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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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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薄的月光在树林中投下浅淡的阴影。鸾兔知道在这里也待不久了。今天白天去找食物被人发现,虽然灭了口却因为匆忙没来得及掩埋尸体。不久一定会追查到这里的。鸾兔斜坐在树枝上,两条腿不停晃来晃去。若不是和父王赌气,她也不会如此贸然前来行刺钟封吴。
鸾兔正自恍神,突然一掌袭来,将她打落树底。赫然就是钟封吴那张脸。没等鸾兔反应过来,钟封吴就封住了她的周身大穴。“鸾兔公主,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钟封吴自从确定了鸾兔的身份,就下了重令一定要活捉。一年前的那场恶战让宁国现在还没有缓过气来。眼看又一场恶战迫在眼前,也许借鸾兔可以获得一个短暂的修养之机。
钟封吴在为送鸾兔回雁国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鸾兔却休闲得欣赏着宁国的春光。朝中一部分大臣主张杀了鸾兔以立威,皇帝也正举棋不定。
从经天府里看到的天空与雁国草原上的大不一样。这里的天显出一种水气氤氲的蓝。云朵像鱼一样缓缓游动。碧树繁花,有的清爽,有的妩媚。难怪这里的女子走起路来都如柳枝摇摆。
鸾兔三次试图逃跑,都被抓了回来。
一个月后,事情终于有了结果,由钟封吴亲自护送鸾兔回雁国。雁国进贡良驹千匹,虎皮百张,牛羊无数。宁国赏黄金万两,绫罗无数,另还有美人数十名。两国停战十年。
这些美人中的大多数都来自宁国西南一个叫“眉”的小部族。此地崇山峻岭,常年云雾袅绕。眉人神秘莫测,据传擅用蛊毒和巫术。但是族人皆俊美无比。
五十年前眉人归顺宁国,正是经天府的功劳。那是钟封吴的爷爷了。钟隋天奉旨征讨眉地,三个月的恶战。没想到眉人悍勇如斯,奋起抵抗,即使死伤惨重也不肯投降。最激烈的一场林中战,直杀得山林变色,血流成河。尸体一具连着一具,盖满了整座山。犹如修罗狱场,分不清谁是活人,谁是死人。山风呼啸,刮起树上枝叶如鬼哭狼嚎。三个月后,钟隋天带回了眉王的首级,也带回了弟弟钟隋里早已腐烂的尸体。进入眉地两万将士只剩下五千不到,而眉族几乎全族覆灭。
钟家战功显赫,但付出代价亦是惨重。钟戟锐追随太祖皇帝建国,被赐经天府。育有两子两女,两个女儿分别嫁给朝中重臣。小儿子战死眉地,年仅十八。八年后大儿子钟隋天又死于雁宁之战,留下二子一女。钟戟锐痛失爱子,辞去官职,专心在家养育孙子孙女。可惜未到七十就撒手人寰。到了第三代钟言熙,钟言放,本来还算顺遂,可惜一次大战中被叛徒出卖,双双战死。十六岁的钟言心接到两个哥哥的死讯,看着八个年幼失怙的侄子侄女,泪如雨下。为了支撑起经天府,抚养钟家后代,钟言心一生未嫁。一将功成万骨枯。经天府大门上那块御赐“满门忠烈”匾额,字字如血。
在距离雁国不远的地方,钟封吴的队伍遭遇了偷袭。因为已快到达静雁城,而且一路平安,虽然钟封吴严厉告诫,不少人心里还是放松了警惕。
月上中天,茫茫高草在风中影影绰绰。尖利的羽箭破空而来,战马嘶鸣,杀声四起。鸾兔迅速冲出帐篷,看见钟封吴已经站在中间的空地上。随队而行的眉族女子紧紧挤成一团,开始哀哀哭泣。不少帐篷已经被烧掉,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尸体。冲天喊声中,人群像潮水一样围攻过来。钟封吴长剑出手,第一圈二十余人应声而倒。鸾兔见人群中隐隐有一人骑在马上,发号施令,似是首领。不及多想,拔出刀就朝着那个人攻去,银刀挥舞,所到之处无不血光一片。炽热的血喷涌出来,刀上已不见白光。忌惮鸾兔悍勇,少有人再敢出来阻拦。眼看就要攻到近前,突然杀出一个人,横刀直砍而下。鸾兔反转身挥刀阻隔,却不想背后的战马突然前立,双蹄腾空。鸾兔已然闪避不及,眼看就要丧生蹄下,没人看见钟封吴怎样出现,他从半空中一脚踢中马头,马惨叫着跌倒在地。长剑递出,直指马上人的咽喉。
钟封吴和鸾兔站在树下看着侍从收拾残局。夜风撩起薄衫,一道道伤口触目惊心。繁茂的枝叶在月光中投下层层阴影,打在钟封吴的脸上。鸾兔看不清他的表情。刚刚的战况,想起来都心有余悸。钟封吴却突然回头,朝鸾兔笑了笑。她心里一阵紧张,没来由红了脸。
两个被月光拉得长长的人影,在一片浓重的黑暗里,仿佛一扯就断。
钟封吴在静雁城里只盘桓了数天,就要起程离开了。鸾兔也随着送行的队伍来到了城外。已经行出百米之后,钟封吴又突然掉转马头,策马直直奔向鸾兔。不管众人诧异。他拿出一个东西递给鸾兔,“公主,一直忘了还给你。”
鸾兔一看是那支碧玉钗,一瞬间仿佛头发又打在脸上微微刺痛。鸾兔突然不敢去接那支钗,好像接了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联系了,“送给钟将军吧。”
黄沙漠漠,所有人影都成为远方逐渐消失的黑点。
随鸾兔而来的那些眉族女子受到了雁王的极大喜爱。她们又被赏赐给王子大臣。眉婳被赏给了太子仑重。仑重逐渐发现,眉婳是一个奇异的女子。她的歌声比山泉清澈,比天空辽远。她跳舞的时候如同雪山上的女神,冷列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仑重试图控制自己对眉婳的感情。女人只是玩物。
时日从素卿的琴弦上迅速滑过。焚了一炉香,推杯换盏,熏了谁的眼,红了谁的颜。琴声再美,美不过镜中红颜。可是红颜似水,无计挽留。任那韶华春光盛,终究抵不住秋来白头。
过够了这种看似热闹的生活,前门迎新,后门送旧。素卿经常感到厌倦,厌倦来来往往的客人,厌倦进进出出的丫环,厌倦眼前出现的每一张脸,也厌倦自己。也许唯一不厌倦的就是钟封犀。素卿觉得他们是类似的人。很多事情埋在心底。宁愿把心烂掉也不倾吐。骨子里骄傲不羁,表面上却无所谓。其实很寂寞。
钟封犀进来的时候,看见素卿倚在栏杆上,正自出神。没有惊动她,自己找张凳子坐了。相识多年,可是钟封犀不觉得自己真正了解素卿。什么是她在乎的呢?他有时候会觉得素卿是一只鸟,终有一天会张开翅膀,飞向远方。
两个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谁会离开。
距离鸾兔回静雁城已经三年。这一年,天下大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