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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CHAPTER 似是故人来 ...

  •   从很小的时候起,画千川就知道自己不受父亲喜爱。

      最初他还以为父亲是在锻炼他的独立能力,他是独子,将来要肩负起太多,所以处在父亲的地位和位置上,不能也不可能对他过于关爱,母亲这样说时他当时十分信服,并努力按着父亲所指引的方向前行着,只为看到他的认同。

      而这份默默的努力与看似平静的生活却在十五岁那年被彻底打破。

      那天他从学校回家的时候已是晚上,原本应该灯火通明的大厅却昏暗无比,只角落开着一盏地灯,有细微却深沉的香气渐渐弥漫,母亲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哭泣,而鲜少这么早回家的父亲笔直的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到他进门微微笑了笑,画千川很少见到父亲的笑容,很是欣喜。那天是他的生日,餐桌上一早就摆满了母亲亲自下厨做的各种他爱吃的菜,当然还有蛋糕。虽然看上去家里似乎同往年一样,但是他却敏锐的意识到除了父母所在的地方外,家里都被黑暗而压抑的气息所笼罩着,家中的保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感觉甚是沉闷。

      他终于觉得有些不寻常。

      父亲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询问学业,声音中带着鲜有的关心,他受宠若惊,回答的时候声音都带着丝激动,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其实父亲根本没有注意听他说的什么,他的眼神虽然极力想专注起来,却依旧飘忽。不过即使如此他也很满足了,毕竟这种细微的父爱也是他很少能感受到的。

      只是那天他虽享受了一下久违的父爱,却也同时得到了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一份在他生命中刻下了深深印迹的神赐。

      那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浮光。

      画千川一早便知道父母的结合原本就是一场悲剧,所以从未奢求父母可以恩爱如其他夫妻,只要他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他便再无所求,然而私生子浮光的出现终究却还是让他对父亲失了望,也终于明白了母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他站在那里看着浮光,心中特别不是滋味。

      而浮光到画家那年刚满十岁不久,母亲事故去世后他只有父亲一个亲人也不能常见,为此而孤独惶恐的过了很久。直到父亲实在按捺不住,才终于接他回了家,并且一路宽慰他以后会同父亲生活在一起,不会让他再孤苦无依。浮光那时还小,有些胆怯不爱说话,但是长的很乖巧,五官虽未长开却也能看出是个漂亮孩子,眉眼之间同画千川更是有几分相似。他站在门口,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越发显得可怜,倒像是年幼时的画千川一般。画夫人怔怔的看了他半晌忽然停止了哭泣,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了他身边,俯下身去柔和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浮光的看到她亲切的样子却没有半分放松,而是瑟缩着朝父亲的方向移动了下,怯怯的看着她不说话。父亲微微看了母亲一眼便将他揽在怀中一边招呼画千川到身边来,他将浮光小小的手和画千川也不大的手握在一起,轻声告诉他,川川,这是浮光,是你弟弟,以后会同我们一起生活。以后你的母亲就是他的母亲,你要做好这个大哥。

      或许是父亲这句话说的太过诚恳,也或许血缘实在是一种相当神奇的因子,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在手指交握的一瞬间,画千川忽然觉得,其实有个弟弟也不错。浮光已经没了母亲,年龄又小,对他的家庭也不会再有什么影响,他看着这个可怜巴巴的孩子,慢慢的勾起了一丝笑意,伸出手揉了揉浮光的头发。只不过他想的是不错,却没有注意到母亲在昏暗的灯光里复杂而布满泪痕的面容。

      父亲将私生子带回家的事很快就被家中老人得知,特地遣了人过来告诉他浮光不可能被承认,也绝对不可能入了家里的族谱。那人来通知父亲这件事的时候浮光就躲在门外,他看着愤怒到极点却只得忍耐的父亲,轻轻抽了抽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飞快的就跑去了画千川的卧室。那天是周末,画千川刚刚起床就被浮光冲进来时的哭相吓了一跳,连忙好言好语温声安慰一番,才断断续续的听他说了刚刚发生的事。

      画千川当时十七岁,人还没有长成,却已有了父亲的几番风范,他沉思片刻后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太大起伏,只是捏捏浮光的脸,告诉他,不怕,哥在。

      这两年来画千川悉心的照料在浮光原本很是畏惧的心中也留下了一道暖光,他依赖父亲,也依赖兄长,会为他们的一句话而开心很久。而在此后分别的很多年里,就算他经历了再多,也始终记着这四个字,不怕,哥在。那是他心底最深刻也最令人不忍回顾的记忆,只因哥哥刚说完这句话,父亲就要带浮光一起出门,画千川便帮他擦了擦泪,目送他随父亲离开。浮光跟在父亲身后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的看着他,而他站在楼梯上含笑着对他挥了挥手,浮光便有些迟疑的也伸出手来,幅度很小的摇了一摇,随后大门打开,关上。

      这不过只是一个看似寻常的离别而已,谁知一别竟然就是十年之久。父亲自觉对不起发妻,又因种种原因最终屈服于家族,同意将浮光送出国去由老太太抚养,而他们走的太过匆忙,甚至连好好道别的机会都没有给画千川。

      少年时代的画千川是个很沉稳的少年,内敛而有修养,非常讨家里老人的喜欢,而浮光从未接受过他这样的教育,又是私生子,出国之后老太太必然会百般刁难他。他知道这件事后越想越担心,忍不住一天一个电话的问候浮光。电话里浮光的声音软软的,告诉他自己很好让他别担心,等到过几年他长大了就回来找他,还告诉哥哥他房间枕头底下压着好多他们兄弟二人的合影,让他千万别忘了自己。

      之后的许多年,开始时两人还常联系,然而画千川学业渐渐忙碌,联系慢慢减少,直到没了联系。浮光离开之后,父亲对长子的态度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原本很漠然的一个人,现在却常慈祥的询问他一些生活学习上的小事。只是不管父亲如何表现关心,画千川却都觉得他就同十五岁生日的那个夜晚一样,眼神虽温暖,却根本不是看着自己。

      后来画千川远赴欧洲继续学业并开始着手处理公司的事情。这四年大学间他鲜少回国,与同龄人在一起的时间长又远离家中压抑的环境,人就变得比从前开朗了不少,他原本就有一副讨女孩子喜欢的外表,有风度又知进退,与其他人相处的很是如鱼得水,而在了解同龄人之间的乐趣之后,他开始享受这种闲逸的生活,并且沉溺于这种放肆的发泄之中,倒像是在弥补缺失的少年时代。

      这种安逸又不失忙碌的生活持续了几年,直到他以十分漂亮的成绩拿到了学位并开始筹备回国的事项。就在那一年,母亲自杀的消息如同一盆冷水迎面泼来,让他从长期安定的生活中几乎是瞬间便清醒了过来。他慌忙买了最早的机票回国,一路不耽误一分钟的时间,却仍旧没来得及见母亲最后一面。母亲一直是个不懂得排解的女人,结婚这么多年鲜少开心过,在儿子出国后更是患上了严重抑郁症,最终选择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母亲的葬礼上他站在一旁,木然的看着来来往往吊唁的人和身边苍老了太多的父亲,那些人脸上都是虚伪的哀痛,而父亲却是第一次有如此真实的反应,他抚摸着母亲的照片,老泪纵横。画千川没了母亲,一夕间彻底成熟了起来。这些年他在国外过的太过荒唐,一心只享乐和完成学业,从而导致很多原本就该了解的事情却一直没能看到真相。回国后他按部就班的做了父亲的助理,忙碌的同时也开始渐渐明白了父亲多年来的辛苦和心酸。

      他当年被迫承担起了这个责任,在家族中不少人虎视眈眈中由老太太保驾护航的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又结了一段没有感情的婚姻,更是无奈的屈服于家族送走了浮光。而现在他到了暮年,这个责任又轮到了他的长子承担,他忧思过度,便就此一病不起。

      画千川再见到浮光是在父亲的葬礼上,那时他已经知道了家中所有的故事与母亲真正的死因。父亲病重后他时常守候在他床边,听他讲这些家族的旧事,父亲百般叮嘱他,自己已经后悔了一辈子,不想让儿子也草草一生,而在他过世后,家里其实就剩下了画千川同浮光两兄弟,再无他人。家族的那些人盼着他们死,若不是老太太的威严,他绝对不会坐在这个位置上,他挣扎了一辈子,纠结了一辈子,也试图抗争过,然而抗争的结果却是结发妻子暗中害死了他真心爱着的女人,而他的幼子浮光在成年后得知母亲究竟是被谁害死之后又狠狠的刺激了已经严重抑郁的发妻,导致其自杀。

      父亲说这番话的时候又一次老泪纵横,他这一生没有一天真正开心过,临了也要背上这样沉重的债,他一直喃喃自语着,这就是因果报应,因果报应。画千川握着他的手,心中也十分酸涩,父亲一生风光呼风唤雨,却不曾想晚景如此凄凉。父亲对他说,其实不管是他的母亲还是浮光的母亲,其实都受害于这个畸形的家族,而在他去世之后,两个儿子作为彼此唯一的亲人,绝对不能因上一代的恩怨而自相残杀。他瞪大了双眼命令画千川答应,而他的长子到底没有让他失望,沉默着点了点头。

      父亲去世的时候眉头还是紧蹙的,他一生辛劳,到死也没能真正感受到家庭的温暖,画千川从未埋怨父亲为何不曾对自己施以太多关爱,在他病重到离世的这段日子中更是孝顺至极。而令画千川齿寒的则是父亲方甫去世,家中便有人冷嘲热讽他太过年轻,不足以担得起这个重任,更是垂涎他手中的股份。

      彼时老太太已经过世,而父亲一病多年,身边的亲信散的散叛的叛,他虽然名正言顺,却毕竟年轻镇不住人,一方面不甘心把父亲辛苦的事业成果拱手献出,另一方面又为父亲这一生所伤感从而生出想逃离的念头,结果只觉得十分矛盾,境地也变得越发艰难了起来。

      浮光就是在那个时侯突然回国的。

      他出现在父亲葬礼上的第一天就一脚踹翻了家里人吊唁用的案子,高傲而冰冷的震慑住了全场。画千川看到他时只觉得恍惚,因为在他脸上已完全找不到儿时的一丁点模样,岁月将他制成了完美的艺术品,五官精致摄人心魄,只在神情的转变间能找到些许兄弟俩相似的样子。浮光走到他身边与他平视,深邃的眼眸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是想念,是欣喜,也或许些愧疚和挣扎,而最终这些情绪却渐次沉淀成了刻骨的依赖。

      画千川沉默的伸出手,同浮光的紧紧握在了一起,一如当年初见时。这些年来最为难过的其实不是他,而是浮光,这畸形的家庭造就了上一代的悲剧,又直接影响到了这一代的兄弟二人,浮光这些年所承受的根本不是普通孩子能承受起的东西,这是父亲最不想看到的结果,也是他最最不想肩负的责任。

      那天浮光在灵堂中冷笑着扫过所有人,慢条斯理的告诉他们,不管有没有入族谱,只要他在,画千川就不是孤军奋斗,有想要动他的人请尽情试试。他打十岁起跟着老太太长大,老太太去世时身边更是只他一人,天知道到底留给了他什么,她虽身死,余威犹在,这话一出,场内人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出头。

      当夜兄弟两个促膝长谈到天边泛白,终于将早就蠢蠢欲动却一直强自按捺着的想法付诸了实践,第二天浮光便将父亲和祖母留给自己的产业摆到了明面上,而画千川在暗地里进行着一些交易,一个瞒天过海一个暗度陈仓,在父亲过世后不到三月便人不知鬼不觉的卖掉了手中的股份。而家里人那时正在红了眼争夺浮光名下的产业,直到最后才发觉那些产业实际上并不是家族产业,而是两人的父亲只留给自己儿子的东西,别人没有资格继承。只不过等到他们终于发现这个事实时,两人早已各奔天涯,一个回了国外,一个隐姓埋名三年只为闲适。而他便是那时开始在游戏中放松消遣的,不曾想就遇到了命中的祸星画相思,从而发生了后面的全部故事。

      画千川少年时曾遇到过一个游方和尚,说他的一生会十分精彩跌宕起伏,虽是短暂却终不枉此生。当时他还嗤之以鼻,然而很多年后他躺在病床上同浮光轻轻的说这件事时,竟感慨那人说的没错,他一生匆匆,直到现在才有时间休息。浮光红了眼眶,呵斥他又胡说。然而画千川只是笑笑,平静的望着窗外,那里阳光普照,却一丝一毫都无法映入病房中来。浮光深吸了口气,温和的问他要不要出去走走,而画千川摇摇头,示意他离开,自己想要躺一躺。

      浮光轻轻的关上门时忍不住又看了兄长一眼,他微微合着双眸,十指交叠一如往常,平静而淡然。

      人的一生就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是梦境就总有醒来的时刻,画千川如是想着,安然沉入了睡眠。

      而窗外的阳光此刻却如同被什么吸引一般,忽然一束束的映入了窗子,温柔的覆在了他的身上。

      温暖至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CHAPTER 似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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