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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节 ...

  •   由他牵着走了几步,石间渗出的那几屡细流就已经甩在了身后,或许是贪恋那一点温暖,却没有想到把手抽回来。

      这竹林虽密却不长,庞统领着他朝左一拐,就又见着一片开阔湖面,还裹着晨间的寒雾,岸边翠竹映出一层一层的碧色涟漪,公孙策瑟缩一下,睨见脚边一块褐石:同心。

      几丈开外只一口矮井,公孙策朝四围一瞥,走上前去,探着身子往井里看,哂道:“此井背山面湖,又在龙舌山下,定是龙涎井。”

      “公子好眼力。”

      听庞统赞他,公孙策心里得意,又道:“君山的地形为“乌龙卧水”,站在龙口,左山为上颚,右山为下颚,颚上下边各有一块伸入水里的基石,叫做“龙牙”。中间有一长形小丘,即为“龙舌”,在“龙舌”下面有一小井,井的中间有红石一方悬于井壁,终年湿润不干,不时有水珠滴于水中,叮咚作响,据说此石为龙舌尖,井水为舌尖上滴下来的涎水,故名“龙涎井”。

      说罢又指着井底一块黄色,一半掩在土里,一半浸在水里,圆滑而中有凹陷:“妙极,妙极,此石便像极了龙的舌尖。”

      庞统立在他身侧,静静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连入鬓的眉都似乎柔和了起来,至于他讲的是什么倒是并未在意。

      直到公孙策讲完,挑着眉看他,他才哈哈一笑,说道:“涎者口水也,这龙涎再好,那也不是龙的口水吗?”

      公孙策白他一眼,把这颇有情调的东西说得那么俗。

      井口虽矮,水面却高,庞统拎着小桶要俯身去舀,不妨公孙策伸过手来,将桶抢了过去,仰头道:“你不是说这是‘龙口水’吗?那你还打水来干嘛?不嫌恶心?”

      “这井在我的地盘自然就跟着我姓庞了,与那龙再无半点关系,再者晨间汲水,尤其的清冽甘纯,庞统可不想辜负了造化的美意。”

      公孙策一鳖嘴,道:“庞统,这世间多的是末奈何,狂妄有时等于天真。”

      庞统仰天哈哈大笑:“庞某还是第一次被人说天真。”

      见他戏谑的表情,公孙策横他一眼,将手中扇子一收,随意将长袖朝上撸起,伸直了右臂俯身舀水,桶才刚碰到水面,袖子就顺着小臂滑了下来。

      也不知是丝绸滑坠,还是手臂不胜盈衣,袖管便一泻千里般得散开,公孙策一惊,伸手要救,冷不防手腕一紧,顺势也将他拉了起来,袖角还是湿了,带出一汪水。

      公孙策被牵着站立不稳,朝后一退,撞上了谁的胸膛,脸上一红,连忙朝前一步,想要把手抽出来,却被握的更牢了。

      许是很久都没有靠的这般的近了,庞统吸吸鼻子,闻见公孙策鬓边一股淡淡的香,似曾相识,又淡得无法辨识,只肯定已不是他所熟悉的药香。

      庞统皱眉道:“你是不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吃药了?”

      公孙策心中一颤,也不知是慑于他的洞察力,还是感于他语气中的关怀。

      “是...是啊,都是夏天了,什么寒症都晒化了。”

      “真的?”庞统眯着眼看他。

      “当然了,你别忘了,我就是医生。”说是这样说,却少了底气。

      庞统单手将他湿了的袖管捏作一团,挤出几线水来,滴滴答答的落在脚边,落在井口,听他口中念道:“可惜,真可惜。”

      公孙策鼻子里一哼,道:“我可不是故意污了你这一井的好水。”

      “误会,庞某在可惜自己手脚太快,这井水有灵气,有清气,还有仙气,若能让公子浣袖,沾上点公子的骄气,那才算得上好水。”

      “庞统!你说谁骄气!”公孙策自然不依,手脚并用,执意要甩开他的手。

      他如此模样最是有趣,庞统嘴角微扬,捏着袖管的手指缝中腾腾的冒着白气,只片刻那白气就再不冒了,他便松了手。袖管被捏得皱皱巴巴的,摸上去已经干透了。

      “纵使夏天不用吃药,也要防着着凉,朝雾晚风尤其要小心。”

      庞统弯着腰去拾漂浮在水面的木桶。

      公孙策心中不服,为何他总是能一句话就解了自己的怒气,看他俯下的侧脸,英挺的鼻梁将一张脸衬得有棱有角,不自觉的伸手摸摸自己的鼻梁:嗯,比他的还要英挺。心中又一阵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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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雾气散了,阳光从竹间缝隙泻出几缕,竹楼附近也有了些人活动,穿着深色武生衣衫,不是飞云骑的打扮。

      “那些是什么人?”

      “家丁吧。”

      “不是有飞云骑吗?还用得着养打手?”

      “这可奇了,飞云骑是我手下亲兵,可不是看家护院的。”

      “您不是闲人吗?还用得着什么亲兵。”

      庞统无奈笑道:“那换个方式说,飞云骑随着我四处游览神州风光,这岛上的家丁护院,包括厨子丫头不得不另外挑选。”

      庞统引着公孙策在靠近竹楼的一处高地坐下,自己也对着他振衣坐下。

      “不知,庞公子要吃的是什么茶?”

      “公子不妨猜猜?”

      公孙策悠然道:“茶不外乎,绿,黄,白,青,红,黑,之分,绿的是龙井,碧螺春;黄的是君山银针,蒙顶黄芽;白的是安吉白,白牡丹;青的是铁观音,文山包种,冻顶乌龙;红的是祁门红茶;黑的是六堡,普洱。”

      “若要算上花茶,则木樨、茉莉、玫瑰、蔷薇、蕙兰、莲桔、栀子、梅花皆可入茶。”又补上一句:“此情此地,想必定是那黄茶君山银针无疑。”

      “呵呵,公子还真是厉害。”庞统拉过一边的茶屉,摆在公孙策面前,屉里卧着层叠的芽头,茁壮挺直,白毫鲜亮,色泽金黄,如金镶玉。

      “真会享受,这君山银针只在君山生长,数量稀少,历代都是贡品。”

      “此茶数量稀少是真,却是不上贡的。”庞统点燃了一边的小火炉,又将水倒入煮水的壶中。

      “那是为何?”

      “庞某要的新芽都是饱满鲜亮,个头还要一般大小的,那一片野茶地也就能收这一小屉,剩下的雨水芽、露水芽、开口芽、风伤芽、难道要采来献给皇上?”

      公孙策将扇子一搁,喝道:“亏你能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真是个乱臣贼子。”

      庞统不以为意,笑道:“如此这般的当个乱臣贼子也算值得了。”

      见他摆出四个浅底细口的青瓷杯,手里还捧着个拳头大小的茶壶,不是一般的紫砂壶,而是透明的水晶茶壶,一侧还映着耀眼的阳光,一侧又将阳光散成了七色。

      公孙策侧耳一听,壶底似乎已经有气泡翻出的声音,只是这黄茶不比绿茶,水要老些才好,直到听到咕噜咕噜的气泡声愈响,就知水煮好了,看庞统手里的茶壶,奇道:“你喝茶的器具也真是稀奇。”

      庞统笑道:“一会,便知道它的好处了。”

      提了壶往茶壶,茶杯中分别倾入沸水,洁具提温;用茶匙舀了芽儿放入茶壶中,只占七分。

      公孙策高高抬起手臂,一手携着袖角,那沸水冲入茶壶中,似高山流水,直直打入,激得芽儿在壶里乱转,打出些沫来,之后盖沫,淋顶,无不娴熟。

      旦见得白衣素面,阳光映在他耳后,熠熠有光,眉前一股清香的水汽,积在他的睫毛尖上,颤颤巍巍。

      庞统击掌道:“妙极,看公子泡茶似乎比这茶本身有趣多了。”

      公孙策白他一眼:“泡茶还有什么有趣没趣的?

      第一壶茶为洗茶,是不喝的。

      第二壶茶,才可倒入杯中。

      说话的当头,壶里的芽却有了些变化,一根根垂直立起,踊跃上冲,悬空竖立,继而上下游动,然后徐下沉,簇立壶底。

      公孙策眼睛一亮,赞道:“这番簇立似刀枪林立,又如雨后春笋,更似金菊怒放,原来你用这透明的茶壶就是要观这茶舞。”

      庞统笑道:“公子真是一点就通,若它不是根根指天,又何来银针美誉?”

      公孙策拎起茶壶,茶斟七分满。余津还需一点一抬头地依次点入四杯之中,谓点茶。

      又一壶沸水入,见那黄芽再一阵起舞,上浮悬沉,三起三落,不意间已道尽了人生。

      二人端着茶杯,茶汁杏黄,公孙策啜一口,只觉得香气清鲜,暖了心肠,眼光不禁游离开去。见着鉴心湖中那几丈见方的小岛,公孙策赞道:“湖中湖,岛中岛,若饮在岛上,又是一番风味。”

      庞统顺着他眼光看去,低声道:“跟公子一同饮茶也是一番风味。”

      公孙策瞧他一眼,在他眼里寻着些暧昧不清的朦胧,连忙轻咳一声,转过头去。

      手里,口里,心里,都软软的裹了一层暖,坐在这晨光下,有些恍惚,或者真如人所说,这银针茶汤是琼浆玉液,使人饮而忘忧。

      家人将热气腾腾的五色馒头端上,公孙策拿起一个红的,咬了一角,满口都是草莓的清甜,就着茶吃了一个,不想吃了,将喝干的杯底在庞统面前一晃一晃。

      庞统笑着接过他手里的空杯,四个杯子摆好,一点一点斟满了,壶里刚刚好一点不剩。

      庞统递给他一杯,说道:“原来公孙博学也会讨茶喝。”

      公孙策接过来,就双手捂着,杯壁有些烫手,捂在掌间又是说不出的惬意,眯着眼睛看着水天相接的远处,耳边听到些潮声,坐在高处看那一浪一浪的洞庭水,连着心中的波浪,一圈一圈的荡漾开去。

      “公子好像蛮喜欢这里。”庞统留意到他的出神,轻声问道。

      “洞庭湖浩淼无际,君山浮游其上,如叶若舟,自由自在,平添了几份仙气,加之满岛翠绿,万木葱笼,更兼苇叶青青,碧竹遮天,不能不令人想到,若非仙子落脚地,定是凡尘往天门。

      “如此一说,连庞某都不愿走了呢。”

      公孙策笑道:“如此甚好,庞公子若留在这里不走,这天下也太平许多。”他把杯里的茶喝干,随手又取过一杯,依然捂在掌间。

      庞统也不答话,只是看着公孙策手里杯子,公孙策心中奇怪,瞧他一眼,又瞧瞧杯子,心中念道:怎么,多喝你两杯茶就心疼了?怎生这般小气呢!

      思罢,将杯子放在唇边,细细的啜了一口,故意一幅陶醉的样子:“嗯,嗯,好茶,好茶。”转而盯着庞统,夸张的“咦”了一声,道:“庞公子面色有异,似乎有话想说?”

      庞统顿了一顿,朗声说道:“庞某想说,公子,你拿的是我杯子。”

      公孙策闻言大窘,还没来得及低头确认真伪,只觉得后脑一股血气上扬,红色就从耳根开始蔓延,果然,庞统面前的两只杯子,有一只在自己手里。

      手中的青瓷顿时成了烫手的山芋,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支吾着红透了脸,才喊出一句:“你怎么不早说。”

      庞统悠然立起,说道:“说?为什么?”

      他端起公孙策面前的一只青瓷杯,学着公孙策的样子,放在唇边,细细的啜了一口,赞道:“嗯,好茶,好茶,还带着芝兰的香。”

      言罢,仰头一饮而尽,不似品茶,好似饮酒。

      他这一啜一饮,惹得一边的人,脸更红一分。

      “大丈夫不拘小节,何况区区一杯茶呢,这茶喝下,庞统便当公子是朋友知己了,不知公子可有勇气将茶喝下?”

      他如此一说,倒是让公孙策有些赧然,略一犹豫,只觉庞统欺身上前,附在耳边轻声道:“还是公子根本不在乎庞统这个‘朋友知己’?”

      话音未落,公孙策已仰头将余茶喝下:“庞统,你若不为非作歹,公孙策便当是你朋友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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