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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别家有女初长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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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渐渐暖了起来,草木也抽了新芽。年素鸢依旧抄着佛经养着胎,每日少说也有三五个太医来请平安脉,皇后又额外拨了十二位宫女伺候着。如今她已成了宫中最最金贵的人,容不得任何闪失。
也因为这个,那些个下毒的、放麝香的、在饮食里添加辛辣之物的,统统都不见了踪影。年素鸢愈发觉得,她一早便该被禁足。
过了几日,理亲王家的六格格、怡亲王家的四格格、庄亲王家的大格格齐齐进了宫,拜见了帝后,又在皇家玉牒上重新造了册,从此成为皇帝的嗣女,与本家彻底断了关系。
四格格被乳母带到翊坤宫时,一张小包子脸皱巴巴的,眼眶儿也是红的,不时抽噎几下,却硬憋了不敢哭。她来到年素鸢面前,齐齐整整地朝她下拜:“柔嘉给额娘请安。”
“起喀吧,过来让我瞧瞧,真是个可怜见的……”年素鸢朝柔嘉招了招手,眼底含笑。上一世,柔嘉原本也是养在她名下的;只是后来她不幸滑胎,小阿哥又是个死胎,招了胤禛的忌,又加上皇后和怡王妃一阵苦求,柔嘉便又挂到了皇后名下。如今,她倒颇有些讨好柔嘉的意味。旁的不说,柔嘉身后牵扯着干系可大着呢。
柔嘉怯怯地挪了过去,眼眶儿又红了几分。她在进宫之前,也曾到雍亲王府去玩耍过几回,印象中,这位小伯娘一直是冷冷的,时时斜着眼看人,再加上额娘——啊不,此时当称十三婶娘——谆谆教诲,莫要招了年贵妃的忌,因此怕得不行。
年素鸢知道自己吓着她了,思忖片刻,朝炕里挪了挪,拍拍身边微微凹陷的褥子:“来,坐。半年多不见,柔嘉竟出落得愈发水灵了。给额娘说说,平日里喜欢吃些什么,额娘让小厨房给你做。”
柔嘉不安地扯着衣角,挪挪身子,坐到了年素鸢身边,偷偷抬起头来,看了她一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她忽然觉得,这位小伯娘——不,是新额娘,似乎也不像记忆中那般难亲近……
“主子,福惠阿哥来了。”如玉笑吟吟地通报了一声。
“额娘额娘额娘!”
福惠一连串嚷了好几声额娘,迈着两条小短腿,蹦达着跑了过来,一头扑到年素鸢怀里。年素鸢吓了一跳,赶紧侧过身子,用半只胳膊接住了他——她可不敢让这浑小子碰到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
福惠在年素鸢怀里蹭了又蹭,抬起头来,嘟哝道:“额娘,饿。”
年素鸢捏捏他的鼻子:“浑小子,成日里就知道吃。”她拉过柔嘉的手,将福惠软软的小手放进她的手心里,笑着说道,“惠哥儿,这是柔嘉姐姐,你见过一次的——柔嘉,这是福惠,你可还记得么?”
福惠眨巴眨巴眼睛,软软糯糯地唤了一声“四姐姐好”。
依照怡亲王府里的序齿,柔嘉排行第四;依照宫中的序齿,她依旧排行第四。
柔嘉的眼眶儿又红了。
她早夭的五弟弘[日兄],也曾这般软软地唤她“四姐姐”;她才出世不久的七弟弘晓,此时还不会说话,无论她怎么逗弄他,让他唤自己一声“四姐姐”,弘晓也只会咿咿呀呀地冲她傻笑。福惠、福惠……
年素鸢眸光流转,替柔嘉拭了拭腮边的泪痕:“傻丫头,哭什么呢。”看样子,柔嘉已渐渐对她卸下了心防。或许过不了多久,怡王妃就可以来看她了……
福惠困惑地伸出一根小指头,拈起柔嘉眼角的一颗泪珠,放进嘴里,砸巴砸巴地尝了尝,圆鼓鼓的包子脸皱成一团:“苦。四姐姐,苦。”他还不大会说话,只能简短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柔嘉破涕为笑,伸手抱起福惠,蹭蹭他的脸:“贪吃鬼。”
“我才不是贪吃鬼!”福惠大声辩解。
“我去院子里走走,这里的嬷嬷、姑姑们,你尽可支使。”年素鸢笑吟吟地对柔嘉说道,随后将手搭在了如玉的胳膊上。
柔嘉抱着福惠,对年素鸢微微一福。
“主子可是要笼络四格格……四公主么?”如玉小心翼翼地问道。
年素鸢扶着腰,慢慢地在院子里走着,轻轻摇了摇头:“柔嘉不过是个孩子,谈不上笼络。本宫要笼络的,是柔嘉身后的怡王妃和——皇后。”
皇后和怡王妃素来交好,一旦怡王妃和皇后肯站在她这一边——至少不会在背地里对她使绊子——那么她便可放开手脚,再也无所顾忌。
“那福惠阿哥……”
“无妨,柔嘉是个有分寸的。”
年素鸢顿了顿,又问道:“裕嫔近来如何了?”
“主子为何突然问起裕嫔来了?”如玉有些惊讶,“裕嫔从来都是独自一人在长春宫中礼佛,除了同住长春宫的宁嫔,几乎不与任何人来往,皇上也极少翻长春宫的绿头签。弘昼阿哥近日里愈发荒唐,裕嫔却也不管不顾——”
“本宫直到今时今日才明白,这才是她的聪明之处。”
装聋作哑,藏愚守拙,不争宠、不献媚,儿子又荒唐糊涂,他日无论哪位阿哥登基为帝,都能保她一个长命太妃、一个长命亲王。
自从上次她与明椒针锋相对,而裕嫔却揣着明白装糊涂,甚至对她有意无意的挑衅视若无睹,她便彻底明白了。
“替本宫折几枝腊梅,给裕嫔送去。”
“可是主子,如今正值开春,腊梅已经残了……”
“本宫就是要送她几枝残梅。”
如玉应了一声,唤过另一位大宫女扶着年素鸢,亲手折了几枝腊梅,送到长春宫去。裕嫔接了,盯着那几枝残梅苦思冥想,目光猛地扫到长春宫的牌匾,蓦地悟了。
年贵妃是在问她:残梅枯槁,安可长春?
裕嫔的脸色变了几变,对如玉说道:“不知贵主子近日可得闲?过几日,我想去拜会贵主子。”她一面说着,一面朝如玉手中塞了个扁扁的荷包。
如玉摸不着头脑,却也老实答道:“我家主子近日里除了抄抄佛经,便是在院中散步。”言下之意是,年贵妃最近很得闲,随时可以拜访。
裕嫔微不可闻地“唔”了一声。这年贵妃,是有意不让她独善其身的呀……
次日一早,年素鸢起了身用了膳,看着柔嘉与福惠闹着玩,倒也极是舒心。辰时一过,便听说怡王妃、庄王妃双双递了牌子进宫,到承乾宫里去了。又过了片刻,她接到通传,说是皇后驾临翊坤宫,与她一同来的还有齐妃、怡王妃、庄王妃;以及皇后刚刚收养的二公主、齐妃刚刚收养的三公主。
年素鸢皱了皱眉,吩咐道:“摆重礼,跪迎皇后。”
如玉应了一声,下去准备了。年素鸢扶着腰,去了柔嘉房中。
柔嘉正在练字,一笔一划的写得极慢,却颇见风骨。她见到年素鸢,忙丢下笔,朝她深深一福,别扭地称了一声额娘,而后扶着她坐下,有些不安:“额娘怎么得空过来?”
年素鸢含笑道:“你皇母、十三婶娘要来。”
柔嘉惊呼一声:“额娘……”
那一声“额娘”,叫的是怡王妃。年素鸢心知肚明,却也并不点破,而是携了她的手,叮嘱道:“待会儿不止是她们,齐妃娘娘、庄王妃也在。额娘会陪着她们,让你单独和十三婶娘说一会子话,可要乖乖的,知道么?”
柔嘉含泪拼命点头,又挨年素鸢近了些,昨天的恐慌和惧怕已经消褪得差不多了。年素鸢试探着摸摸柔嘉的头发,柔嘉没躲,甚至连躲闪的眼神也不曾出现过。
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分,皇后、齐妃、怡王妃、庄王妃一齐来了。皇后今日心情不错,开口便是:“年贵妃身子乏重,这礼就免了吧。”
年素鸢称是。
皇后又道:“今日我们来,一是怕你闷怀了,对小阿哥不好;二则是……三位公主昨日才进宫,也当聚上一聚;你不能出翊坤宫,我便与齐妃带着二公主、三公主过来了。四公主可在?”
“四公主在房中,臣妾这就命人将她唤来。”年素鸢面上愈发恭敬,暗地里却唏嘘一声:柔嘉的份量果然比她肚子里的小阿哥还要重……
不大一会,乳母带着柔嘉来到了正殿旁的暖阁。柔嘉一见怡王妃,眼眶儿又红了。她吸吸鼻子,强忍着没落下泪来,恭敬地给皇后、齐妃、怡王妃、庄王妃一一叩了头,才慢慢地朝怡王妃挪了过去,被怡王妃一把搂进怀里。
年素鸢低头品着茶,装作没听见柔嘉那一声压抑的“额娘”。
怡王妃捧着柔嘉的小脸揉了两揉,才站起身来,朝年素鸢福了一福:“多谢贵主子。”
“怡王妃言重了,本宫既是四公主的养母,自当好生看顾着她。”年素鸢有意加重了“养母”二字,而非“额娘”。果然,怡王妃看她的眼神变了几变,又与皇后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诧异。
——年贵妃近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近日皇上常对本宫说起,三阿哥(弘时)、四阿哥(弘历)、五阿哥(弘昼)都安生了不少。”皇后有意无意地挑起了话头,又看看年素鸢高高隆起的小腹,“却不知福惠近来如何了?哦,本宫想起来了,皇上前日替小阿哥圈了字,是个‘沛’字,小阿哥的乳名啊,就叫‘福沛’。”
只起乳名,不起“弘”字辈的大名,也就意味着这两个孩子永远也别想做太子。
年素鸢垂首敛眸,低声说道:“多谢皇上。”
皇后看她的眼神愈发诧异了。她瞥了庄王妃一眼,庄王妃会意,笑道:“如今时辰也不早了,臣妾等也该告辞……”
“今日难得三位公主齐聚翊坤宫,不妨用了午膳再走,皇后以为如何?”年素鸢抬起头来,妙目流盼。
皇后愣住了。
齐妃也愣住了。
怡王妃面色一喜,对年素鸢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年素鸢拨了拨指甲,又是微微一笑:“劳烦二位王妃替本宫照看着四公主可好?本宫有些话,想单独同皇后说。”
有意无意地,她忽视了齐妃。
齐妃眼里闪过一丝恼恨,却并不明显。
皇后又愣了一下。刚刚才觉得年贵妃谨慎了不少,这才过了片刻,素日里那飞扬跋扈的性子又凸显出来了。不过也好,这种性子既招风又树敌,她乐得看戏。
她思忖片刻,将身边的二公主轻轻推了出去:“有劳十三弟妹、十六弟妹。”有意无意间,她也忽略了齐妃。
齐妃随意朝皇后和年素鸢福了福身,带着三公主走了。
年素鸢给如玉使了个眼色。
如玉会意,先是带怡王妃和庄王妃去了偏殿,又撤了果子点心,换上了热茶,年素鸢面前的却是一杯白温水。然后,她领着宫女们退了下去,暖阁里只剩下后妃二人。
皇后直截了当地问年素鸢:“年妃想对本宫说什么?”
年素鸢心中已经转了几百道弯。皇后刚才肯定是故意顺着她的话头,跟齐妃过不去的。听说在她进府之前,雍亲王的嫡福晋那拉氏、侧福晋李氏便已经在后院中争得天翻地覆。即便如今两人早已色驰爱衰,依旧免不了要刺对方一把。
那拉氏……李氏……钮钴禄氏……耿氏……弘晖……弘盼……弘昀……弘历……弘昼……一个又一个人影在她的脑子里打转,隐隐连成了一条线,却始终还差那么一点儿,揪不出线头来。
她定了定神,扶着腰,咬牙在皇后面前跪了下来:
“臣妾自知大逆不道,却依旧想问一问皇后,昔年大阿哥(弘晖)是怎么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