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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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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堂屋里,杨巍山还在捧着红帖发愣,杨叔伯拍着杨巍山的肩膀说:“巍山兄弟你还愣起做啥子,莫不是欢喜糊涂了?还不快些把田田和兰兰的八字给文管家,这下我们川河寨要飞出两只金凤凰了。”
杨巍山闻言连忙收起有些不安的心绪,做出一副笑脸说:“是是,看我,都糊涂了,我这就去写庚帖……”
正说着,杨家班的三叔一步闯了进来,进门就嚷嚷:“巍山哥,巍山哥,是不是真的?听说文家来送红帖了?”
杨巍山一笑,有些无可奈何:“老三,你倒是耳长腿快。”
三叔:“我一听讲就跑来了,两个女娃能接到文家的红帖,这是多大的荣耀,这下我们杨家班的名头就更响亮了。”
杨家班众人一涌而入,纷纷向杨巍山和文管家道喜,杨巍山拱手还礼……
偏屋,任三妹把田田和兰兰都按在床上坐下:“你们两个都莫动,都老实些。”
田田急切地:“妈,你放开,趁着事情还没定,我一定要跟他们讲清楚。”
任三妹:“讲不清楚了,文家下红帖就等于订亲,这是规矩,坏了规矩的下场你不晓得吗?”
田田边挣扎边恳求地说:“我不管啥子规矩不规矩,妈,我求求你,放开我,我心里有人,我不能去文家。”
一边的兰兰一声不吭,直接冲到门口就要拉门。任三妹放开田田,一个箭步挡在门前。
任三妹:“你做哪样?”
兰兰:“妈,让我出去,谁看着文家好谁去,反正我不去。”
任三妹又气又急,拉开兰兰:“去不得。”
兰兰不管不顾地还要硬闯,任三妹急切之下一巴掌打在兰兰脸上,三个人都被响亮的巴掌声惊怔在那里。
任三妹又急又气又心疼,哆嗦着手把门栓上,回身看着田田和兰兰,勉强压低了声音:“一个两个都不得胡闹。文家是咋个样的人家,你们这么出去,是当着众人打文家的脸,你们,你们两个妹娃还叫爹妈活吗?!”
田田和兰兰不知如何应对……
祝贺的人们已经离开,两张大红的帖子放在桌上,杨巍山坐在桌边,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田田和兰兰冲了进来,扑通一下跪在杨巍山面前,任三妹紧跟着出来,看见田田和兰兰这个样子,阻拦的话一时也说不出口。
田田拉着杨巍山的手恳求:“爹,我不去文家,把红帖退回去吧。”
兰兰也跟着说:“爹,还有我,我心里有人,我也不去文家。”
杨巍山摸了摸两个女儿的头,叹气摇头:“爹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祖上留下的规矩,破不得呀。”
田田:“爹,就对他们讲我已经许了人家,进不得他们的门了。”
杨巍山:“文家下红帖之前都查问过,满寨子的人都晓得你们没有许人家。如今你们说不去,就是明着跟文家作对,文家不会善罢甘休,传出去人家也只会讲你们的不是。这以后不要讲你们名声坏了,许不得人家,就是我和你妈也再抬不起头做人了。”
任三妹也上前劝慰:“文家大门大户,名声也好,不会亏待人,多少女娃想进还进不去,你们姐妹俩能一起被选上,是好大的福气,别个求都求不来呢。”
田田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妈,我不要这福气,再大的门户我也不稀罕,我想象你和爹这样过日子,跟着欢喜的人,再难再苦我也能挨。爹,我的心意你们都晓得,求求你们成全我吧,我不要去文家,我不去。”
兰兰咬紧嘴唇,伸手一把抓过红帖就要撕,杨巍山手快拦住兰兰。
杨巍山:“兰兰,你莫胡闹。你跟你姐姐不一样,能进文家是好事。”
兰兰又急又怒,大声争辩中也落了泪:“有啥子不一样,我也想跟欢喜的人在一起,别个看着好,可我不欢喜,我就是不去文家,你们拦不住我。”
杨巍山心烦意乱,一拍桌子:“够了,都莫讲了。现在讲啥子都晚了,文家合完八字没得问题就会来接人,你们,你们这几天好好准备准备吧……”嘴上说着,心里到底难过,扭过头不再看两个女儿。
田田和兰兰被杨巍山吼得一怔,虽然不敢再顶撞,眼泪却落得更快了。
任三妹也红了眼眶,上前扶起田田和兰兰,哽咽着叹息:“傻妹娃,这都是命啊,人不能跟命争。去擦把脸吧,寨里人听到消息都会过来,哭肿了眼睛见不得人。”
田田还想再说,叫了一声:“妈……”
门口传来“咣当”一声,放在门口的小凳子被踢翻在地,几人回头,这才发现冉天放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冉天放大睁着双眼,双手哆嗦着,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虎帮白虎堂,李威惊讶地问:“啥子?文家下红帖,那两个女娃被选进去了?”
仓满:“对头,镇上的人都在讲呢。”
李威心里不忿:“格老子的,缴了我们的盐和枪,他们倒在那里逍遥起了,又是过年又是结亲。”
天弓虎不语,仓满上前,分析道:“大刀把子,虎帮几次在文家那里吃亏,再加上这些年两家的碰撞,我们跟文家的仇算是结死了。”
天弓虎:“结死就结死,反正是一山容不得二虎,那就斗个你死我活,痛快些好。”
李威:“对头,难道我们还怕他们不成?”
仓满:“不是,我是讲,既然早晚要分出输赢,我们就得好好筹划筹划,这样才有得胜算,对我们才有利。”
天弓虎:“你是我们的大先生,想到啥子你就讲,到底要咋个办?”
仓满:“其实,文家还有一个死对头。要是我们跟他联起手,文家就是铜墙铁壁,也能凿他个大窟窿。”
这话天弓虎十分听得进去:“这人是哪个?”
李威:“对呀,是哪个?”
仓满:“大刀把子你想想,哪个是这镇上有名无实的第一号人物?哪个手上有枪有人,却没得百年根基,又管不住五岭十九寨?哪个大户最嫉恨文家?”
天弓虎、李威:“海镇长!”
几个人笑了,呵呵大笑,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
杨家堂屋,冉天放猛地跪在地上,“碰碰”地磕了三个头:“师傅,我会一辈子对田田好,我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她挨饿受穷,你信我,我……”
杨巍山一把拉起冉天放,打断了他的话头:“起来,你以为我是嫌弃你?我看着你们长大,原本我还指望能把花灯谱传给你,没想到……你跟田田毕竟没定亲,寨里寨外那么多眼睛看着,现在已经没得话好讲了。”
冉天放冲动地:“师傅,我跟田田讲好了要成亲的,你莫要拆散我们。”
杨巍山:“那你要哪样?诺大罗龙镇几百年的规矩,你多宽的肩膀能扛起?”
冉天放:“那,那我带田田走。”
杨巍山:“走,能去哪里?”
冉天放不服地:“天大地大,总有我们落脚的地方。”
“啪”地一声,杨巍山一巴掌挥到冉天放的脸上,冉天放震惊地望向杨巍山。
杨巍山恨铁不成钢地:“背时伢崽!你爹妈虽然死的早,可你别忘了你家的祖坟也在这山上,违背了祖宗的规矩,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要被族人戳脊梁骨。还想带着田田,你是要让你师傅这辈子再举不起花灯唱不起调,让杨家班从此在五岭十九寨的人面前抬不起头?”
冉天放一愣,颤抖着嘴唇却只叫出了一声:“师傅……”
杨巍山拍着冉天放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莫怨师傅,师傅也是为你们好,我听讲文家这一辈的少爷有五位,红帖送了六家,要是田田最后能被剩下,回来自然还能跟你成亲。”
冉天放并不安心:“可是田田那么好,咋个可能不被选中。”
杨巍山叹了口气:“真要被选中,那也没得办法,师傅会帮你挑个好女娃,让你成家立业,时间长了,你也就把这些事忘了。”
冉天放还想争取,叫了一声:“师傅……”
杨巍山摇了摇头:“听师傅的,人这辈子没有过不去的沟坎穿不过的险滩,以后你就晓得了。”
冉天放非常伤心、懊丧,知道多说无益,只得转身离去……
小树林中,冉天放发泄般地舞着牛角刀,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泄愤似地疯狂在树干上乱砍……
田田跑来,看见冉天放样子,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天放哥。”
冉天放猛地停住,却没有回头,僵直着身子站在那里。
田田走到冉天放身前,从他手里夺过牛角刀扔在一边:“天放哥,你别伤着自己。”
冉天放不说话,猛地将田田紧紧地拥进怀里。
二人流下眼泪。
田田喃喃地:“天放哥……”
冉天放:“田田,我晓得你是怕连累师傅和师娘,可是让我看着你就这么被文家接走,我这心里……”
田田擦干眼泪,坚定地:“莫担心,进了文家也不要紧,我一定要做落选的那一个。”
冉天放一愣:“田田,你有主意?”
田田:“天放哥你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别个人。”
冉天放握住田田的手:“可他们要是不放你回来怎么办?”
田田:“不放也得放,我们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冉天放坚定地点头:“我们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二人搂得紧紧的。
杨家,兰兰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冉天放送给她的挂件,心里又憋闷又难过,自己也理不出头绪,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兰兰倔强地擦了一把眼泪,自语地:“天放哥,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赌场中,“咣当咣当”一只手操纵竹筒飞快地上下摇晃着。
海有力全神贯注地盯着竹筒。
“啪”竹筒压在桌面上。
赌场庄家催促着赌客们下注:“买大买小?”
随着四周“买大”“买小”不同的叫喊,方桌面上落下许多钞票、许多大洋。
海有力还有些犹豫不决。
庄家继续催促下注:“海少爷,买大买小?”
海有力终于把面前一堆钞票全部划拉到一边,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狂乱:“大!”
竹筒揭开,里面的两粒骰子分别是一点和三点。
庄家的声音宣布(OS):“小——”
筢杆伸来,将海有力所押注那边的钱全部都划走了。
海有力跌坐回椅子,面前的桌上已经空空荡荡。
庄家准备重新摇竹筒:“新开了!各家下注!”
海有力突然又像上了发条般活过来,扑到桌前,可他翻遍全身的衣兜也没找出半个子儿。
庄家看到海有力面前的一片空虚,连忙说:“下注的上前,不下注的离开。”
有人要从海有力身边挤上来,海有力输红了眼,浑劲上来很凶地把那人推开,骂道:“滚开!”
庄家:“海少爷,你要没钱了,请改日再来。”
海有力耍赖:“赊账!”
庄家不咸不淡:“海少爷,赌场可没有这规矩。你是海镇长家的少爷,何必为几个小钱难为我们。”
海有力吃了这一顶,倒不好再横,却又不想离开,犹豫起来。
“哗啦啦”一袋闪光的大洋倾倒在海有力面前。
海有力一回头,见身边站着的竟然是李威。他本能地跳起来,伸手就去摸枪。
李威连忙举手示意自己是空手:“海少爷别多心,我就是想你能尽兴。”说着向那些大洋做了个请的手势。
海有力探究地打量着李威,又是戒备又是怀疑地讥讽:“哼,夜猫子进宅,少刀把子这一趟怕是不白来吧?”
李威不以为意,一笑:“好说好说,不过是想和海少爷一道,大家求个财路。”
海有力冷笑一声:“少刀把子还是话讲明处的好。”
李威爽快地:“好,跟爽快人就讲爽快话。”他凑到海有力近前,压低声音说了几个字:“灭掉文家。”
海有力目光一闪,看向李威,李威迎向他的目光,毫不躲闪,两人多少有些心照不宣……
酒馆里,“咣”两只酒碗相碰。
海有力仰脖喝酒。
李威仰脖喝酒。
海有力放下酒碗,抹嘴一拍桌子:“要的,文家的鸟气我也受够了,干他个龟儿子的。”
李威:“痛快,你我两家联手,不怕文家不倒。”
海有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话硬是要得。”
李威:“我虎帮只要跟海家结成同盟,那就万事共进退。以后你有啥子事,我都给你扎起。不瞒你讲,其实我爹对海镇长也有结交之意,不如请海大哥牵个线,改日我们父子带份大礼去拜访。”
海有力:“客气。这事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唢呐声、鼓乐声从远到近,欢快而嘹亮。
文家大门外聚集着不少看热闹的乡民,人们议论纷纷。
一队鼓乐手在前,六顶扎了红花青布大轿在后的迎亲队伍走来。
他们过了大牌坊,向文家大门里走去。
文家的大门敞开着,鼓乐队和轿子陆续进入。
文六顺站在门里迎着,此时高喊:“落轿!”
鼓乐停了,轿子也依次落了地。家丁给了乐队为首的一些钱,打发他们走了。
文六顺:“下轿!”
六个老妈子掀开轿帘,六位姑娘依次下轿。姑娘们都穿着统一又崭新的民族服装,戴银冠、银饰,田田、兰兰在最前面的轿子旁站好。
院子里三五一堆都是文家的家丁、佣人,他们一边看一边嬉笑议论;墙角边,文孝礼、文孝义、文孝信和文家旁系的另两个伢崽文孝忠、文孝智挤成一团,往轿子那边张望……
文孝义:“哥,你看哪个女娃好些。”
文孝礼:“阿公相中的,都不会错。”
那边,文六顺:“祭拜。”他在前面领路。
六位女娃依次往祭堂走去。
文孝信:“她们这是去哪里?”
文孝礼:“新人进门都要先去见文家长老,拜秦夫人。”
几个伢崽恍然,目送着女娃们拐进祭堂。
迎面的供桌上,摆放着祭祀供品,供桌的上方,悬挂着戎装的秦良玉画像。
供桌两侧分别站着文太公、七叔公、九叔公和另一位长老,田田、兰兰、秀秀等六个女娃手持点燃的檀香站在供桌前,神情肃穆。
文太公郑重地:“秦氏良玉,史上唯一单独载入正史将相列传的巾帼英雄,唯一凭战功封侯的女将军,一品诰命,我文氏祖先就曾追随秦夫人援辽、讨逆。文家祖训,不论男女,必得文武双修,一家主母更要文武兼备。秦夫人饶胆智、善骑射、熟韬略、工词翰,我只求你们仿之效之,能得秦夫人万一足矣。即便不能执干戈以卫社稷,也要有本事有胆色保一方水土安一方乡民。”
田田、兰兰望向秦良玉的画像,眼中熠熠生辉,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烦恼,脸上都是对秦良玉的崇拜和尊敬。
文七叔公大声咏颂:“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古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文家新妇,拜祭秦氏良玉夫人……祭……”
六个女娃依次上前,将手中的香插进香炉,又退回去站好。
文七叔公:“拜……”
田田等六人跪下叩首。
文七叔公:“再拜……”
田田等六人再叩首。
文七叔公:“三拜……”
田田等六人三叩首。
文七叔公:“起……”
田田等六人站了起来。
文太公:“从明天起,你们要学本事,写字、珠算、女红、习武,一样不得少。学习结束,依据表现评定成绩,选亲之后才可正式成婚。文家的媳妇是十里八乡的表率,更何况,你们中间会选出我文家第十三代长孙文孝礼的媳妇,将来便是文家的主母,那必定是个能撑得起场合的人物。”
姑娘们认真听着,田田、兰兰也不敢怠慢。
文太公:“文家这次有五个伢崽要成婚,你们六人之中必定有一个人会落选。落选的人,我们文家会给她一个交代。我希望,你们六个娃妹都好好学习,珍惜机会,无论哪样,将来都会派上用场。”
六个姑娘一起鞠躬行礼,齐声:“谢太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