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The White Lady ...
-
我这是怎么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广场、回到家中的。父亲和母亲还没回来——不，确切地说，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回来了，因为他没有留意。匆匆穿过门廊，他径直去了花园，然而即使在这里，那三颗宝石的稀世之姿仍然不时闪过脑海，那样惊心动魄的美丽，空前绝后、无以伦比。
我不喜欢这感觉。
他对自己说，一次又一次。对这样的变化，他有种本能的抗拒，与其说是疑虑，不如说是固执——固执地拒绝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扰他的生活。
我需要放松。更彻底、更纯粹的放松。
一念及此，他当即决定出城去。
Tirion的街道一反常态地空落，因为族人大半还留在Mindon广场上，为那三颗Silmarilli惊叹感慨。他缓步拾级而下，走过一层层洁净的阶梯，而不知是不是他的想像，渐渐远离那无瑕之光的所在，他觉得困扰也在慢慢减轻。
那些无疑是伟大的造物，他想。也许是我太平凡，所以才一时不能接受。
他在银圣树的光辉达到全盛之前来到了城市的底层。宽阔的出城大道平日里熙熙攘攘，今天却行人寥寥，他从城门洁白的拱顶下走过，几乎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在大理石地上激起的回声。步出城门，他眼前登时一亮，心头的迷惑和不安也一扫而空——下方嫩绿的原野生机盎然、一望无际，清澈见底的湖泊点缀其间，星罗棋布，碎钻般璀璨夺目。
在Pelóri连绵起伏的陡峭山壁上，Valar开辟了光之隘口Calacirya，Valinor的光辉就是从这里流泻而出，直达远方的幽暗海面，Túna山亦是在这里拔地而起，从而一半山体永远沐浴着光明和温暖。足可并行八匹马的平整道路绕山盘旋而下，他沿途不停穿越着光与影的界线，又在山下深可及膝的长草中走了许久，才找到自己惯常练习新曲的去处。
头顶是银光点亮的天空，身下是温暖坚实的土地，鼻端则是习习微风挟来的清香气息；他望了一会儿起伏的草海，觉得前一天积累的倦意涌了上来，索性放好长笛仰面躺下，放任思绪漫游开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大地的突兀震动惊醒，迷迷糊糊地刚坐起身，还来不及睁眼，马蹄掀起的疾风就扑面袭来。电光石火之间他全赖本能采取了行动，回过神时已经半跪在长草中——毫发无伤，只是犹在眩晕。
然而他无暇回忆自己究竟怎样躲开了马踏之厄，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原本放在身旁的长笛。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他在泥土草丛中翻找，幸而很快就发现了那抹熟悉的亮银。急忙拉起衣襟擦去泥土，他见它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骏马的鼻息，而这提醒了他这一番惊吓的由来。既觉得窘迫，又觉得恼火，他霍然起身循声望去，结果刚好迎上骑手居高临下的注视。
刹那间，他脑中只剩了一片空白。
那骑手居然是个年轻的女子。闪亮的黑发不加束缚散在肩头，她一袭简单的白衣，若非领口袖边的银饰，几乎辨不清肌肤与丝绸的分界。在银圣树的光辉中，她如同一团耀眼的白光，教人无法正视。
“Irissë！”[1]
随着这声呼喊，又是两匹白马如风般疾驰而来，到得近前几乎同时戛然止步。新来的两位骑手系着同样的斗篷——深蓝的底色，亮银的星辰装饰隐约可见。
“你又险些闯祸！”当先一人低声斥道。而她长睫一闪，即刻反诘：“‘险些’的意思等于‘没有’，不是吗，Findekáno？”[2]
“我亲爱的妹妹，”不等被称作Findekáno的骑手回应，另一个骑手就拖长声音插了进来，“就算‘险些’和‘没有’真是一回事，你还是得庆幸‘没有’闯祸。”
这次她没出声，只是嘴角向下一撇。
Irissë，Findekáno。“妹妹”。深蓝的底色，亮银的星辰。种种线索联系起来，足够他确定眼前三个人的身份——他们都是来自Fingolfin家族，Tirion最显赫的家族之一。后来的两人想必是Fingon和Turgon，Fingolfin王子的长子和次子，而她只能是他们的妹妹，素有“白公主”之称的Aredhel。
“我们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这位——”说到这里，Turgon顿了顿，随即跳下了马背，“——抱歉，你叫什么名字？”
愣了一下，他才想到这位王子选择先下马再发问是对他的尊重，是要避免趾高气扬的嫌疑。这让他不由得生出了一点感激：“Ecthelion——Turukáno殿下，我的名字是Ecthelion。”[3]
这样说的同时，他感到她的目光又落在他身上——那样睥睨一切的冰冷高傲，同时却又灼热如火，所及之处几乎可以烙下印记。
“Irissë，如果不是这位Ecthelion反应敏捷，他很可能会受重伤。”Fingon这时对她说，加重了语气，“你该道歉才是。”
可她闻言只瞥了兄长一眼，便一语不发地拨过马头扬长而去。
“Irissë！”Fingon见状，脸一沉就要催马追赶，但Turgon及时阻止了他：“Findekáno，等等。Ecthelion？”
三位王族的交谈，他几乎没去留意。怔怔凝望她远去的身影，他终于意识到是什么让自己在初见她时受到如斯震动——白衣银饰的她，正如白瓣银蕊的Telpelossë取了Eldar的形貌。
“Ecthelion？”
如梦初醒，他发现Turgon正在咫尺之外看他，神色严肃，眼中却有笑意。
“我决定在卫队里给你留一个位置。”
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盯着这位王子，他一时不知该做何回答，不过Turgon显然没指望他当场回答。
“不想加入的话也没什么，这不是一个命令。”返身上马，Fingolfin的次子低头对他一笑，“但如果你想加入，你知道能在哪里找到我——明天见。”
Fingolfin的长子此时也向他微一点头：“请允许我替Irissë向你道歉。她历来任性，但没有恶意，还希望你不要介怀。”
语毕，两位王子纵马离去，留他一个人孤零零伫立原地，怀疑着方才这一幕是不是幻觉。
“你什么时候都不忘给卫队物色人选。”Fingon颇感无奈地摇了摇头。Turgon则一脸无辜地回以一笑：“谁让他有天分呢？要不是亲见，我决不会相信有人能在那么近的距离上躲开Irissë的马。”
更奇怪的是过后他既不像在庆幸，也不像在后怕。从马蹄下逃过一劫，他竟然只记挂着他的长笛。还有，他看着Irissë的眼神——Turgon不由得无声勾起了嘴角，但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对Fingon提起。已经有了一个总让Fingon如临大敌的Celegorm，难道还嫌不够？既然这次Fingon没觉得异样，他又何必节外生枝。
在接近Túna山脚的地方，他们迎面遇到了Maedhros。即使骑在马上显不出身量，他们这位出身Fëanor家族的堂兄仍然引人注目——那一头Eldar中罕见的红铜色长发，几乎是不可能错认的标志。
“Maitimo，”Fingon愉快地打了个招呼，“你这是要去哪里？”
“只是出城闲逛，没什么目的。”Maedhros叹了口气，“现在城里到处都在谈论Silmarilli，真叫人忍无可忍。”
“什么Silmarilli？”Fingon和Turgon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得困惑。
见状Maedhros先是意外，接着恍然：“你们今天一定是早早出了城，所以没听到消息。我父亲完成了三颗名为Silmarilli的宝钻，成功留住了双树的光辉。”
“我就知道不该跟着Irissë出门……差点闯了祸不说，还错过了这样的大事。”Turgon哀叹，“我先回去了——我得承认我实在很好奇。”
“你回去也无济于事，它们已经被祖父和我父亲带去了Valmar。”Maedhros提高声音喊道，Turgon却头也不回：“哪怕听点描述也是好的。”
“Findekáno，你有个固执的弟弟。”目送Turgon远去，Maedhros耸了耸肩，“对了，Irissë在哪里？Turko正想请她单独出去打猎。”
这让Fingon立刻皱起了眉。他知道Maedhros口中的Turko是指Turkafinwë Tyelkormo，Fëanor家族排行第三的儿子。这位堂兄尽管性子急躁、缺乏耐心，长得却是公认的英俊，而且还师从Oromë，通晓飞禽走兽的语言，向来被誉为Noldor第一猎手。问题是，Fingon从不乐见Celegorm那锋芒毕露的傲气，但Turgon取笑他说，这不过是他对妹妹的保护欲望使然，毕竟兄长对可能成为自己妹夫的人总要挑剔些的。[4]
“怎么？”作为他的至交好友，Maedhros当然清楚他对Celegorm的看法，但还是明知故问。而Fingon回过神来，只得耸了耸肩：“他请不请是他的事，但我可不认为她会同意。她从来没和谁单独出去过。”
“我倒觉得她会。”Maedhros懒懒地露齿一笑，“肯不肯和我打个赌？”
“打赌？”Fingon着实意外了，“你以为你比我还了解我妹妹？再说就算赌，你想赌什么？既然是赌注，总得有足够的吸引力。”
“这倒是个问题。”Maedhros故作姿态地沉吟了一刻，“对了，赌这个怎么样？——谁输谁就给对方弹竖琴唱首歌好了。”
这个建议险些害Fingon从马上跌下去。琴他不是不会弹，歌也不是不会唱——但给Maedhros弹琴唱歌？！这委实超出了想像的极限。
见了他的脸色，Maedhros大笑起来：“Findekáno，你该不是怕了吧？”
“不必激我，我承认这赌注很诱人。”克服了意外，Fingon回敬，“我还真是好奇你唱歌的水准，不知比起Makalaurë如何。”[5]
Maedhros笑着摇了摇头：“那当然是比不上的——要比他强，全Tirion只怕也找不出一个。不过你怎么知道要唱歌的是我？依我看，你才该赶快回忆一下竖琴放在哪里。”
Fingon还要反唇相讥，Maedhros突然眼睛发亮：“那不是Turko和Irissë？看来他找到你妹妹啦。我们也不必再争，结果马上就知道了。”
稍后与他们会合的只有Celegorm。Fingon猜测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妹妹之所以故意避开，多半是还在跟自己闹别扭，气恼之外不免又添了些无奈。打起精神，他问Celegorm：“你邀请Irissë出去？”
端坐在浑身不见一丝杂色的白马背上，Celegorm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轮廓分明的俊秀脸庞写满了不耐：“那又怎样？她同意了。”
“……她真同意了？”大惊之下，Fingon顾不上计较他的态度，反问的同时忽略了旁边Maedhros的胜利欢呼。
“她当然同意了。”他的质疑，Celegorm嗤之以鼻，“事实上她说，她简直等不及要去。”
“听见了？”待到Celegorm离去，Maedhros故意拖长了声音，“现在去找竖琴吧，我的朋友。”
“急什么？”Fingon郁极反笑，“我们约定，‘谁输了就给对方弹竖琴唱首歌’，可没说这承诺要什么时候兑现。”
Maedhros的表情总算让他找回了一点平衡。
直到Maedhros告别许久，他才重新仔细思考这个消息的含义。这不像Irissë，他想，她从没表现出对Turkafinwë的特别眷顾，怎么会突然……算了。摇了摇头，他只有苦笑。我为什么要替她操心？以她的刁钻古怪，我没准该同情Turkafinwë才是。
“那可未必，Findekáno。”
几乎惊跳起来，他这才发现要对他的不幸直接负责的人不知何时凑到了近前，正甜甜微笑：
“很意外我会接受Turko的邀请吗？”
“……足够意外了。”Fingon自言自语，“意外到要付出代价。”
“比如，给Maitimo唱歌吗？”
“还要弹琴……”他不假思索地纠正，随即察觉有异，“等等！你怎么知道？”
他相信自己的眼神会让最大胆的卫士畏缩，她却混不在意：“我告诉他的。”
“你告诉他——”
“我告诉Maitimo，我一定会接受Turko的邀请，所以他可以放心大胆和你打赌，赌注最好是弹琴唱歌——因为我也好久没听过你弹琴唱歌了，相当怀念哪。可惜他办事太不可靠，居然没想到要加上一个合理的时间限制。”
“你……”
“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对我们来说时间不是问题。”
至此Fingon已经无力开口，只能听着她仁慈地交代了他遭此陷害的原因：
“所以，Findekáno，下一次再当着外人教训妹妹，最好三思。”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The White Lad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