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遇 ...
-
车子快到寨口的时候，阿惜醒了过来。
她拉开车帘，望了望窗外，发现天已黑了下来，四周灰蒙蒙的一片，路旁偶有几家灯火，总是很快便消逝在车后。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将松了的围脖重新围紧了些，从包里掏出了手机，按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手机里传来了嘟嘟的声音，没一会儿便变成了一道清冷的女声，毫无感情的说道：“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她皱着眉头挂了电话，嘴里小声的嘟哝着：“死阿百，到底在搞什么嘛！”
她一边嘟哝，一边又按下了拨打键，手机里依旧是那道清冷的女声，毫无感情的重复着相同的话语：“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她撇撇嘴，复又望了望车窗外，远远的看到了一个小土丘，土丘上还零落的亮着些火光。她将手机扔回了包里，将身子探出了过道，对着开车的司机喊了一声：“师傅，罗家寨有下啊。”
司机头也不会的回了句好咧，依旧未减半分速度的将车子开得飞快。
坐在侧道另一边的是个孕妇，手里抱着个环保袋，听着她这一嚷，侧过头来用瑶话对她笑着问道：“妹子也是罗家寨的？”
孕妇的家乡话带着浓浓的鼻音，阿惜听得有些不习惯，但也扯着笑回道，“是啊，学校放假，回来过年的。”
“我就说嘛，我嫁到罗家寨这么些日子了，寨子里的人认了大半，就是没见过你，觉得面生得紧。”
“呵呵，我有一年没回来了，你没见过，也是正常。”
“听我家男人说，整个寨子里考上了大学的，也就寨子东边水生叔家的阿惜和天爷爷家的阿百两个人。可惜阿百家太穷，天爷爷又瞎了，去上了大学的，也就阿惜一人。想必，你就是阿惜了吧。”孕妇一脸羡慕的说道，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坐姿，半个身子都转向了阿惜，“我家男人就是寨子西边卖豆腐的阿佑，你还记得吧？”
阿惜听了，脑海里浮现了一道修长的身影，她有些微微失神。
“我常听阿佑说起你，还有阿百，说你们小时候感情特别好，常混在一起，可是长大了就都生分了。他常在那感叹，要是他也上了高中，指不定现在也跟你一样去上了大学呢。”
阿惜勉强的笑了笑，没接下她的话。
她却依旧毫不在意的继续道：“不过啊，我倒觉得这高中没上也没啥遗憾的，你看咱现在，不也过得挺好的嘛，听阿爸说，现在这日子过得啊，比前几年强多了。若他真上了高中上了大学，以后还不一定能有现在这成就呢。你看那阿百，上了高中，考了大学，不也就那样了么……”
说着说着，她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笑，有些羞涩的道：“我也觉得，他没上高中是好的。”
阿惜看了看她，扯出了一抹笑，有些苦涩的道：“是啊，若他真跟我们一样，你们也就不会认识了吧。”
她听了，脸上多了抹红晕，笑着低下了头，也没再答话。
车忽然停了下来，司机回过头大嚷到：“罗家寨的下车了！”
阿惜站起了身，拿下了放在行李架上的行李，转身瞧见那阿佑的老婆一手抓着环保袋，另一手吃力的拖着一个装得鼓鼓的蛇皮袋，因怀孕而变得有些臃肿的身子在这狭窄的过道里一下子便显得迟钝了起来。
阿惜将自己的行李提下了车，放在路边，折转了身子又上了车，提起了蛇皮袋的另一端，帮着阿佑老婆将蛇皮袋提下车。
司机坐在驾驶座上，满脸不耐烦的嚷嚷道：“动作快点，我赶着回呢。”
阿惜瞪了他一眼，也没出声，闷着声提着蛇皮袋，小心翼翼的走下了车，时不时回头瞧一眼阿佑老婆。
倒是阿佑老婆，赔着笑跟司机不停的道歉，下车门时不小心崴了脚，差点便摔下来，幸好阿惜有留意到，及时扶住了她，这才没出事。
两人方下车，司机便猛踩了油门，汽车呼的一声便飞快的向前驶去，扬起一片尘土，呛得阿惜和阿佑老婆直咳嗽。
“什么素质嘛！”阿惜顺了气，瞪着已经快没影的汽车，咬牙骂道。
“算了，咱这小地方的，也就这样了。倒是多谢你了，这袋里都是省城里买的东西，当时买着也没想到这么重，上车时也是我叔提的，要不是你帮我，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呢。”阿佑老婆倒是挺习以为常的说道，顺道给阿惜道了谢，“还有刚才，要不是你扶着，我早摔了。这一摔要出个什么事，想想都觉得后怕。”
“没事，怎么说，你也是阿佑老婆嘛。”阿惜挥了挥手，满不在乎的回道。
她往四处望了望，夜幕已沉沉的罩了下来，四周除了寨口牌坊旁的路灯亮着外，全是一片浓郁的黑。
若是夏季，这草丛里还会响着虫鸣蛙声，七八月份时还会有萤火虫，夜里倒也显得热闹。可如今已是隆冬，草也荒了一地，四周是一片寂静，让早已习惯了城里的喧嚣的阿惜一时有些害怕起来。
她身子不禁往阿佑老婆靠得近了些，感受着从她身上传来的微微暖意，一边伸手往包里掏手机，一边问道：“一会儿阿佑来接你么？”
“他不来，最近村里出了点事，他去帮忙了。一会儿他阿爸来接我。”阿佑老婆笑了笑，一边往冻红的手心呼气一边往寨口探了探首，远远的看到一个有些修长挺拔的身影，一下便笑了开来，开心的挥着早已冻红的手喊道：“阿佑！阿佑！”
阿惜闻言身子一僵，缓缓的回过头去，只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缓缓的向这边走来。
昏黄的灯光暖暖的洒在他的身上，落在他的眉眼里，恍如那个夏夜里，他骑着单车向她缓缓行来，嘴角带着抹痞笑，扬着声调唤她，阿惜，阿惜。
只是此时的他，面色沉静，脚步轻缓而踏实，他的眉眼也少了那些稚嫩的棱角，变得成熟稳重。他缓缓的向他们走近，目光触及她时，眸中闪过一抹愣怔，很快的又恢复了平静。他低沉着嗓子轻道：“阿惜，你回来了。”
阿惜看着他，浅笑回道：“是啊，好久不见，阿佑。”
阿佑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两人间一下便变得无话，沉默了下来。
阿佑老婆站在一边，也不去打扰他们，见他们都没再说话了，这才开心的揽上了阿佑的胳膊，仰着笑靥甜甜的问：“阿佑，你怎么来了？”
阿佑闻声，不再去看阿惜，一手摸上她的手，将胳膊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两只手将她冻红的手捂在了手心里，一边往手中喝了口热气，一边宠溺的笑着回道：“小叔说你提的东西重，阿爸昨天帮忙时磕到了手，想想还是我来了。”
“阿爸没事吧？”
“没事，就是破了点皮，有些淤青。还冷么？”
“呵呵，不冷了。”
阿惜在一旁看着他们，眼角微微有些酸意，怕被他看出什么异样，垂下了头去，有些喑哑着嗓子打断了他们：“既然阿佑来接你了，那我先走了，再见。”
阿佑老婆这才想起阿惜还在一旁，立即害羞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满脸酡红的拽住了阿惜的衣角，“阿惜一起走，一起走啊。”
阿惜回头看了她一眼，对着淳朴的她着实的厌恶不起来，抬眼看了阿佑一眼，只见他一手扶上了她的肩膀，脸色沉静的望着自己，眼中却带着抹忧虑，“阿惜，这么晚了，一起走吧。”
阿惜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忽而笑了，“不用了，你们还是快回去吧。阿佑，她怀了孩子，不宜在夜里吹这么久的冷风的，方才在车上又差点摔了下来，你还是快点带她回去暖暖身子压压惊吧。”
阿惜笑着将自己的衣角从她手中抽了出来，提起自己的行李便头也不回的往村里走去。
才走出几步，手便被人从身后用力的拽住，阿惜回头，只见阿佑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抓着自己的手也越发的用力。
她皱起眉头，心头没来由的就生出一股怒气，可未等她质问出口，他便沉着声问了句：“阿惜，你可是要去找阿百？”
她愣了愣，有些不解，“是又怎么了？”
“……”阿佑闻言，手中又紧了紧，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放开了她的手，“没什么……”
阿惜看着他，想问他方才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又吞了回去。
她望了眼他的身后，看到阿佑老婆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们，她不敢也不忍心去伤害那个朴实的女人。
她和他之间，应该什么也没有的。
阿惜没再多话，转过身去继续往村里走去。
没走几步，身后又传来了阿佑的声音：“阿惜，阿百他……”
她顿了顿，没有回头，静静的站在那等他说完。可是等了许久，却等来了他的一声轻叹，“阿百他，现在很好，你别再找他了吧……”
“……”
阿惜没有再去理会他，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拿着手机，一边向前走一边不停的按着拨打键，一遍一遍的听着手机里那道清冷的女声不停的重复着冰冷的话语。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一直拿着手机而被风冻着了。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拨打了多少次阿百的号码，从寨子口走到寨子东边这段短短的路，她走了整整一个小时也未到达她的家。
潺潺的流水声传来，她疑惑的抬头往前看去，不禁停下了拨打电话的举动。
只见她不知怎么走到了寨子南边的小河旁，原先的芦苇早已枯黄，在寒风中倒了一片，河边只有一盏靠近寨子南边最近一户人家的路灯，点点灯光映在河里，被流水扰得零落。河面上飘着一盏摇曳的花灯，花灯里的烛火微弱的在风中摇摆，几近熄灭。
那烛火每每在阿惜以为要灭了的时候，又忽而亮了起来，如此反复着，越飘越远。
她有些疑惑的看着那飘远了的花灯，突然似想到了什么，一反方才的失落低沉，兴奋的往河上流望去，脚下也加快了步伐，往那翻到的芦苇丛走去。
不一会儿，她便看到在那小河边站着一道劲瘦的身影。
她快步走上前去，一边朝着那人大喊：“阿百！阿百！哎呀……”
脚下不知绊倒了什么，她的身子向前倾去，原本以为自己决计是避不过这一跤了的，却不想落在了一个有些微冷的怀里。
仰头，只见阿百清秀的眉眼落入眼中，阿惜傻傻的便笑了起来，“阿百，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啊，阿惜。”阿百温柔的笑着回道，将她扶了起来，放开了她的手，微微退了几步，离她站远了点，这才继续柔声道，“你还是一样的毛躁。”
阿惜皱了皱鼻子，娇哼了一声，不服气的反驳道：“明明是路太黑了！倒是你，一年不见，你怎么又瘦了这么多，身子硬邦邦的，都快成皮包骨了。”
阿百笑了笑，没有回她的话，伸手借过了她的行李，“我送你回去吧。”
阿惜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害怕，上前几步就想如以前般挽住他的手，却不料被他躲了开去。阿惜有些不安起来，硬着脾气拒绝道：“不要。我还不想回去！”
“水生叔已经在家等你很久了。”阿百为难的看着她，试图劝她回家。
“我说不想回去就不想回去！”阿惜十分坚决的说，看着他清秀的脸上满是为难和无奈，心下又有些不忍，半晌，她软了语气，略带撒娇的求道，“阿百，你陪我走走吧，我好久没回来了，有好多话想说。回了家，我爹他肯定又不让我出来找你了。”
看着他脸上依旧是十分为难的神色，阿惜咬了咬牙，使出了杀手锏：“阿百，就当我求求你了……我刚刚……我刚刚，遇见阿佑和他老婆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