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粥Ⅱ》唐清

31、推理阅读日志

　　★《绝望的废墟》佐佐木让

　　佐佐木让，日本警察小说第一人，其文干净利落，颇有义无反顾的警察作风。不过，文中的感怀视角别出心裁，让人觉着作者刻意、常常、设身处地为嫌疑犯们“说话”，挖掘其犯罪行为背后的深刻动机与社会成因。因此能引起读者的深度共鸣，并自主将作者开掘的话题延续下去，掩卷之余，回味无穷。

　　《绝望的废墟》是一则短篇，嫌疑犯其罪难免，但其情可悲。竟是在每次行凶之后也不刻意隐藏身份与踪迹，只因为他一直踩踏于绝望的边缘，左右皆虎狼，逃亦无处逃。说坐以待毙好像不是很恰当，但迷惘驻足、回首空茫，那凄凉与惨烈倒是被作者渐渐渲染得恰如其分。

　　其中有一个细节，让人很是动容。嫌疑犯在作案之后，总不由自主会联系他自顾认定的生命中曾经帮助过他的人，不管是十三年前的孤儿院院长，还是十三年后的仙道刑警。也许他潜意识中在呼唤这些人哪怕只出一根手指头也好，来救救他，救救像他这样的无法自我救赎的人。所以最后的一幕——当嫌疑犯在仙道刑警面前，毫不犹豫地颈悬绳索，跳入水坝，也许只有这一个他人生中最后的动作，才能让他打从心眼儿里真正地舒一口气，好像疲惫地跑了那么长的路，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他从此心心定定地休息下来！

　　生命说复杂是真的复杂，说简单也是多么的简单啊！良知与罪恶常常游走在人心的两端，并持续抗衡着、渐顿渐重着在人心天秤上跺脚。力量倾斜于良知，真就安心而幸福吗？力量倾斜于罪恶，真就无可救药吗？要做一个完全的好人是那样艰难，要做一个完全的恶人也谈何容易！

　　要不然，当眼睁睁看着无助绝望的嫌疑犯从自己眼前纵身坠落时，如仙道刑警这般的硬汉竟也是忒般无能为力！对于警察来说，惩恶扬善是天命职责，而动容同情又是不由自主、有感而发！将嫌疑犯逼至走投无路就能得到真正的胜利吗？为何在结果揭晓的那一刻，仙道突然生出一种救还是不救的矛盾和疑惑！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同样困惑于这重人生命题的又何止仙道刑警一个。

　　因为前一次查案他得了“应激创伤综合症”，本来就处于疗养期间的他，在这个故事的结尾，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看来，我的复职又要遥遥无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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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盲》仓野宪比古

　　仓野宪比古的《雪盲》，只不过是借用了心理悬疑的外壳，讲了一个动机突兀、推理模糊、结局尴尬的不高明故事。

　　也许其中理论堆砌、据典炫目、诡谲造势，原本有一个极好的开端，仿佛气氛也已经调动出来了，只等作者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却到头来，纯粹只是作者的痴人说梦，并力图将他的读者们也拉入这样不干不净的做梦世界里。

　　梦做得久了，终究要醒来，醒来之后的读者，发现自己辗转思考之后，竟是一无所获，难免懊恼起来，埋怨作者起来便显得毫不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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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文的魂魄》《春天雪融时》《鹰的去向》《蝴蝶合战》《妖银杏》《雷兽与蛇》《紫鲤鱼》《正雪绘马》《妖狐传》《幽灵棚子》《夜叉神堂》《白蝶怪》 冈本绮堂

　　幕府末期的怪谈侦缉，江户时代的福尔摩斯，冈本绮堂的《半七捕物帐》系列让人深度着迷。

　　故事开始，半七已是一位黄发老者，赏樱时节，偶遇作为小报记者的作者，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从此结为忘年之交。作者常在暮春、秋雨等悠闲季节里，带着时令小吃，来看望这位独居的寂寞老人。你来我往之中，作者了解到老人竟曾是江户时代的一名捕快，惊喜之余，便一再恳求老人叙说往事。

　　半七是个口辞清晰、条理分明的讲述者，作者是个兴趣浓厚、好奇旺盛的听讲者。讲故事的人只是翻打开了真实的记忆匣子，听故事的人却当作传奇在那个丰富广阔的题材世界中寻幽探密。

　　到头来，这一则则如珠玉般精巧细腻、又如山水画般描摹得风情无限的小故事，倒是养了读者的眼，也幸福了读者的心。

　　《石灯笼》、《春天雪融时》、《蝴蝶合战》、《妖银杏》、《紫鲤鱼》、《白蝶怪》、《幽灵棚子》……嬉笑怒骂、悲欢离合、纲理伦常、人间百态，恶男女，好男女，老的老，少的少，谁是谁非，黑白真相，在幕府制度倒塌的那一刻，全都滚落进源源朝前的历史长流中。

　　只偶然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好天气里，碰巧遇见如半七这样的老人，品香茶吃果子的时候，在他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那曾经的黄旧相片里，昙花一现般的一张张面孔，等着他们由清晰到变得逐渐模糊，而后静静合拢书卷，人走，茶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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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婆娑气》《猫婆婆》《狐者异》畠中惠

　　同样是写江户故事，畠中惠的文笔，清丽得犹如不食人间烟火，冈本绮堂的世界里则是柴米油盐，悲喜百态。

　　读畠中惠的文章，花酿扑鼻，小酌温情，淡然之中又有一种微微隐隐的痛。其中男女之欢潺潺细腻，而男女之哭也是细水流长。作者更关注女性之心、女性所爱，作者自己的小女儿影态也流淌在故事的边边角角里。家长里短，针织女红，那一页页的小传奇就好像女子用最巧的手绣出的最俏的画，叫人爱怜摆弄，欲罢不能。

　　冈本大师却仿佛一位最会讲故事的老者，吞吐之间，描绘出热腾腾的灶台边那一碗碗最是香浓不言中的百家饭。他的讲述有烟黄气，有熏焦味，正如锅底那一层脆嘎嘎的锅巴，怎么咀嚼就是后劲儿十足。那一条条窄狭民巷，那一座座清贫之家，那一张张伎生面孔，那一顿顿辛酸茶饭，就是在告诉我们生活本真的面目，虽然是隔得现代的我们已经很远很远的时代了。

　　久尝精致菜肴，也欲/望着闻一闻农家朴实的饭香，久混迹于平凡人间，又会不安现状力争上游。也许有人能自得自由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空间里，富贵亦可，平安亦可，一切顺其自然，随处可居。

　　更幸运的，是偶尔能拾得这些天才作家们遗落在红尘世界里的粒粒珠玉——发现、懂得、珍藏、回忆！

　　常常的，常常的在一成不变的生活中能露出婉约娇媚的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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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获鸟之夏》《魍魉之匣》《狂骨之梦》《铁鼠之槛》《络新妇之理》《涂佛之宴》
　　京极夏彦

　　自京极夏彦开始，日本文坛掀起了一股“妖怪推理”风。

　　京极夏彦以《姑获鸟之夏》出道，极擅长借助妖怪秘奇和诡丽传说，对人/性/心理与本质作个人视角的记录和刻画。

　　不过，剥去繁复琐碎的炫学和说理，他讲来的一个个故事，倒也未能脱离世俗套路，前因后果还是简单也易于理解的，甚至设谜、问谜、探谜、释谜的过程，娓娓道来也不多见新奇。

　　只是他用了迷离的氛围、曲奥的心理、少闻的见识、乖张的主角等等附加条件，在他那个单一的故事内核上，一层套上一层华丽的新衣，让人读来也颇有意思。

　　这种阅读趣味在他京极堂系列之二《魍魉之匣》时达到高/潮。可是往后我也不禁觉得作者牵引传说、利用鬼怪、设置新案，越做来那些做惯了事情，越显得有些勉强与附会。让我这种粗浅水平的读者，在字字啃读的过程中，开始觉得劳心劳累，甚至故事还未到结尾，便已然头昏脑胀、索然无味。

　　一本本厚部头的《狂骨之梦》《铁鼠之槛》《络新妇之理》《涂佛之宴》，太可怕，太冗长了！

　　在堆叠字数与写作毅力方面，作者是令人敬佩的，可是它们既不是专业的民俗论著，而我们平凡人在茶余饭后工作之余，为消磨时光，也只需要一本趣味盎然又不费辛苦的精致小书即可，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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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凶鸟忌讳之物》《首无作祟之物》 三津田信三

　　京极夏彦之后，日本文坛争相创作妖怪推理题材的大有人在，三津田信三的作品也属此类风格。

　　画虎不成反类犬！

　　作者一昧沉溺于恐怖气氛的营造与阴狞情感的宣泄，却每每在事理论证上出现明显的断层！

　　好像在那么一系列怪奇鬼话的背后，理当规划好合理的说明与顺应成章的缘由因果，能做到这般地步的，虽然也不乏模仿前辈大师的嫌疑，毕竟不会难堪太过！

　　成不了写手中的高人高人高高人，至少不要落入那低下低下低低下的三流之徒！

　　可是这位作者的刀城言耶系列，简直让我对之气愤也不是，批评也不是。随着书本最后一页最后一字的结束，让人依旧云里雾里找不着北，好一种郁闷不可发泄，总感到无处不在的别扭！

　　作者明明还留着好多包袱没有解决，抖是早就抖开了，却任由如乱麻般地散开一摊，就如此弃之敝履，不管不问了！

　　这又不如所谓的开放结局，可以让人随意想象，而是荒唐糊涂收不回人情世故，怕是作者连自己也骗不倒自己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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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邦骑士》岛田庄司
　　《恶意》东野圭吾

　　岛田庄司的《异邦骑士》与东野圭吾的《恶意》，是个人认为最得推理三昧真火的两部伟大作品。是本人多年来不屈不挠所涉猎的侦探悬疑小说中，唯二部让我打从心眼儿里对那个结局真相感到了真正的恶心。

　　因为我是不折不扣地深深地被这两位大师欺骗到了，相信全世界如我这样的粉丝不计其数，即使被耍得团团转，也不禁要痴迷地感叹：只有这样的，才能被尊称为诈术师吧，本质残酷却又来不时地温柔一把！

　　我是一开始便掉进了叙述者的陷阱，那些语词、那种方式，真实诚恳，让人对那两个“我”的处境悲从中来。只觉得他们精神世界的崩溃，仿佛杀戮与血腥便是他们打破僵局的最合理方式。连我这样的旁观者都忍不住要赞成他们的违法犯罪起来，以暴制暴，一报还报，有何不可，为何不可！他们身上的故事是如此扭曲，世界已经无药可救！

　　哦！其实我如此认定的时候，便是作者扭转乾坤、暗藏逆向思维的时刻！

　　一直是书内的“我”诡计多端，还是书外的“我”自欺欺人？直到小说结尾还让笨笨的我措手不及、怅然若失。

　　虽然从来不妄自尊大地夸张着自己是聪明的，可是挫败如此之深的阅读体验还真是前所未有！

　　由此，这也是两部我读了一遍便从此不读第二遍的作品。因为，即使再来几次，不管多少次，我都会陷入到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维定势中。它们，就是有这样的魅力。

　　你，也要去被骗一次试试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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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喀嚓喀嚓山》冈本绮堂

　　冈本绮堂的《新喀嚓喀嚓山》，是一个很令我伤感的故事。

　　大户人家，主人仆从，集体出游，踏春赏梅，遭逢奇祸，船穿溺水，多人伤亡。捕头半七在查案过程中也诸多困惑，主人好评，娘子稳重，少爷秀美，小姐可爱，仆人尽皆老实忠诚之人，就连一般人家里招惹是非的正室与妾房之争，在这里也不曾存在，没有话头嫌腻，也没有尾梢诡计。当家主妇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偏房小妾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少爷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小姐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那么多好人，那么一户好人家，怎会发生如此惨烈凄绝的人命故事！

　　在读完最后一行字的时候，我只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不可信任的。即便自己积善行德、虔诚求福，但人事与行为的方程式，并非只有自己一处条件。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落里隐藏着那个未知数x，待到繁华落尽、物事前非的时候，我们可能也根本没有弄明白，结果的y竟是全全经由那个x决定的。

　　无心害人却为人所害，本意伤人反弄巧成拙，人情是非经过穿凿附会之后，看起来如此荒唐可笑和不可理解。

　　这虽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家常故事，无非纠缠些男女姻缘与世俗里短，但人性的极上与极下，尽在其中，那轻易分不清的善与恶，也体现得淋漓尽致。

　　冈本绮堂是个描绘人性的大师，且一笔一画，朴素与华丽并存，既像工笔花鸟，也如挥洒写意，格局是整齐的，想象是自由的，飞翔悠扬，视界远阔，美轮美奂，精彩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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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说百物语》京极夏彦

　　京极夏彦的《巷说百物语》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白藏主》，竟是如狐狸般狡猾机灵的布局行文。

　　说到底也不能绝对分别，是伊藏坏，还是弥助更坏，是伊藏为祸害之源，还是弥助更显现人性之恶，是伊藏杀机重，还是弥助将被迫杀人根深蒂固成了习惯。

　　正如故事主角之一的治平说道：“也许第一次是弥助受胁于伊藏，为了掩饰一次误杀而被迫沦为杀人的工具，但以弥助的能力，对付上了年纪的伊藏还是绰绰有余的，如果受不了折磨，大可早把伊藏就地正法了，为什么他没有那么做，难道真是他有杀人作恶的天赋，他已经将杀人当为习惯，甚至乐趣，是他的人生里一件最顺其自然的事情了。”

　　这个故事不简单就不简单在了结尾处，这段为人性可恨可恶可悲可惜可怜可叹的注脚上。

　　真可以想象那个神秘多面的诈术师御行又市，摇着摇铃，洒着纸符，低低滴滴地说着，“真是悲哀啊！”那时候那种/欲断非断、似了非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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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错的死角》折原一

　　折原一被誉为日本推理文坛的叙述性诡计大师。

　　他的《倒错的死角》确实奇巧精致，虽不如他另一作品《失踪者》那般诡谲波澜、铺展宽大，但我认为他那种所谓的人称转换推理技巧，体现得最充分最突出的还是在这一部《倒错的死角》上。

　　可是如此的写作方法到底对于读者来说是不公平的，不仅线索拿捏在如天神般存在的作者两指之间，就连其它大众推理作品中的被害人、关系人、嫌疑犯、真犯人，那些角色在一般正常的推理叙述中还是面目清晰、性格独立、身世分明、立场确定的，可是在折原一的笔下，连这些角色的刻画也是隐晦莫辨、诸多遮掩。不管面貌几何、性格灵魂、身份年龄、关系存在，等等等等，一切的一切都只能让读者乖乖待命，认真地听取作者在最后统一发布。在这样的过程中，读者也不乏自行推理与探求解谜的乐趣，不过因为掌握的素材稀少，资本不够，还是被耍弄玩转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