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酒鬼和色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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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边陲小城。
柳欢欢投宿于城南一处偏僻角落。
正如楚留香此前所言，胡铁花的腰眼下方并没有柳欢欢想要找的两颗红痣。
她倒并没因此太过失望。这一世得到的提示实在过于晦暗含糊，尽管她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盗帅”楚留香的几次协助，也绝非意味着可以就此事半功倍，坐享其成。楚留香言语中所点出的五位当世年少高人，其三出身名门世家，生来便有至高江湖地位傍身，武功实力未免有夸大其词之嫌。更何况江山代有才人出，无数绝顶高手匿迹于武林之外，行踪诡秘，难以参透。
因而她必须尽快将余下几人的屁股一一察看一遍，再作长久打算。
天字第一号客房，进门往左五步，三尺软绣锦屏后，胡铁花一面大喇喇系着裤带，一面瞪着远处暌违已久的老友粗声恶气道：
“老臭虫，你我多年未见，怎么碰面第一件事就是要看我的屁股？”
楚留香神色疏朗，背着手淡淡回答：“你该去找那位看你屁股的柳公子，跑来问我做什么？”
在他旁侧约莫半步开外，柳欢欢单手抱着个紫金暖手炉，旖旎熏香淡染叠袖，蒸燎身周。白雾濛泽之间，她一袭红衣恍若丝雨点梅，时隐时现。
胡铁花伸手甩开叠合的袍角，抖起一阵衣料窸窣。柳欢欢瞥他一眼，不着痕迹地屏闭住鼻息，回身推开包纹木窗：
“阁下应当时常洗个澡的。”
这剑客花蝴蝶本应是个极为英俊的年轻男人，只可惜他眼下青衫落拓，面积尘泥，早看不出本来朗逸眉目。
“一个人若是经常沾水，身上的精气便要被一并冲洗干净了。”
邋遢剑客不以为意，随便拍了两下脐间松松垮垮的腰带，振振有词地大声道，“你大可去问问这老臭虫，为女人脱下裤子之前，我从来都要养精蓄锐几日的。”
柳欢欢自认从未向他袒露秘密，而楚留香也断不是碎语长舌之人，哑然半晌才摇头道：
“看来我乔装改扮的本事实在有待提高。”
胡铁花打了个呵欠，眼珠转向一边扶窗望月的楚留香，神情懒散地说：
“我可没有那么好的眼力。我之所以看得出你是个女人，只不过是因为我太了解老臭虫罢了。”
“哦？”
楚留香转脸扬眉看他，眼里摆明了写着“与我何干”。
“柳姑娘有所不知。”
胡铁花摇头晃脑，悠哉调笑道，“我们这位风流倜傥的盗帅，看女人和看男人的眼神是截然不同的——若你不是个女人，那就是他有断袖之癖了。”
不等柳欢欢出言，他已踩着一双灰渍脏污的布鞋，姿态闲淡地伸起懒腰，挥袖大步往门口走去：
“我不问你要瞧我的屁股做什么，现在我要下楼喝酒去，你最好也不要拦我。”
“看来香帅说得一点不错。”
柳欢欢亦不禁莞尔一笑，“你这位朋友不但喜欢喝酒，还喜欢给姑娘看他的屁股。”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背手兀立片刻，方才回过头来。
窗栏外风月飘摇卷席，煦风盖发，月华覆身，更现他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他抿唇平缓道：“我已将小胡带来给你看了。”
柳欢欢见他满面凉疏，双目沉似山涧磐石，已不复从前温润噙笑的雅淡模样，不由左右张望半周，趁四下无人，强拉他避到了屏风背后。
楚留香一言不发，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下文。
柳欢欢挠头问道：“三日前，嵩山里，我是不是特地挑了个无人之处看你的屁股？”
楚留香眼帘和嘴角微动，默然答道：“是。”
柳欢欢问：“看过之后，我是不是马上帮你穿上了裤子？”
楚留香道：“是。”
柳欢欢问：“穿完裤子，我是不是立刻解开了你的穴道？”
楚留香道：“是。”
瘤欢欢问：“林阴溪冷，我还受凉染了风寒，得到的教训是不是已足够？”
楚留香道：“是。”
见他神态在一问一答间状似有所松动，柳欢欢弯起眼笑嘻嘻道：“你若还要继续生气，我就只好去买朵珠花来向你赔不是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我并未生气，只希望阁下莫要再把我当作女人来哄才好。”
柳欢欢眨动着睫翼：“香帅倒是的确比多数女人都要好看一些。”
楚留香本想板起脸来，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微笑。
柳欢欢长舒一口气，抚掌展颜道：“看来你我终于又成了朋友。”
“交了新朋友，也不能忘了老朋友。”
话音至此，楚留香人已到了门口，向柳欢欢拱手道，“我该去陪陪小胡了。”
融亮烛光浸漫满室，倏忽间无风自摇。柳欢欢眼前明昧闪动，待到视野重现清澄，屋中早不见了楚留香的身影。
她忽地掩口低咳起来，转步行至木案边放下残热半褪的手炉。
“自嵩山寻踪而来，竟耗去你们三天时间。”
直至喉间梗塞平复，她蓦然起声，话音气韵轻重有度，嘴角笑意却愈渐转凉。
银凌月华投于窗外凭栏，黢黑丛生的驳杂树梶曲回其中，瞬息间夜风乍起，又被三道人影所全然遮覆。
为首的黑衣人略微躬身，低眼平声缓道：
“公子教训的是。”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霍然直腰与柳欢欢对视，眉目深拧，音调骤扬，“但自打三日前，公子与那盗帅楚留香彻夜长谈后便性情大变，更是屡次违反加入青龙会时立下的戒规。”
柳欢欢神色不动：“那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我自然不敢对公子出手。”
黑衣人咬牙道，“但那楚留香——”
柳欢欢淡淡道：
“杀他，你就死。”
黑衣人怔诧良久，低道：“你能杀我？”
柳欢欢笑道：“你想试试？”
她腰畔悬着一柄通体洗练的铜色剑鞘，凝光之下隐有暗纹晦涩浮凸。
她的手指颀长晰白，漫不经心地垂搭到剑柄上。
黑衣人兀立半晌，短叹一声，语调已现古怪：“我不懂你为何护他至此。”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柳欢欢将手拢回绒袖：“而且，我还需要他帮我个忙。”
楚留香正坐在漆裂的厚木长凳上，不动声色地看着胡铁花喝酒。
月黑风高，客栈堂里人影稀落，除去两人外竟别无他客。
“莫使金樽空对月。”
胡铁花手肘斜搭着桌角，懒洋洋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你这老臭虫，该不会连这句话都没听说过吧？”
楚留香稍一挑眉：“想不到我们的胡大侠在外漂泊经年，肚里竟也装了些文墨。”
胡铁花面露得意之色，正欲顺着他的奉承自夸几句，忽而耳尖微动，朝楚留香使了个眼色，往楼梯尽头看去。
粗帘布后方，一扇厚达三寸的重门内隐约漏出交谈的声息：
“钱掌柜，你说那个出手阔绰的富家公子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偏偏还不带随从保镖，此话当真？”
掌柜赔笑道：“自然是真的，我哪敢编排假话欺骗您老人家？”他眼珠一转，又道，“况且他带来的两位朋友，一个是东倒西歪的酒鬼，一个是面白无须的色鬼，依我看……”
彪形大汉纵声狂笑，粗鲁地截断对方：“好，好！看来这是只送上门来的肥羊！”
掌柜精明地伸出手来，虚指向二楼：“他就住在天字第一号房。”他眉梢眼角尽是谄媚之色，深弯下腰替大汉抹去麂皮靴面上的一粒微尘，“赵大爷天生神力，威风凛凛，搜出他身上藏着的那上万两银票自然不在话下。”
听闻将有上万两银票收入囊中，姓赵的大汉登时两眼发直，粗喘着拍起胸脯：“只要大爷我一出手，再硬的点子也能招呼下来，莫说是个娇生惯养的痨病鬼了！”
他心念一动，眼底贪婪之色更浓，吩咐掌柜道，“待那两个酒鬼色鬼醉倒，你便带人把他们拖去后巷——既然能跟世家公子做朋友，身上必定也要备着几两碎银的。”
接下来几句交头接耳，粗布帘被人挑开，从内走出一个身形魁梧的八尺大汉。他眼风凌厉扫过桌前的酒鬼和色鬼，见两人仍在若无其事饮酒作乐，便领着三五手下直奔楼梯而去。
赵大爷一脚踏上台阶，忽见有片月白衣袍翩然落于身前，瞪目定睛一瞧，方才还在数丈外的色鬼此时正含笑直睨着他。
被盯得颇为不自在，赵大爷攥拳怒叱：“你算什么东西，还敢拦本大爷？！”
楚留香平静道：“我只不过不想看人送死。”
赵大爷狞笑道：“你若再不让开，就要比那头肥羊先死一步了！”
胡铁花哈哈大笑，举杯高叫道：“你可知道这只老臭虫是什么人，竟还要叫他让——”
他还没说完，楚留香居然真的转步退到了一边。
最后一个“开”字堵噎在喉头，胡铁花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咬牙跺脚道：“老臭虫，我真没想到，只不过短短几年，你居然变成了这样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楚留香奇道：“哦？”
“那柳公子——柳姑娘体质比起不习武的常人还要羸弱几分，你竟不帮他拦住那几个强盗歹人，这算什么朋友……”
胡铁花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沉重闷响，几团黑影凌空疾飞出房门，撞断扶栏屏风，接二连三砸下楼梯。
楚留香叹了口气，五指挟起酒盏：“我说我不想看人送死，怎么你们偏偏都不相信？”
“我也不信。”
柳欢欢徐徐步下阶梯，抱着手炉的指尖真气凝集，拂开腾漫的烟尘木屑，“楚公子，楚大侠，楚香帅，这下你可消气了？”
楚留香微微一笑，掌中酒盏忽而脱手浮空，急势飞至柳欢欢身前，继而落于她胸口下方的暖炉顶端：
“若我说还没有，恐怕阁下真要买朵珠花戴到我头上了。”
柳欢欢垂眼凝视着杯中通透莹润的酒液，倏尔扬手发力，酒盏随即击出，只见桌沿钩挂的一串烛笼被接连横截而断，火舌燃烬滴落的烈酒后逐渐熄灭。而酒盏去势未加滞缓，一路刺透布帘穿破木门，猛然打上钱掌柜的腰眼。
“我的确要去买上几朵珠花，不过却不是戴到你头上。”
柳欢欢收回手，神色平静地接着说道：
“我听说楚留香有三位红颜知己，一位博闻强记，一位精于易容，一位妙手烹调——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得见？”
作者有话说第4章 酒鬼和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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