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难得有心郎》彼岸雪

1、情窦初开

　　鱼玄机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暮春的下午。那时候的她才十余岁，还不叫鱼玄机，而是叫鱼幼薇。那天，阳光很好，煦暖温和，洒在身后破房的屋檐之上，镀上了一层浅淡的光晕，映衬着那高朗辽阔的天空，显得格外有渺远有意境。春风拂面，柳絮飘飞，丝丝缕缕落在了窗棂、屋顶、廊下，煞是好看。

　　彼时，她正坐在屋前的空地上，和娘亲一道做些针线活计，好来贴补家用。蓦地，不经意间一抬头，一道白色的萧萧身影就这样闯入她的视线，从此，便成了一辈子都抹不去的滚烫烙印。

　　和城里那些纨绔子弟、潇洒公子哥儿有所不同，他二十余岁，相貌却是一般，平淡无奇的五官，一张让人不太容易记住的脸。但是，其眉梢微挑，浑身散发出一股令人想要去亲近的温文尔雅之意，最为出彩的便是那双眼睛，黝黑的眸子里，闪动着智慧的光芒，仿佛像黑曜石一般，吸引着别人去探究那里面究竟藏了多少幽微难言的故事。

　　“敢问这位先生是？”鱼玄机丢了手里的活计，将身边的绣篮放好，有些局促的站起身来行了个礼，讷讷开言。身旁的鱼母只是抬眼瞥了一眼那来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微低下头，继续忙着自己的活计。

　　此人前来，就是为了一睹小小才女鱼玄机的风采。眼下，见这女孩虽然年纪尚幼，穿着粗糙褴褛，然而却生得亭亭玉立，从骨子里透出一股超然娇态。眉黛如画，樱唇檀口，身量未足，纤腰弱柳，的确是个美人胚子。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娇憨之态和一种不容忽视的灵气，甚是机灵讨喜。他怔了片刻，猛地回过神来，于是稍微欠身施礼：“在下乃晋人温飞卿，得闻鱼姑娘美名，特来长安，讨论研习。”

　　“原来是名动京华的温先生，久仰已久，不想今日得见，实乃大幸，”鱼玄机自是听说过温庭筠的鼎鼎大名，面上立即露出了欣喜之色，疾步走了过来，“温先生不必客气，叫我幼薇就好。”说完这句之后，她回眸对身后依旧在忙活的娘亲道：“我同温先生出去走走，马上就回。”

　　鱼母用细毛刷将线头的那些小绒毛一点一点的剃掉，眼皮儿都没抬：“去罢。”

　　温庭筠闻得可以同鱼玄机切磋诗文，不由得面露欣然之态，他颇有风度的让鱼玄机先走，自己随后不疾不徐的跟来。

　　清风徐来，二人沿江边而行，甚是怡然自得。温庭筠略一抬眸，见江边几枝垂柳，在春风的吹拂下，婀娜多姿，形态娉婷。他顿时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沉醉在了这个暮春的山光水色中，身心惧已放松下来，流连忘返。他略一侧过脸，看向身边那个还未脱了稚气的女孩，兴致上来，便开口提议要她以“江边柳“三字为题，即兴赋诗一首。

　　鱼玄机看向不远处的柳枝依依，略一沉吟，便在心内打了腹稿。她不疾不徐的往前走了几步，回眸开口吟道：“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果然是咏柳之佳作，”温庭筠抚掌而笑，缓步而来，“鱼姑娘果然不愧是才女，素闻曹子建七步成诗，鱼姑娘完全可以同其相媲美了。不知鱼姑娘的才情，是师从何方呢？在下愿闻。”

　　鱼玄机微微红了脸，面若桃花，颊似晚霞。她欠身施礼，低声答道：“此乃家父所授，让温先生见笑了。承蒙不弃，温先生直接唤我幼薇即可。”

　　“好。”温庭筠启唇，微微笑了。在这山光水色之间，在这暮春微风之中，鱼玄机看向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即使是平凡的外表，即使是无奇的五官，然而那种周身散发出来的儒雅气质却是不容置喙的。他的博学多识，他的谦逊有礼，无一不拨动着鱼玄机的心弦。令她情窦初开的心湖中，微微泛起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涟漪。

　　从此以后，她拜他为师，他认她做徒。二人之间，品论诗词，畅谈古今，在不知不觉中，鱼玄机甜蜜而又欣喜地发现，她的一颗芳心，已经系在了那个如玉的男子身上。她喜欢看他运笔如风在纸上驰骋如飞，她喜欢看他手持词卷口中吟出那脍炙人口的佳句。甚至，他的一个转身，一个皱眉，她都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原来，爱情中的沉沦，是这么容易。直教人飞蛾扑火，却也在所不惜。

　　春去秋来，夏逝冬至。随着温庭筠越来越频繁的出入鱼家，鱼玄机终于按捺不住了。她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她急于想确认他的感情，她想知道他是不是也一样的在乎她。终于，在一个月色幽朦的夜晚，鱼玄机站在疏疏的花影中，并未看向身后之人，低声询问道：“温先生，幼薇如今已到婚嫁之龄，不知先生……”说到此处，她忽地顿住了口，少女的羞涩令她不敢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鱼玄机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的表情有些激动，语气微喘；脸颊处的那一抹绯红，艳烈如霞。

　　等了许久，却不见身后之人回答出只言片语。她一怔，心不由得开始往下沉去，情不自禁的回过头，盯着那男子略微有些局促的双眼。她的眼眸睁得老大，急切地想知道他的内心究竟是怎样想的。

　　温庭筠望着这掩映在花影中的女子，不由得在心底微微喟叹。这么些年过去，她就像是含苞欲放的花儿一般，已经绽放出了自己最动人的姿态。瓜子俏脸，柳叶细眉，水灵灵的瞳眸中像是蕴藏着许多炙热的情感。她也长高了不少，整个人依旧焕发出如幼时般伶俐活泼的感觉，却又多了一丝雍容文雅。

　　是啊，幼薇长大了。而他，也是时候离开了。

　　“幼薇，为师，也仅仅只是你的师父而已。”颇有些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之后，他几乎是有些不忍心看眼前少女由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的眼眸，稍微侧过了脸，转移了视线。

　　“师父，您说什么？”鱼玄机明明听清了他的话语，却是仍旧忍不住重新问了一遍，她激动地冲到温庭筠的面前，目光中萦绕出来的悲伤气息恣意漫延，“是幼薇不好么？是幼薇配不上师父么？师父，师父，您不要幼薇了么……”

　　温庭筠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一根细线轻轻缠绕住一般，他听了眼前少女的问话，止不住的叹息，温和地道：“为师痴长你十余岁，况且为师相貌丑陋，实在是配不上幼薇。若说起这婚配之事，为师愿意保媒，平素倒也认识几个贵公子，他们才情貌俱佳，实乃幼薇之良配。”

　　原来，这就是自己苦苦守候的爱情么？原来，自己的心爱之人，所做的事就是将自己推入别人的怀抱中么？

　　“既然师父肯牵线搭桥，若是幼薇再拒绝的话，就显得有些失礼了。”鱼玄机紧紧地盯着温庭筠的双眸，见他的瞳孔中清晰地闪过一丝针扎似的疼痛来，她只觉得无比的解气，转身离开。没错，她的此举，正是在报复他。

　　师父，若是我痛十分的话，必然要你也痛上三分。

　　她的唇角努力维持出一丝淡笑，丝毫不顾心头似乎有什么地方缺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