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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结局 ...

  •   数天来日夜兼程,赶到青水城的时候,钟封犀蓬头垢面,已全无往日风采。而数里之外两支军队倾巢而出,战况正是最激烈的时刻。大将军钟封吴也亲自杀到了阵前。披了件盔甲,换了一匹马,钟封犀直接就去了战场。
      钟封犀已经渐渐深入到两军相接的中心,却一直没有找到钟封吴。沿途不断有士兵攻过来,并不精于骑射的钟封犀开始感到力不从心。马蹄踩过一具具尸体,长剑割开一个个喉咙,钟封犀的脸上,盔甲上尽是血污。血腥气像毒蛇一样缠绕在皮肤上。过了不知道多久,钟封犀终于看见钟封吴的背影。振奋精神,大喊了一声“大哥”,就策马直冲了过去。
      仑重看到一个人渐渐逼近,身手也似不错,示意近旁几个人前去围攻。突然被几个雁国大将围攻,钟封犀明显难以支持,困在原地,寸步难行,只有收摄心神,尽力还击。盔甲被划破了,血肉翻涌出来,长剑被挑开了,一支箭穿胸而过。
      钟封犀听见身体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烙上各种伤痕。可惜,还有一个人,想要跟她告别。骨头和血肉正在分离,经脉似乎寸寸断裂。钟封吴突然回头,看见一个人被数支长矛挑在半空。那是绝对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一个人。
      钟封吴从来不责怪弟弟的放任。他希望至少有一个人能够不被约束,不用背负那些沉重的责任。可是,眼前的这一切,烈日当空,阳光如剧毒,像要盲了双眼。上苍阿,我们是你献给谁的祭品?
      死亡张开翅膀,就在覆上双眼的一刹那,钟封犀看见幻觉开花,如青莲濯水。那个千里之外的女子,多么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微笑在嘴角轻放,依稀看见白玉般的容颜。其实所有的退避,都是因为怕伤了你的自尊。
      琴弦突断,素卿没来得及收回手,几滴血迅速滑落。龙涎香的气味满室里氤氲,绿珠端了剩茶出去,珠帘还在轻响。就这样,眼泪突然满了面,那根线,戛然而断。你知不知道,一直以来,自卑太深重,所以故作骄傲,以为留下距离就可以明哲保身。然而现在才知道,灵魂都押了进去,早已退无所退。
      青洞河已经彻底干涸。钟封吴带来的四十万大军只剩下四万不到。月光下尸横遍野,满目疮痍。哀鸿的悲鸣如同一支丧歌,世界陷入青白色。血干结在土地上,凝成深褐色的悲伤。天空被黑云遮闭,干枯的树木伸着枝丫,像某种突兀的符号。
      素卿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从远处走来。枯黄的大地上裂痕条条。她一步步走近雁国营地。那里吊着的正是钟封犀的尸体。天地似乎都变得萧瑟,只有她的红嫁衣夺人心魄。在干得要化为齑粉的空气中眩然耀眼。手腕上的扭金镯发出碰撞的脆响。
      嫁衣是匆忙买的,从来不敢想有朝一日能为谁穿上它。金饰是早就准备好的。黄金是最能代表爱情的金属。温暖而浓烈。俗世里的烟火味道。只有俗气的爱情才能长相厮守。把岁月在柴米酱醋中蹉跎。不需要皇天后土的誓言,也不需要珍珠宝石的陪衬。
      士兵们目光呆滞,反应迟钝。他们的瞳孔中长久地映着那个艳红的身影,逐渐变小,仿佛要消失在大地尽头。
      漫天黄沙中那个艳红的身影从远处走来。仿佛寂灭了悲喜。天空低垂而沉默,大地噤若寒蝉。那个女人从你眼前一步步走过,从天地间无数双眼前一步步走过,孤身一人,情深不寿。死亡在前面吹响号角。衣袂在风中鼓动,像挥洒的鲜血,像这么多年不曾说出的深情。
      以为闭上眼看不见就能留个万全。直到你消失不见,才发现世界都走上绝路,天不应地不灵。哪个幼童扎起总角,哪个少年弱冠及笄,哪个新娘穿上嫁衣。街市上你来我往,熙熙攘攘。食物发出芬芳,人们眼神明亮。可是没有你,这个世界多么寂寞!怎么能够让你孤身上路。
      世界如同牢笼,千篇一律的内容。谁给谁制造惊喜,谁把谁铭心谨记,谁又为谁去把生死遗弃好像一切都薄如蝉翼。
      钟封犀的尸首被吊在雁国的城墙上。干枯的头发在风中散乱地飞扬。青紫的嘴唇像大地一样龟裂。胸膛上还插着尚未拔出的长矛。素卿一步步走近。红色的鞋上绣着鸳鸯戏水。只有死亡才能拥抱死亡。
      走一趟黄泉路,过一遭奈何桥,饮一碗孟婆烫,只要陪在你身边,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她拔出匕首,开始去割吊挂尸体的绳索。城门上万箭袭来,像久未降临的大雨。她的动作没有因此停止。鲜红的血消失在鲜红的衣服里。当钟封犀终于滑落进她的怀中,羽箭贯穿了他们的身体。终成连理。
      守城的士兵望着城门下的那两个人。画面犹如神祗俯视苍生,人类践踏蝼蚁。世事难测,人活一生多么不易,谁有空闲为别人的悲剧动一动恻隐。所以羽箭冷漠地飞出,直指目标。我们互相残杀,直到世界末日。
      仑重在城门上看见了那个来送死的女人。是自己毫不犹豫地下令放箭。这些自寻死路的人都不值得可怜。他转过身,走进内城。扬起的斗篷边缘掠过墙角的灰砖。他表情阴郁如同乌云摧城。
      战争已到尾声,两军皆是损失惨重,国内瘟疫流行,天灾人祸,十室九空。两国皆无力支持军费,退兵在即。雁国国王暴毙,仑重即刻就要回去奔丧。
      眉婳一直寡言少语,落落寡欢的样子。就那样跟着仑重,不问多余的话,也不说多余的事。她知道国王暴毙,接下来就是政治阴谋,王位之争。她轻轻走过去,手放在仑重的眉头上。宽松的纱袖垂在地上,映着一片素白的月光。
      眉婳想起眉地的山林间常年缭绕的云雾。幼时她经常一个人在山间游荡。褐色的泥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红光。师傅说这里的每一寸土都浸透了眉族人的鲜血。五十年前眉族先辈的尸体堆满了这些山峰。眉婳经常能够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言细语,仿佛在控诉冤屈,又仿佛在吟咏哀伤。那些幽白的灵穿过她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年少的她只能蜷缩起身体,在墙角瑟瑟发抖。后来她终于明白生命只能以生命作为代价。
      她倒了两杯酒,递给仑重一杯,拿起自己的那杯一饮而尽。酒汁滑过她的嘴唇,流进喉咙,一路温热。仑重看到她的脸上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桃红色。
      眉婳擦了擦嘴角,绽放出笑容,“小时候经常有鬼魂跟着我,他们穿过我的身体,在我的耳边说要报仇,一定要报仇。师傅也说这满山的冤孽只有鲜血才能平息。五十年前宁国举兵侵入眉地,一场血战杀得天地变色,血流成河。雁国收下重礼之后却不守诺言,不肯发一兵援救。我眉族几乎全族覆灭。族长在临死前以所有冤魂仇恨诅咒天下苍生。”
      老族长苍白的须发尽皆染成血红,望着脚下难以计数的尸体,仰天长恨“天亡我族!”一时山风阵阵,树木悲鸣,日月黯然。“我以我全族冤魂起誓,势必天下大旱,雁宁相争,生灵涂炭。我要全天下皆殉我眉族。”
      仑重喝下酒,“我一早知道你另有目的。可是泥足深陷。”说完笑了一笑,尽是嘲讽之意。血从他的七窍中涌出来,带走了生命最后的气息。他的手垂下来。五指伸开,风穿行而过。眉婳过去抱住他的头,笑容凄婉“没有你,我又怎能独活!”七窍中鲜血流出。
      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们都那么执著。仑重和眉婳的尸体逐渐冰冷。千年后人们将怎样传颂他们的故事?倾国倾族都只是为了完成这一出悲剧。
      钟封吴立向西北方,刀在地上刮出空落的声音。鸾兔墓碑上的字有一半隐在阴影中。那满地倒下的都是自己的手足兄弟。他突然举起刀,直指太阳,像远古时那个射日的英雄。横刀自刎,热血喷薄,笔直地冲向天空。我以我血来终结你所有的怨愤,死不是我的屈服,而是我与你抗衡的凭证。他的刀再次指向天空,霎时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那一刻他的身姿被电光凝固为永恒的传说。
      雨水砸在平顺的脸上,狠如飞刀。将帅已死,士兵溃散。茫茫大雨中零散的人忙乱地奔走。久旱的大地在雨水中发出满意的呓语。平顺的身后是那个传奇的战场,有恋人的悲伤,有冤魂的无辜,有上苍的愤怒。他走往宁安城的方向,永远不会回望,前方才有一个卖胭脂的姑娘。一点桃红色的希望。
      大雨滂沱中只剩下平顺的脸。带着迷惘的坚决。被淋湿的发丝遮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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