼夫长出一口气,抓起帽子,和卡西诺踢踢踏踏地走出去。戏子无奈地看着酋长,问:“你觉得呢,酋长?”
      酋长坐在屋里唯一一把椅子上,微微向后仰着,道:“我不知道。最要紧的是头儿,总得让他先好起来。”
      两人拣起桌上那些药,来到楼上的主卧室里,这间屋子是整栋房子里东西最全的一间:有一张大床,床上铺盖齐整,床垫松软。床边有一张桌子,桌子边有一个木柜,床头还放着一张矮几,一把椅子,这就是全部。
      头儿躺在大床上,金棕色的头发因着高烧出汗,有些散乱的粘在额前。他还在昏睡着,鼻息忽重忽轻,显得很不稳定。大约是因着眼眶下陷的关系,深色的睫毛显得特别浓重,密密地闭锁着。头儿的眉头轻轻蹙在一起,仿佛在睡梦中,也有操心不完的麻烦。他两只手搭在被单外面,一只放在身侧,另一只却斜斜地垂到了床边,五根手指无力地松开。可能是有些热,头儿的上半身几乎没有盖,粗布的浅色竖纹睡衣贴在肌肤上,随着胸口一起一伏。
      酋长和戏子轻轻地将药放下,走到头儿身边,两人都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酋长才弯下腰,小心地用被单将头儿盖好。
      直到走出屋子,又掩好房门,戏子才吸了口气,对酋长道:“我这就去找工作,你照顾头儿,还有,那两个家伙回来,看住他们,别再出乱子。”
      酋长盯一眼戏子,没说话,只点点头。
      -----------------------------------------
      但是,戏子的工作找得并不顺利,这个小镇上并没有多少生意人,大都是老老实实的作些手艺,或者开个小酒馆小餐店什么的,人们都穷,谁混碗饭吃都不容易,也并没有很多工作机会,就算酒馆餐店里要人,多是自家亲戚或者一同迁来的人先得了,一两个月过去,戏子受到了他此生以来的最大打击---竟然没有人愿意用他。
      卡西诺和高尼夫虽然牢骚满腹,但也知道戏子说的有道理,两个人在家里呆不住,靠着戏子教得那点儿有限德语,打迭起精神出门寻事情作,不过他俩就更惨了,语言不通,啥手艺都不会,高尼夫本想撺掇卡西诺开个锁匠铺,结果两个人算一算帐,竟连这点子本钱都凑不起来,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因为第一次偷的那点儿东西,小镇上大大乱了一阵,有几家失主也不管有没有根据,一口咬定就是戏子他们干的,说只有这家人跟谁也不来往,看着古怪,还联合一伙子人冲进来查看。地方上没有警力,完全没人弹压。所幸是戏子早早叫他们把大东西都扔出去了,留下来的也打了遮掩,这才应付过去。经此一闹,卡西诺和高尼夫都服了戏子的先见之明,也明白了酋长说的,聪明人好对付,一根筋的老实人反而难弄的道理。
      没奈何,酋长最不会和人打交道,只得留在家里。卡西诺和高尼夫最终去了渡口码头给人扛包,赚点辛苦钱。戏子找了一圈儿工作,他倒是什么人都会装,可假装这种事一时半会儿行,长远了就不成。最后,他不得不干回了老本行,就在镇子最热闹的那间小酒馆里,每晚演演哑剧,这里的人穷,别的娱乐也玩不起,看看戏子的表演,打趣一下,多多少少,也就算是休闲了。
      就这么着,日子一天天地过了下来,外界的消息很难传到这里来,几个人想打听打听风声,辗转寻找了一下送他们来这里的□□,没想到那个□□居然被柏林苏占区的军队给连锅端了。而戏子再想同国内联络,更是一点门路都找不到,看情形竟是死死地陷在这里了。
      没有办法,大家的话越来越少,整日里除了柴米油盐,再无多的话好说,一股子沉郁忧闷的气氛,在四个人心底积聚。唯一还可值得高兴的,那就是头儿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这一日,天气晴好,戏子白天是没事作的,就和酋长在院子里站着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戏子道:“这阵子酒价好象贵了,我那里的生意不如以前,你也少买点酒给那两个家伙喝吧。”
      酋长有点郁郁的,道:“嗯,我知道。不过,他们俩赚钱辛苦,再没点酒喝,只怕更闷了。”
      戏子一晒,没有接腔。
      忽然门一响,两个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正是卡西诺和高尼夫,这两人勾肩搭背,嘻皮笑脸的,一人手中赫然便拎着一个酒瓶子。
      戏子道:“这才什么时候?怎么就醉了?”
      卡西诺凑近来,笑笑道:“醉?!---没醉!来,大家都喝一杯,这酒,味儿正。”
      戏子一把推开,道:“你们怎么就回来了?不用干活了?”
      高尼夫把皱巴巴的帽子扔在地上,道:“干什么?咳,不干了,都是群他妈的疯子。”
      酋长问:“怎么回事?”
      高尼夫道:“干的好好的,他妈的忽然监工说今天的货包丢了一个,就查到我们头上来了,卡西诺跟他们吵一架,就把我俩给轰回来了。”
      戏子心里一沉,来这里都半年多了,大家小心隐藏,刻意跟这里的人打成一片,有时候不惜装傻充楞,怎么一旦出了事,还是会被人排挤呢?
      卡西诺还是笑,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道:“不要我们干,老子正不想干呢!他妈的还不如真偷呢,真偷了倒不用受这窝囊气。”
      戏子劝道:“你少喝点吧。回去找监工认个错,他查不着是你们偷的,也不能无缘无故就开除你们。”
      卡西诺一梗脖子,道:“我凭什么去认错?老子脸上刺着偷字还是怎么的?我告诉你戏子,那个胖子监工就是跪在地上舔我的脚,我也不回去了。”
      戏子道:“你不回去,不是你偷的也是你偷的了。咱们在这里待着,就得忍着,这你还不明白?”
      高尼夫道:“明白---我就不明白我们怎么混成这样儿了,咱们怎么找这么个鬼地方躲?”
      酋长沉沉地说:“不是这么个鬼地方,头儿那样的伤,能藏的住?要在别处,恐怕早暴露了。这里的人虽然排外,但也不爱管闲事,连警察都没有,也只能躲在这里。”
      高尼夫没话说,嘟囔了两声,开始灌自己酒。
      戏子息事宁人,道:“算了,不想干就歇几天吧,晚上监工多半会来酒馆,我帮你们说说好话。”
      卡西诺道:“戏子,你天天在那个破烂堆儿里给人陪笑脸,半个便宜不敢占人家的,有意思吗?”
      戏子脸色一凛,道:“有意思没意思,不都得干吗?在那里占了便宜,咱们能一转身就走人吗?现在是过日子,不象以前。卡西诺,你收收心吧,大伙儿当初一起走到这一步,都是自愿的,难道你现在后悔了?”
      戏子平常那么温和的人,这一下发起脾气来,竟然声色俱厉,卡西诺吃他这一骂,酒都醒了三分,想想有些惭愧,四个人一时无话。
      蓦地,就听屋门处,一个略带着金属亮色的声音轻轻响起:“嘿,伙计们,这么点儿事,就把你们全难住了吗?”
      头儿!!!
      四个人抬头看去,只见多日来未曾下过床的头儿,不知什么时候,竟自已走到了门边,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但蓝绿色的眼眸已放出华光。将养了这么久,中尉的身子显得极其单薄虚弱,不过他依门而立,却仍旧高挺如昔,那抹熟悉的微笑挂在他的嘴角,就象是衔住了一缕阳光。
      四个人的心底都漾起一股狂喜,头儿真是大好了,这可,比什么都让人高兴。适才的那点不愉快,刹那间被所有人都抛在脑后,丢了工作有什么要紧?失了面子有什么要紧?只要头儿好了,只要头儿没有事,那便什么都值得了。
      加里森中尉看着面前这四个人,心潮如大海般起伏,他们不知道自已已经下来了半天,没有查觉自已听到了他们所说的一切,而这一切,给自已带来了何等的激荡,他们更无从想象。只是,自已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表示,他们不需要感谢,他们需要的,仅仅是自已的康复。
      中尉微笑着,瘦削的脸庞在阳光的映照下焕发出旧日的神采。而他的伙伴们,就那样屏息凝视着,一瞬间时光倒转,这么多年,这么些事,仿佛都从未发生,他们仍然在一起,仍然在过去,在那生与死的考验中,与他们的头儿并肩而立,心为之折!情为之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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