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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到达广海(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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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跑得飞快,但是身上背着的大包却拖累了他的脚步,凌砚追了几步就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气喘吁吁地低吼道,“停下!”
叶景瑞也随之赶到,气得不行,揪住对方的领子就要往路边拉,“阿砚你还跟他说什么,送警察局去,坐几年牢就老实了。”
这个时候三人的行为已经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还有热心的阿姨听到小偷两个字,立刻要带他们去找警察。
“求求你们,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年轻男子一听到要送警察局,吓得浑身瑟瑟发抖,不住地哀求道,“求你们了,别把我送到警察局去。”
“不行,你这种人我看得太多了,整天就想着不劳而获。”叶景瑞人高马大的,抓着男人的衣领扯着往前走,“不给你吃点教训绝对不行。”
年轻男子瘫软在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不是、我有想工作的,你们看、我做生意呢。”
说着男子生怕两人不相信,打开自己挂在身上的尼龙大包,果然里面密密麻麻叠着一大堆的磁带。
“你有工作干嘛还偷钱?”凌砚的钱放得很好,只在外口袋放了一张十元和几个零钱,损失倒不是很大。
叶景瑞一只手扯着男子的衣领不放松,一只手在他手里摸到纸币和零钱顺手就丢回给凌砚,“我看就是不老实。”
男子低垂着头,抹了一把泪水,小声地说道,“我妈病了,我本来想用卖磁带的钱给她上医院治病的,结果好几天了一盒都没卖掉。”
“那就能偷钱了?”叶景瑞冷哼一声,但是心里倒是软和了几分。
凌砚没敢全信他的话,皱着眉头问道,“你叫什么?”
“赵二龙,别人都叫我小龙。”男子大概平静了下来,悄悄抬头看了两人一眼,不安地揉搓着衣角,“我、我、我刚才真的是鬼迷心窍了,我发誓以前从来没有偷过东西。”
凌砚没说话,蹲下身,翻捡着他的磁带。磁带的包装在凌砚看来简陋得一塌糊涂,上面的明星也没有后来的光鲜亮丽,但是内容却让凌砚眼睛一亮。
“这个、这个卖不出去。”赵二龙见凌砚对自己的磁带感兴趣,喃喃开口道,“这些都是香岛和弯弯那边的歌星,这里的人都不知道。”
很快就知道了——凌砚知道正是这一年香岛和弯弯的歌星们开始引进内地,那些一个个让后世耳熟能详的名字开始风靡大江南北。不过凌砚没打算告诉这个赵二龙,毕竟他说出来别人也不会相信。
“卖不出去为什么你会进了这么一大批货?”凌砚好奇地问道,挥挥手中的磁带问道,“我看其他卖磁带的都没进这种。”
赵二龙不安地扭头看看身后,在凌砚的一再追问下,才吞吞吐吐地开口道,“我不是要进这种的,但是曹哥逼我非要进这些。”
也许是心里的苦水太多了,赵二龙话语越说越顺,眼里弥漫了气愤与痛恨,“曹哥是我们这里的老大,一手控制了磁带市场,其他人都只能去他那里拿货,我以前得罪过他,所以每次拿货都硬要给我最不好卖的,如果我不要他就指挥手下的一批人来打我。”所以他的生意越做越差,这一次根本一盒都卖不出去。
“这上面的人你都不认识?”凌砚好笑地看着他,这小子是没等到时机,估计只要再过一两个月,他手里的这批货绝对价值翻一番。
“不认识。”赵二龙诚实地摇摇头,“我从来不听歌儿,那些其他地方过来进货的人看了歌星,也说不认识。”
“你家里有录音机吗?我听听效果,如果还行的话就买了。”凌砚直起身,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对着莫名其妙的叶景瑞使了个眼色。
叶景瑞虽然不知道凌砚为什么要买一堆没人听说过的磁带,不过对于从小一起长大伙伴的信任让他没有反对,“听见没有,先去给我们试试磁带。”
赵二龙没弄明白眼前的这两人到底打算干什么,呆呆地站起身,无措地说道,“可是我家没有录音机。”
叶景瑞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他一脚,“那你有没有朋友家有录音机,我们总得听了才能买吧?”
赵二龙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张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们真要买?不是耍我?”
“对。”凌砚没好气地说道,“那你到底卖不卖?”
“卖、卖,当然卖。”赵二龙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生怕眼前这两人会反悔,“我家就在这附近,我邻居有录音机,我可以借来给你们听。”
凌砚和叶景瑞让他前面带路,自己走后面,顺便低声商量事情。眼见赵二龙距离够远了,叶景瑞才迷惑地问道,“阿砚,你为什么要买那一堆没用的磁带?”这可不像凌砚的作风。
凌砚瞥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呢。”在肚子里憋了这么久才问出来也够难为他的。
叶景瑞讨好地笑笑,“哪能呢,这不是信任你嘛。”
“那你就再相信我一次。”凌砚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编一个谎话瞒过叶景瑞,“我之前无意中认识了一个香岛人,他跟我说过几个香岛当红的歌星,我刚看了下,正好都是赵二龙手里那批磁带上的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这里都是香岛流行什么我们也流行什么,想必很快那些歌星就会红到内地来了。”
凌砚这段话在他自己听起来漏洞百出,但是叶景瑞却深信不疑,在接下来的路上一直追问着他认识的香岛人情况,弄得凌砚不得不编出一个又一个的谎话来糊弄,心里暗暗哀叹,果然当编出第一个谎话就得用上百个谎话来圆,世人诚不欺我也。
“到了,就是这里。”赵二龙突然在一幢楼房前停住脚步,兴奋地转过身,指着一楼右边那扇门说道,“这就是我家了。”
“妈、妈,我回来了。”赵二龙不待两人反应就推门而入,热情地招呼两人进来,“过来坐,我给你们泡茶。”
“小龙,你回来了?”大概是听到赵二龙的声音,从卧室走出一个年迈的妇女,脚步虚浮,披着一件外套。
“嗯,妈,这是我朋友,你先进去躺着吧。”赵二龙本来想给母亲介绍凌砚两人,话刚要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问过两人姓名,只好含糊地混过去。
“那怎么行。”赵妈妈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热情地对着凌砚他们招手,“快过来坐,小龙很少带朋友回来,我去给你们冲糖水。”
“不用,阿姨,我们不渴。”凌砚赶紧拒绝道,“您不用忙了,回去歇着吧,让小龙招待我们就行了。”
即使凌砚这个没经验的都看出来赵妈妈的身体很虚弱,能够走这么几步已经很艰难了。
赵妈妈还待说话,已经被赵二龙搀扶着进了房间,“妈,你就歇着吧,我会招待好他们的。”
“柜子里还有水果,记得请你朋友吃。”赵妈妈被扶着上了床还念念不忘要招待客人。
“我知道。”赵二龙懂事地给妈妈盖上被子,看她叹息着闭上眼睛后沉默了一会儿才离开床前,掩上门,红着眼眶说道,“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凌砚摇摇头,“没事,你妈怎么样了?”
赵二龙在凳子上坐下,头深深埋进手掌里,“医生说只要按时服药,静养着还能撑几年。”但是不菲的医药费却让这个家庭陷入了难关。
凌砚跟叶景瑞对视一眼,岔开了这个话题,“对了,你先去借个录音机来,我们试试磁带吧。”
他们现在也帮不了赵二龙,最多只能买下他的这些磁带,好让他换钱给妈妈治病。
赵二龙一拍头,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看我这记性,你们先坐着,我去去就来。”说完急匆匆地往外跑,临到门口又突然折回来,“不对,我还没给你们泡茶呢。”
凌砚无语地制止了他,“没事,你先去借录音机,我们不渴。”
“哦哦哦。”赵二龙又回转身,还不忘嘱咐他们,“桌子上有水,你们可以自己倒。”
看到赵二龙的身影消失后,叶景瑞忍不住失笑,“还真是个活宝。”
凌砚在他旁边坐下,“大概最近被家里的事情闹昏头了吧。”
病人的家属有时候心理压力比病人本身还要大,像赵二龙这种恍惚的状况太多太多了。
赵二龙回来的很快,手里抱着一个巨大的录音机,没等两人开口就气喘吁吁地说道,“借来了借来了。”
两人看着赵二龙把插头插上,又从包里随意拿出两盒磁带,拆开包装放了进去,一阵悦耳的歌声很快飘了出来。
“翻录得还行。”凌砚满意地点点头,这年头的盗版带自然不能跟以后相比,杂音什么的只要不要过分就可以了。
赵二龙挠挠头皮,面上有一丝得色,“放心,我做人清清白白的,肯定不会坑你们的。”不过这歌还怪好听的,赵二龙决定给自己留一盘。
“噗,清清白白?”叶景瑞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赵二龙,“谁刚才还偷钱呢?”
赵二龙羞红了脸,见自己母亲没被吵起来才小声辩解道,“那件事是我错了,你别告诉我妈。”
“行了,不逗你了。”叶景瑞也不忍心看着赵妈妈一把年纪还要为儿子操心,爽快地答应道,“放心,只要你以后不犯错误,我就帮你保密。”
赵二龙感激地差点没跪下,“谢谢你们,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没说的。”
“你这个磁带怎么卖?”凌砚又试了两盒,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就打算谈价格了。
赵二龙回答得很利落,“批发价两元一盒。”
他外面报价都是三元一盒,然后再耐心地跟客户慢慢磨,但是因为算是欠了凌砚他们一个人情,所以赵二龙直接给了自己的最低价。
凌砚也早就打听过市场,知道赵二龙是给了他们最便宜的价格,点点头,“这个价格谢谢你了,如果卖得好我们下次还找你批。”
赵二龙一听生意成了,喜得不住搓手,麻利地将一口袋磁带全部倒出来,“你们数数吧,要多少盒都在这里了。”
凌砚和叶景瑞一起数了下,正好五百盒,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行李袋后,就数了十张大钞递给赵二龙。
赵二龙小心翼翼地把钱放进胸口的内袋里,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你们留下来吃饭吧,我煮鸡蛋给你们吃。”
凌砚摇摇手,“不用,我们去外面吃就好。”
赵二龙又留了几次,见两人态度坚决才悻悻地放下手,“那好吧,下次来一定要尝尝我的手艺。”
凌砚和叶景瑞提着行李袋,走出赵家后随便找了家面馆,稀里哗啦将两碗牛肉面当晚饭吞下肚,然后才回到旅馆,把货物放下。
“阿砚,我们明天就去找强哥吧。”叶景瑞惴惴不安地在床上翻了个身,看着买了份报纸正在日光灯下看得入神的凌砚。
“怎么了?”凌砚合上报纸,这里的新闻尺度比芙蓉市大得多,他也从中看出了不少讯息,这让他更加迫不及待想要快点跳到92年。
“这里的东西真贵。”叶景瑞叹了口气,他家条件不错,他也不缺什么钱,但是这一次来到广州之后无论是吃的还是住的,都让他觉得捉襟见肘,原本打算好好玩几天再回去的愿望也被磨灭得一干二净。
“别想那么多。”凌砚知道他今天是被广州的物价吓到了,笑着安慰他道,“等你回去把东西卖掉不就全赚回来了吗?”
“那万一亏了呢?”叶景瑞总是抱着最乐观的想法,但是这一回看到自己口袋里的钱哗啦哗啦流出去,也忍不住朝最坏的方面去想。
“亏了……”凌砚一时语塞,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呢。
“看吧,你也没想过万一亏了怎么办。”叶景瑞得意地跳下床,反倒把刚刚积攒在脸上的一点愁绪全都甩开了。
“叶景瑞,你怎么就尽想着我们会亏呢。”凌砚没好气地走过去,装作要去掐叶景瑞的脖子,“别好的不灵坏的灵。”
叶景瑞哇啦哇啦地一边喊着一边逃开,两个才十七岁的少年居然在小小的屋子里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
“不玩了、不玩了,阿砚你别追了,我没力气了。”叶景瑞玩够了,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你怎么体力还是这么好?”
“你以为我是你,弱不禁风的林弟弟呢。”凌砚拿过毛巾擦了把脸,得意地瞥了眼叶景瑞,“你高中的时候就拼不过我,我当学校里运动会的主力的时候你还在医院里打针呢。”
“滚。”叶景瑞一听到凌砚说起自己最丢脸的事情,恼怒地拿过一个枕头就扔了出去,“你的身材才像白斩鸡呢。”
这也是以前他们学校里的一个典故。凌砚虽然运动强悍,但是身体皮肤却很白,无论怎么晒都黑不了,每次夏天只穿个背心短裤去打篮球,总是要被队友们嘲笑像只白斩鸡,凌砚气得不行,但是丝毫阻止不了他的这个外号传遍了整个学校。
凌砚懒得跟他吵嘴,自己拿了衣服、毛巾和牙刷杯子去卫生间洗漱,明天还要去找周化强呢,今天得早点睡。
等到叶景瑞也洗完澡,时钟已经跨过了九点,放在后世,那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但是现在已经不早了。
“瑞子。”凌砚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感受着身旁同伴灼热的呼吸,忽然开口。
“嗯?”叶景瑞也平躺着,眼睛无意识地睁着,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切都会顺利的,不用担心。”
凌砚的嗓音很温和,叶景瑞没有说话,心里却慢慢平静下来。
一切都会很顺利的,阿砚的话绝对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