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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已凉天气未寒时 ...

  •   朝堂之上,一袭紫色朝服的靖康王,飞扬跋扈地站在林丞相之上,他表面看着谦恭温顺,实着内心奸猾似鬼。此时此刻他盯着太子的眼神里闪东着一抹阴冷狠辣的光芒,手里都是弹劾太子收了一个男妓入后宫的折子,一会他倒是要看看,太子殿下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辩解,一想到这里,嘴角不免抿过一缕得意的微笑。

      玄熠一身太子朝服,气宇轩扬地坐在皇上下首,自一年前他参政以来,尽与叔父靖康王在朝野之上明争暗斗,金銮殿的龙椅只有一把,他也好、叔父也好,都想坐上去。今日,他暗暗一笑,倒是想看下叔父如何弹劾他拥墨雨入睡的折子,必定十分精彩。

      皇上身体一向不好,面色蜡黄,病怏怏的倚在龙椅上,刚很倦的说无事退朝,话音刚落。

      太子从位置上下来,先入为主地直奔皇叔面前,目光交错的瞬间,靖康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太子玄熠恭敬有礼的朗声道:“皇叔,下朝之后,跟侄儿下盘棋吧!”顿了一下,低语三声道:“不知昨夜给您回赠的字画可还满意?”

      靖康王身后,有位老臣话已在嘴边“皇上,老臣有奏。”在看见太子下来之后,生生憋回了喉咙,脸顿时青了。站在靖康王身后准备磨刀霍霍要弹劾太子的大臣们,听见太子的话,先是一愣,随即赶忙低下头,看这样子,写了一晚上的奏折是呈不上去。

      靖康王死死的盯着他,玄熠也用同样的眼光盯着他,这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里,谁先露怯就会被对方抓住把柄,继而就是堕入万劫不复。

      乍然,靖康王景承反映过来,豪爽地哈哈一笑,拍拍玄熠的肩膀,道:“好久没和熠儿下棋了,不知棋艺可有长进啊?”

      玄熠用得体的笑容掩饰住了眼角的恶毒,他和靖康王一起并肩说笑着离开,去上林苑下棋,他们的背影一起消失在殿外,随着一片落叶飘零,仿佛之间从未有过间隙。

      谁也不曾看到,玄熠在袖子底下的手心已是被掐得一片青紫,对于这个当年陷害他太傅的罪魁祸首,他绝对不会放过!也从来没想放过,那个被靖康王碰过的肩膀,他都想锯掉。

      冉冉升起的旭日,照进了东宫的太极殿,当墨雨醒来的时,发觉身边的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远远的碧竹一色纱帘下站着一个面色恭谨的宫女。他穿着寝衣走下床,秋风吹起他长长的衣摆,宛若一片涟漪月的清辉。

      明月只是偶然一抬头,就瞥到了这位小相公清淡疏离的笑容,差点痴倒,这宫里除了曾经最最受宠的先馨妃,还未看见谁有这么倾城的容颜,不由得心里一坠,这样的容貌,在宫里怕是活不了几天吧!想到这里,赶紧低下头,不再言语。

      梳洗毕,墨雨在明月的指引下,来到了东宫的文渊阁,明月只走到门口就退下了,让墨雨很奇怪,因着他新入宫并不知情,这东宫的藏书房不是谁都能进入的,除了太子近身的掌事,还没有其他下人能进那间书房。

      一推开门,墨雨怔住了一下,除了临窗的一个写字台和靠墙边有个长椅外,屋子里几乎都是书,高高低低的错落有致,彰显着书房主人的博学,笔架上摆着上等狼毫,砚台上还有砸了一半的墨块,墨香清幽。

      去灰、扫地、用水擦拭桌面、倒掉杂墨,铺好预用宣纸,整一上午,墨雨忙得团团转,真正他用清水浣手之后,刚要把有些书籍拿到阳光下嗮,以免被潮湿沾染了雅香。

      有些书架很高,他踮起脚尖勾到一本泛黄的书卷时,一片带干花的木质书签从上面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他的头上。

      榆绿木的书签,贴着两片干涸的蝴蝶兰,金粉的蝇头小楷写着的: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读完之后,忍不住心下一动,这是张九龄的《感遇》,看字迹像女子所写,墨香含素,清雅万分。

      墨雨想要嗮书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就消失殆尽,虽然知道他身边的女子众多,必定不乏颇有才情之储秀女,如今看了这首诗,不知为何,心里却泛起丝丝酸楚,许自己是真的爱他,碍于身份,碍于世俗,他们都是不可能的,不由得微微叹口气,把书签放了回去,寂寥的出了门。

      本想去清竹轩收拾东西,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左右都是朱粉高墙、金色雕龙琉璃瓦,看似差不多的宫门,走了好久,视线远远处变得宽广,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个非常大的园子,壅水悠悠,垂条烟柳曳痕,桂花香了鼻尖,仿若薄雾轻拢纱,氤氲成一幅素雅的丹青水墨画,似风若沙,恍若自己走进了一个空灵澄澈的梦境。

      临水画溪,一梦千寻,庭院深深,深几许,彰显着这里过去的繁华,可是,这是哪里呢?墨雨微微一低头,就瞥见曲径通幽处的路边有好多嫩嫩的荠菜,不由得敛起裙摆,蹲下身,看着水灵灵的荠菜,荠菜虽然是野菜,但是也有清肝明目、中和脾胃的功效,可以做很多东西。

      顿在地上,回想起那年长安街上,太子惊异的表情,嘴里还含着半个野菜馄饨,这皇宫里的人,应该很少有出身贫寒的,更甚少有人认识这野菜,他也一定没吃过,想到这里,墨雨嘴角含了一抹清婉的微笑,蹲在地上,用手拔起来,这园子里的野菜不算多,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收集了一大把,用随身带的手绢盛着,打算回去给太子殿下做几块荠菜软糯。

      看看日色,便知时间不早,墨雨起身,按照自己来的路往回走,许是拐错了几个弯,他捧着野菜走到了一个看似厨房的地方,不由得心下欢喜,刚走进去,就有个几个面色不善的宫女上上下下不住的打量他,看得他觉得很不自在。

      不顾其他人带刺的眼色,墨雨面无惧色地径直走进去,心无旁骛的开始做糕点。炊烟袅袅地拂过花梢,厨房的大锅里煮着清汤,雾气缭绕中,墨雨修长的手,灵巧的切着荠菜。

      清新的绿叶被剁碎,白粳与糯米按比例配制而成的糕底,合着软软的糕粉,辅以精细绵白糖和桂花馅心,荷叶衬垫,粉糕蒸煮而成,碧绿的块状,有着淡淡的草叶的馨香。

      锅里烧得滚烫的热水,直接浇在剥好壳的莲子上,然后倒掉,辅以猪骨熬成的清汤,配上点点娇小嫩黄的莲蓬,一碗莲蓬清汤,油而不腻,汤味清香。

      一阵嘈杂过后,一个小宫女指着墨雨对一位脑满肠肥的姑姑尖声道:“这个人不知是谁就闯进来了,还在做东西。”

      一脸横肉的姑姑,上上下下打量着墨雨,只见他深深浅浅的水眸里写满了不屑,并未多闻,只是灵巧的捏好一块一块的软糕,不由得怒从心生,蛮横的问:“你这个贱骨头是谁?”

      墨雨倒退半步,风度翩翩的一施礼,规矩的回答:“奴婢是东宫的人,今日来做点东西,做完后,自会离去。”

      “好吃懒做的东西,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做就做?拿钱来。”宫女叫嚣着,用手中的竹篾狠狠的打在墨雨的胳膊上,顿时让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后面一群宫女都是一副看到好戏的样子,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议,众宫女都不干活了,站在一边吃吃的笑,有些大胆的宫女甚至掩面说道:“看他长得妖调调的样,一看就是贱骨头。”宫里人就这样,看见别人比自己好,就巴不得千踩万踏,人人都唾弃一口才好。

      那一下仿佛热油浇在胳膊上,墨雨虽然吃疼,却也没在脸上露出分毫异色,对其他宫女窃窃私议毫不理会,他只是抬起头,目光如炬,坚定的说道:“今日,奴婢做这个,并未触犯宫中任何法度,也未曾误谁做工。何况,宫里的法度并未有做东西要用钱财,若姑姑真的需要,请随奴婢去东宫支付。”

      姑姑听完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走了过去,一把就墨雨推到在地,而后阴森森的笑道:“被睡了一晚就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做凤凰了?不过是男妓,太子爷宠你的时候你还长点脸,他若是玩腻了,把你一扔,冷宫地方可大着呢!”说完后对众宫女挥挥手,大声嚷道:“都滚去干活去,一个男妓有什么好看的!”

      众人一哄而散,墨雨才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他素白的脸上因跌倒而泛着疼痛的红晕,几缕青丝松散的垂在额头,有些狼狈,裙摆也脏了一块,虽明知自己会被千踩万踏,但是事实总是如刀一样,生生的把心劈开,让他在一瞬间看清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猛然想起幼年时,曾读过一首诗:“山僧贪月色,并汲一瓶中。到寺方应觉,瓶倾月亦空。”

      贪恋月色的僧人,和贪恋太子的他,有什么区分?唯一不同的区别是,如果把水瓶空出来的话,天上的月光已不在,自己每日都可以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他的容颜,此生不求在他身侧,不求他给予自己什么,甚至不求他来爱自己,只求今生今世,可以站在他的身后,深情地看着他的背影!

      汤做好后,墨雨端起做好的东西,问了一位宫女该如何走回东宫,礼貌的道谢后,便忍着胳膊上的疼痛,默默离开,走了很远,那位好心的小宫女才对旁边的同伴道:“不知你有没有发现,那个人的声音藏着不为人知的哀伤?”

  • 作者有话要说:  摘自李奎报《山夕咏井中月》,李奎报,字春卿,号白云山人。高丽时期文学家、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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