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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Spirit of Fire ...
精灵女子裹紧斗篷在Tirion的洁白阶梯上匆匆而行,风帽掩去了她的面容,夜幕下她的身形也显得比实际更单薄。
充满怨毒恶意的浓重黑暗同样降临了他们精致美丽的家园。Manwë的清风可以驱散死亡的雾霭,Varda的星辰可以挽回微弱的光明,然而过去的辉煌与温暖终究是一去不返。星星点点的烛光在城市各个角落渐次亮了起来,惨淡的光晕透过窗子流泻到行人寥寥的街道上。一望而知是赶制出来的风灯冒着小小的火花,在立柱上、门廊里摇曳,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悲伤和失落张开巨大的翅膀,笼罩了整座城市。挽歌在每一条街道、每一处花园、每一方广场上辗转低回,她的族人在哀悼失去的光明,哀悼污损的大地,哀悼消逝的欢乐,哀悼他们被残酷杀害的君王。
深吸一口气,她不由得咬住了唇。
不久前发生的一切依旧历历在目:突如其来的黑暗,出乎意料的结局。她的丈夫拒绝了Valar打开宝钻以治愈双树的请求,她的儿子们又从Formenos带来了震惊四座的噩耗。她看着她的丈夫在Arda的至高君王面前将Melkor直斥为Morgoth,她看着她的儿子们追随他们的父亲离去。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她几乎来不及反应,更遑论采取行动。
……Fëanáro。
默念着这个熟悉到极致、反而显得陌生的名字,她打了一个寒战,把斗篷裹得更紧了。
……不。她并非来不及,而是做不到。
当他在审判之环中陷入沉默,她的心也重若千钧。那一刻他眼中流露的彷徨犹疑如此清晰,刹那间她仿佛醍醐灌顶,突然理解了他的挣扎,也理解了他从前那句话的含义——那样激烈狂热,近乎绝望:“它们里面有我的心!”
对此他是错了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是一个艺术家、一个创造者,而她亦然。Valinor的光明固然重要,然而倾注了他全部心血、封存了他绝世才华的精灵宝钻又何尝不是?同样是不可重复的造物,挽救一个就必定要牺牲另一个,这样的抉择谁能轻易做出?哪怕Yavanna也不能贸然开口,Aulë也体谅他的苦衷。
所以她如他一般,选择了沉默。
时间原来可以如此漫长,分分秒秒都似没有尽头;沉默原来也可以这样滞重,犹如巨石压在胸口,一呼一吸都顺畅不得。然而Tulkas耐心耗尽的大吼终于打破了寂静,也斩断了她胸中那根绷得紧紧的弦。就在那一刻,无数场景呼啸着卷过脑海,瞬间的失神中她瞥见他强大恐怖犹如神灵,于血与火的漩涡中心傲然而立,周围却只余一片扭曲升腾的殷红。
Fëanáro!回过神,她在心中绝望地呐喊,希望奇迹发生,令他对她再次敞开心怀,开启他们灵魂之间那条分享交换过太多感受的通道。不要让谎言控制你的心!已经过了这么久,难道你还不明白,那些黑暗的想法是来自何方,来自谁的设计?
然而这些词句却只能止于唇边。他回过身来,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却对一切视而不见。望着他微扬的脸庞,她几乎可以确定他心中所想——他是在回忆从前那个时刻,同样是在此地,他被宣判放逐。一念及此,她不觉手指用力,深深掐进抱紧的双臂,却浑然不知疼痛。那一次的耻辱,他只怕永世都无法释怀,不只是因为他对裁决的不满,也因为她Nerdanel,他的妻子、他儿子们的母亲,在审判中站在他的对立一面。
所以,她这一次不能开口。此刻他决不会信任她。她若贸然出面,只会刺激他更快做出更极端的决定。
……可是自始至终,他都不曾试图在人群中寻找她。对他来说,她是否早已不再是他的妻子、他儿子们的母亲,而只是Valar的忠实奴仆,再也不值得些微挂怀,不值得任何关注?
她感到头开始隐隐作疼,眼前变得朦胧了。
他一出现在Taniquetil的盛宴中,她就悄然退到了人群之后。可是她没法强迫自己不去看他。她做不到。她只是做不到。不管他如何看待她Nerdanel,他总是她爱过也仍然爱着的人,她的丈夫、她儿子们的父亲。从他离开Tirion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她近乎贪婪地凝视着他那熟悉的容颜,她雕刻家的指尖曾经抚过那张清秀面孔的轮廓,每一分,每一毫。还有他的眼睛……那样独特的颜色,明亮又清澈的浅灰,细看却又透出流转变幻的海蓝,哪怕只是不经意的一瞥,也是足以叫人沉沦的诱惑……Fëanáro。她禁不住在心中微叹。也只有他,才可以穿着那样一身与盛会格格不入的简陋服饰,还能始终如一地保持那睥睨高傲的风华气度。
……那样一身服饰……
那一刻她只觉得一凛,巨大的失望如冰水当头淋下,彻底冷却了她先前的幻想。是啊,始终如一,他正是始终如一,全无改变。骄傲、自负、固执、偏激,只怕还要加上对Valar根深蒂固的猜忌和怨恨。
她明白了。她其实迫切希望着能从他身上发现改变,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可是任凭她如何努力,她都没有找到。他就算没在那条偏执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也同样没有回头——回头这样的想法,根本不在他考虑之中。
否则他就不会如此一丝不苟地执行Valar的“命令”,否则他就不会故意以这样的装束向“强迫”他的Valar示威,否则他就不会选择把三颗精灵宝钻留在Formenos,拒绝把它们的光辉展示在人前。
……可是即便如此,即便你明白一切都没有改变,为什么还要这样热切注视着他,渴望他能回头看你一眼?
她再次咬紧了嘴唇。
还想这些干什么呢,Nerdanel?如今事态的发展出人意表、急转直下,他先前做出的任何选择都已不再重要,因为一切都为时已晚。光明失去了,欢乐失去了,精灵宝钻被夺走了,Noldor的王被杀害了。
她轻轻一抖,因为他狂奔而去的背影又一次闪过眼前,他的愤怒悲恸,直到现在仍然鲜明得令人心悸。眨眼间他便失去了倾注过全部心血的宝石,更有甚者,他还失去了他的父亲,他那独力抚养他长大,与他不仅血脉相连、更是灵魂相通的父亲。世间有谁能完全体会他的痛苦,彻底理解他的绝望?她Nerdanel也许可以看到冰山一角,却永远不会轻言她能感同身受。
Nerdanel,也许你从一开始就是在打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因为你不敢说你理解他,因为……你做不到。没有谁能做到。Valar也许会怜悯他的失落悲伤,从而原谅他的刻薄冒犯,然而他们认为他无疑是错了,因此不能理解他,哪怕他们其实同情他,更为他的不幸而震惊哀恸。
现在Valar仍留在审判之环的阴影中,Yavanna在双树下垂泪,Nienna在低唱着哀歌。他们身边陪伴着平日鲜少现身的一众Maiar,还有历来被大能者们钟爱的Vanyar一族。众人依然在哀伤中沉默,担忧黑暗会吞噬光明的最后希望。
但绝大多数Noldor都选择回到了Tirion,回到了他们的城市。被杀的是他们的王,被伤害的是他们的亲族,被洗劫的Formenos是他们的另一个城市。空气中除了哀悼,还弥漫着另一种微妙的情绪,苦恨在慢慢浮现,愤怒在渐渐上涨。城市仍然是安静的,但在这安静的表象下,变化正在发生,力量正在凝聚。
不祥的预感再次笼罩了她。
危险在逼近,她嗅到了厄运的气息。恐惧如同野火在心头蔓延开来,她竭力克制着自己,告诫自己保持镇定。
不只是因为那突如其来的黑暗,那种吞噬一切、扭曲一切、窒息一切的浓重黑暗。
不是因为那黑暗。
……我得找到他。
但他去了哪里?我怎样才能知道?
——Palantír。那个Palantír。
紧张中她的头脑却出奇地清醒冷静。她知道她该采取行动了。她必须再次开始她的战争,哪怕这场战争看起来全无胜利的希望。
她在城市的第二层离开阶梯,转向那条她走过无数次的街道。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闻到了钢铁和火焰的气息,以及皮革和汗水的味道。在这个时刻,自幼便司空见惯的一切突然给了她支持和安慰。深吸一口气,她抬起头加快了脚步。她要尽快赶回她现在的家,她父亲Mahtan的住所。
快步走进大门,她径直穿过大厅奔上楼梯,连斗篷也顾不上脱掉。她的目标很明确:她的房间里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在那颗覆盖着厚厚绒布的晶石前跪下,她注视着它隆起的轮廓,不免百感交集——他在上一次离开Tirion时把它留给了她,她却任凭它沉寂蒙尘。
为什么,Nerdanel,为什么?你难道不思念你的丈夫?你难道不关注你的儿子?每一次有他们的消息传来,你难道不是都要专注倾听或是反复阅读,惟恐错过哪怕一个字?你听说他们在Aman北方平空建起一座新城Formenos,你难道没有心生安慰?你听说Curufin娶了Fainamirë,不久又做了父亲,你难道没有为他暗自欣喜?事实上,他们始终都是你的心之所系——你的七个儿子,你的丈夫。
为什么会演变到今天这一步?是谁的错?或者,错的不是任何一方,而是你们同时舍弃了彼此?如果他是因为日渐盲目的骄傲、猜忌和偏执,那么你又是因为什么?对他所作所为的彻底失望?然而若真如此,你现在又为何这样急切?
她用力摇了摇头,驱走了瞬间涌进脑海的一连串疑问。现在不是反省的时候。她必须找到他,而且必须要快。
她果断地拉下布幔,随手丢在一边。黑色的晶石呈现在眼前,光洁平滑、毫无瑕疵,处处都昭示着创造者的高超技巧。抬起手,她有一瞬怔忡,但很快便自嘲地一笑,把手覆上了那完美的圆弧。
指尖传来的触感是冰冷的,凉意化作一线直透骨髓,令她不由得一凛。与此同时,黑石的中心亮了起来,斑斓的色彩一团团飞速旋转着化作了眼花缭乱的漩涡,就在她的注视下渐渐凝聚成形。
在她来得及辨认那个景象之前,一个声音便响了起来:……母亲?
猝不及防,她几乎惊跳起来,不过迅速恢复了镇定。那是她熟悉的声音,优美圆润,正是属于公认的Noldor第一歌手,她的次子。
Makalaurë,是我。她同样通过思维作出了回应。现在她看清了,那是她的儿子们——Maedhros、Maglor、Celegorm、Caranthir、Curufin、Amrod、Amras,而当年随同Fëanor放逐到Formenos的全部族人都跟在他们身后。一行人在平原上纵马疾驰,在黑暗中全速前行。队伍中火把时明时暗,她顺着他们前进的方向望去,于是赫然见到了Mindon Eldaliéva的灯火。在幽暗海域吹来的迷雾中,那光芒是如此苍白微弱。
母亲,我们很快就会到达Tirion。
她的心一沉:你们的父亲呢?
她看到Maglor表情一滞,短暂的停顿后,另一个声音插入了交流:母亲,我们相信父亲已经去了Tirion……不过他回过Formenos,因为他的铠甲和剑都不见了。
Maedhros证实了她最担心的状况。她狠狠闭上双眼,却又即刻重新睁开,知道逃避对自己来说不是选择:……即使他的放逐尚未取消?
Maedhros微一踌躇,还是回答了:母亲……如今,那个放逐的禁令还有意义吗?
她猛地缩回手站了起来,匆忙中不小心绊在斗篷上,险些失去平衡。一双有力的手及时伸过来扶住了她,她回过头,正迎上父亲Mahtan了然的目光。
“Nerdanel,你要去找他?”
她点了点头。
“你……对他可还有信心?”
她听出了年长精灵沉稳语调下的担忧,心中突然一暖。这是她的父亲,永远站在她身边,保护她、支持她,随时准备与任何胆敢伤害她的人周旋到底——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丈夫,是Noldor的王储。没有答言,她只是淡淡一笑,目光明亮而坚定;而Mahtan凝视着她,几番欲言又止之后,只简单地交代了一句:“Nerdanel,不要勉强自己。”
一股温热的气息涌上鼻端,她对父亲微一点头,就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犹疑。
从外面看去,Noldor王储曾经的住所黑沉沉的,没有一点亮光。她手里提着的灯火在吞噬一切的黑暗前显得渺小脆弱、微不足道,颤动着,摇曳着,岌岌可危,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万劫不复。
庭院中静悄悄的,小径尽头通向大厅的正门也关着,不见有人来过的迹象。然而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不再急于前行,她缓步走过平整的甬路,在门前驻足一瞬,抬手推开了它。
厅中一片黑暗,然而有淡淡的蓝光从楼上走廊尽头的房间门缝中流泻而出,只需一眼她便认出,那是来自闻名遐迩的Fëanor之灯。
是他。他在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楼梯在脚下蜿蜒展开,一级级好似没有尽头。她找到了他。然而她并没有如释重负。也许是巧合,那正是他们当年临别时最后一次交谈的地方。是在这里,她告诉他她不会随他放逐去Formenos;也是在这里,他拂袖而去,却把那个Palantír留在了身后。
没有任何预兆,那扇门忽然在她眼前敞开了。他出现在门口,背后投来的蓝光把他的身形衬得高大厚重,极尽威压。然而她没有机会看清他的面孔,因为他几乎是立刻便转身退开,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毫不迟疑地跟了进去。
房间中陈设如故。她亲手完成的诸多雕塑画像在暗影中沉寂,精致灵动不再,只余冷眼旁观的淡漠超然。他站在书桌前,不再是那一身去Taniquetil时的蹩脚装束,而是换上了闪亮的银色铠甲。每一块精心打造的金属边缘都镌刻着他亲自改良过的Tengwar文字,只可惜再圆润秀丽的曲线也无助于缓和造物本身的无情刚硬。
他全副武装着。铠甲外罩着纯白的披风,缀着银红两色的精致刺绣,乌黑的长发垂落其上,益发反差强烈,触目惊心。
她轻轻向侧面迈出一步,原本被他挡住的桌面便出现在她视野里。那曾是他们用来展示欣赏彼此作品的地方,如今却赫然摆着红羽为饰的头盔和业已出鞘的长剑。泛蓝的灯光在金属表面反射出咄咄逼人的冷酷色调,锋刃上变幻的星芒犹如跃动的火焰。
“Fëanáro。”
他的名字脱口而出,那样平静自然,甚至超出她自己的预料。
他没有动。光滑如镜的金属把他的侧影映得宛如石雕,完美而冷酷。他似乎是在专注凝视他的剑,但她知道他不可能是在认真看它,因为它根本是出自他本人之手,每一个细节他都了如指掌。
“Fëanáro,你准备怎么做?”
她没有旁敲侧击,而是选择了单刀直入。闻言,他终于抬眼望来,多年来第一次正视他的妻子;他回答时用了轻描淡写的语气,词句却锋利如刀,全无矫饰。
“复仇。”
混迹从审判之环归来的人群中,他们一步步接近了Calacirya山隘,Túna山顶的白城也渐渐进入了视野。Mindon Eldaliéva的灯火尽管黯淡微弱,却仍在顽强闪烁,暗夜之海中它是惟一可见的航标。
失去了双树的光辉和温暖,时间的流逝令寒意也愈发深重。他不得不以“您的服饰过于引人注目”为由,坚持要她穿上了他的斗篷。跳动的火光衬得她肤色分外苍白,几乎不见血色,就像一尊上好的冰冷石雕,只有间或闪动的双眸中尚存一线暖意。
“你害怕吗,Ecthelion?”
大概是发觉了他的目光,她忽然侧过头来看他,问的问题也出人意料。她的明亮灰眸与她的父兄如出一辙,他被她注视着,蓦然发现要开口承认当时的恐惧竟是这么艰难,不禁由衷希望黑暗降临时自己不曾惊慌失措,不曾茫然无助。
然而他望着她,回答时吐出的词句清晰而诚实:“我很害怕。我从来不曾经历过这样的变故。我生在Tirion,光明和温暖在我看来是天经地义,我从不知道它们有一天也可能毫无预兆地消失。”
起初她没有反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在努力分辨他所说是真是假;片刻,她看向别处,略带自嘲地笑了笑:“……这么说,我本不该担心会被人耻笑。”
他要迟疑一瞬,才确定她语中所指。她是在说,她当时也和他一样感到了恐惧,她瞬间的失态,并非只因替Idril担忧?她这样高傲的一个人,会在他面前承认她也有着局限?
一念及此,他停下了脚步。待她察觉有异,转过身来,他迎着她询问的目光轻声说:“一个人若是不懂恐惧,怎能真正懂得勇气的含义?”
“Fëanáro,你要如何复仇?”
迎着他的锐利眼神,她立刻追问,尽管和他保持长久的对视绝非易事。
“有勇气的人不止我一个,我的妻子。”
这本是意料中的回答;然而他声音虽冷,说出最后四个字时的语调却复杂莫名。发现了这一点,她不由得呼吸一滞,不得不即刻警告自己收敛心神:“那么,你要带着全体Noldor前去中洲。”
“他们会追随我。”他淡然道,仿佛是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不幸的是,她知道那的确是事实。她已察觉了Tirion中正在积聚的力量,她明白此刻的沉寂只是风暴前的宁静。
……但那是错的!Fëanáro,你不明白你在做什么。要知道,你已错过一次,而这一次你决不能再错,因为错误的代价太惨重。
冲动驱使着她,令她想要不顾一切地用最大的音量尖叫,要他听她说,要他听清她说的每一个字。但她克制着冲动,知道那只会适得其反。现在他最不缺少的就是疯狂,最需要的乃是理智。
“Fëanáro,你不能那样做。”
他审视着她,目光难以捉摸。她的针锋相对似乎没有激怒他,他唇边有浅笑浮现,开口时语气远比她料想的平和,几乎要算温柔:“为什么我不能,Nerdanel?我没有资格吗?还是我做不到?”
她吸了口气,而他的微笑加深了。
“你有资格。你也做得到。但这些并不是关键。”她暂停一瞬,迅速整理着思绪,“你在决定之前,或许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
他保持着微笑,礼貌地对她点了点头:“说吧,Nerdanel。”
她从他异乎寻常的耐心中感到了危机,却没有时间去斟酌犹豫。她必须阻止他,不管是靠理智还是感情。她必须做到。
“Fëanáro,你有否意识到,Mel——”注意到他的目光霎时阴沉下去,她改换了用词,“——Morgoth的恶行绝非仅限于今夜?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开始恶意揣测你的血亲?是什么让你对兄弟手足拔剑相向?”
“Nerdanel,”他打断了她,语调仍是温柔的,却平添了几分森冷,“你提这些旧事,是想说什么?我希望你没有以为,我,还有全体Noldor,都是没有判断力的木偶。”
“我并无此意。”她直视他的双眼,语音依然冷静,“但在谎言的罗网中,很难说你所想的究竟是不是本来出自你的意志。Fëanáro,仔细想一想,是谁让Noldor学会了骄傲自大、嫉妒猜忌?是谁动摇了Noldor对Valar的信任,令Noldor把得到的关爱与恩赐抛在脑后,反而以为自己是被奴役着?”
“Nerdanel。”他提高了声调。刻意的温柔在消失,先前的伪装在瓦解。
他的怒气仿佛感染了她,她发现自己也开始激动,双方的克制和试探都在接近极限:“Fëanáro,你是否想过你究竟为什么对Valar心存芥蒂?谁告诉你他们居心叵测?谁告诉你他们妒忌于你?反思这一切的根源,这些想法究竟都是出自谁的设计?Morgoth不只是我们的大敌,他也是Valar的大敌!他的计策就是离间和欺骗,是他扭曲了Valar的沉默和为我们着想的一切……”
“为我们着想?!”
他突然爆发了。猛地转过身,他近乎粗暴地扣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面前,海蓝在深灰的瞳仁中凝聚,犹如风暴席卷天空:“Nerdanel,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还要站在他们一边,为他们辩护?你当时难道不在审判之环?你难道没有听到Mandos所言?‘你不是第一个’……‘你不是第一个’!”
一声令她冷彻骨髓的笑从他近在咫尺的胸膛里迸发出来,如雷般滚动回响,冰冷的金属也为之震颤。她忽然真切体会了他的疯狂,那疯狂来自愤怒和悲伤的双重冲击,早在他当着Manwë诅咒Morgoth,孤身冲进黑夜就已开始。
……Fëanáro,Fëanáro!为什么你意识不到此刻你是盲目的?你那脱离了控制的火焰正把你引向疯狂,而疯狂只能把你带向毁灭。
他的眼瞳犹如明镜,她在其中可以看到自己的映像——褐发凌乱、并不美丽的精灵女子,目光却倔强而坚定。而他也在审视她的眼瞳,微微一凛之后他深吸了口气,奇迹般从怒火中缓和下来。松开手,他退开一步,随即背过身去:“Nerdanel,他们知道那时我的父亲……被杀了。可他们毫不关心。”短暂的停顿,“……精灵宝钻。他们关心的只有精灵宝钻。说他们是Morgoth的同类,有什么不对?他们本来就是同源而生,又为什么不会是一丘之貉!”
她站在原地,他掌心的热度仍留在她臂上他碰触过的地方,如同烙印。
“Fëanáro,你知道Mandos的预见不是万能的。他就算知道已经有惨剧发生,你怎能断定他也知道那是我们的王……我们的父亲?”
他的背影刚硬有如石雕,毫不动摇。
“我仍然要问你,是什么让你不假思索便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Valar的动机?是什么让你认为他们对精灵宝钻抱着觊觎之心?你……”
“Nerdanel,够了。”他打断了她,满腔不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一直认为我是不明智的,我‘明智’的妻子。你既然认为我缺乏足够的判断力,你我还有什么必要讨论下去?”
“Fëanáro!我……”
他再次打断了她:“还有别的问题吗?”
“我知道精灵宝钻对你来说至关重要。”她无视他的逼问,径自说了下去,“然而我并非不懂如何用双手创造。像你这样放任造物去主宰自己的心,我不能认同,虽然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Fëanáro,你对它们太在意,因此才会如此偏执——宁愿相信谎言,而不是事实。”
……Fëanáro,你要复仇,究竟是为了那三颗宝石,还是为了你的父亲?
她竭尽全力才把这个涌到唇边的问题咽了回去,然而她说出的词句已经足够。她听到他急促地吸了口气,下一刻他已转过身逼视着她,眼中光芒凌厉,足以令旁人畏缩——旁人,但不是她。在他的目光里她依然沉着,因为她是Mahtan之女Nerdanel,是惟一一个曾经成功约束过他的人。
“你要复仇,但你有否想过你的局限?你复仇的对象曾是一位Vala,号称全Eä最强大的存在。你是否想过向他发动战争的后果?中洲过去就已落在他的势力范围之中,是他的根据地与大本营。你要孤军深入,胜算究竟几何?”
他凝视她,冷冷一笑:“我说过,我不会是惟一有勇气向他复仇的人。”
“我知道,Fëanáro,我知道。”她说,突然满心疲惫苦涩,“Noldor会追随你。他们会,因为他们是英勇的,他们会义无反顾地踏上这条复仇之路。但是Fëanáro,Noldor自身也早已落入大敌的罗网,伤痕迄今未愈,内部饱受分裂之苦,对外又为自大仇恨所蔽。你要这样的Noldor去迎接旷日持久的残酷战争,你是否想过可能的失败与牺牲?”
“Nerdanel,这就是你害怕的?失败?牺牲?”他轻轻笑了起来,饱含嘲弄,“Noldor决不会仅仅因为害怕失败牺牲就畏缩不前。况且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失败?Noldor是强大的,连那些自命不凡的大能者也不能否认——他们的嫉妒就是最好的证明!”
“Fëanáro,你那样去判断Valar,这样的想法本身就来自我们的敌人!连你自己都已不知不觉深陷他的设计,你难道还不了解,他拥有的不只是强大的力量,还有狡猾的计策和高明的手腕!”
“你曾面对过他吗,我的妻子?”他的声音突然柔和起来,嘲弄的意味却更加明显,“你与他较量过吗?如果你没有,你怎么知道他的力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而我曾经面对他,我曾经拒绝他,对抗他!我倒想问你,Nerdanel,是谁告诉你我们挑战他就是不智?是谁告诉你我们的战争注定失败?我们两个,是谁懵懂轻信,是谁自以为是?”
她张开了嘴,但他没有给她机会反驳。
“况且,Nerdanel,那些所谓的大能者现在在做什么?他们才是真正害怕他的,他们才是懦夫!他们当年就对中洲无能为力——我们的祖先苏醒时,他们不是帮助我们去铲除邪恶,而是诱惑我们一起逃来此地;如今他们所做的,其实和当年没有区别!他们因为恐惧而把那片大地拱手相让给大敌,如果我们听从他们的意见,就只能继续困在这片狭窄的土地上,永无复仇之日!但我必须为我的父亲复仇,属于我的,我也必定要夺回!”他的语调一变,更加温柔了,“Nerdanel,你难道不是个Noldo吗?你的勇气在哪里?你的骄傲在哪里?”
他的话深深刺伤了她。咬紧牙,她抬起头,挺直了双肩。
“Fëanáro,你在伤害爱你的人。你一直都在伤害爱你的人,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包括我。包括你的父亲。包括你的……弟弟。”
也许是她的话出乎他的意料,他唇边那个讽刺的微笑消失了。
“你只在乎你自己的爱,而不在乎别人是否也会有爱;你只在乎你自己受到的伤害,而不在乎别人是否也会受到伤害。是谁教给你这些?是谁让你对爱你的人们这样残忍?如果你连站在你这边的人们都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伤害,我如何相信你能做一个众人真心拥戴的王,领导他们去取得胜利?……”
她的视线模糊了,雾气在眼前升起,慢慢凝聚成水滴,在眼眶中滚动。终于,晶莹的水珠越过睫毛的防线溢了出来,顺着脸颊无声无息地滑落。在胸前的衣襟上,它发出了轻微一响,随即消失无踪。
然而她没有眨眼。她依然定定看着他,眼里不再有愤怒失望,只有悲伤,前所未有的悲伤。她一直在打一场令人精疲力尽的战争,这场战争始终看不到结束的希望。而现在她突然怀疑,它的结局会是什么?是否注定要有一方屈服妥协?而不管哪一方失败,结局都不可能摆脱悲伤。
而他看着她,满脸震惊。她明白他为何会如此难以置信——这是第一次,他看到她因为他而落泪。从前不管他们有过怎样的分歧和争执,她都不曾在他面前哭泣。
眼前突然一花,下一刻她发觉自己已经在他怀里,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低回,一扫方才的骄傲矜持与嘲弄讽刺,只余发自内心的温柔与痛惜。
“Nerdanel!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回到Tirion就来到这里?我在等你。我知道你会来,我知道你不会令我失望,而你果然来了。你看,你了解我,我也一样了解你。”
瞬间她几乎有了错觉,时光仿佛倒流回他们初识之际,那时他年轻、热切,就连骄傲在他身上也绝不会招人反感,恍如天经地义。
“Nerdanel,我不是有意伤害你。你了解我,你知道我会……会反应过激。你一直都在约束我,能约束我的也只有你。你可以让我做得更好,我承认我需要你。”
……不。终究有什么不同了。过去的再也不能重温,失去的永远无法找回。
“跟我走,Nerdanel。如果你爱我,那么就跟我走。去复仇。去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他离她更近了,低语时双唇几乎触到了她的耳尖,她能感到他的气息吹拂在她颈间,火焰般灼热,“如果你在我身边,你就总能帮助我,给我建议,给我支持。我不必独自踏上那条路,因为在那条路的尽头,当我重获失落的光明,统治全新的土地,我希望身边有你……”
她闭上了眼睛,让泪水肆意流淌下来。
“Fëanáro……如果我放任我的情感,那么相信我,我愿跟你去往天涯海角。可是现在你我决定的不只是我们自己的命运,仅靠任性的情感,是不明智……更不负责任的。”
像是无形的鞭子抽打在身上,他猛地一顿,拥抱着她的手臂即刻僵硬了。
“Nerdanel,给我一个直接的回答。”
第一次,他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望着他一瞬不瞬的双眼,她一时无法成言;他的手指开始不由自主地收紧,铁钳般有力地箍着她的双臂,而她只能悲伤地望他,最终开口时嗓音喑哑,难以为继。
“……Fëanáro,不要走。”
闻言,他立即松开了她。就在她眼前,他起了变化,仿佛有无形的高热从他体内辐射开来,她熟悉的Curufinwë Fëanáro顷刻间分崩离析。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她发觉他眼中的海蓝消失无踪,像是随着一切柔情蒸发殆尽,如今只余下灰烬的颜色。
在她的注视下,他从容转过身去,拿起桌上的长剑插入身侧的剑鞘;他的手是稳定的,没有一丝颤抖。而当他把头盔拿到手中,她终于再也无法克制下去。
“Fëanáro!Fëanáro!你不能那样做,你不能!你不能带Noldor走上那条路,你的复仇之路是一条不归路!你是在阴影笼罩下追击你的敌人,你怎能带着内部创伤未愈的Noldor去与全Eä最强大的存在为敌?你看不到黑暗吗?你要走的道路不会带你到达光明,赢得光明,它只会把你引向黑暗!而且Fëanáro,不只是你,还有追随你的Noldor!大敌在你们心中投下了阴影,如果你走,你就是在走向毁灭,那阴影只会诱惑你彻底堕落,万劫不复!”
她听着自己尖锐变调的嗓音在房间中回荡,而他却恍若不闻。他在歪着头打量手中的头盔,好像在思考要不要戴上,最后他轻轻摇了摇头,还是选择把它挟在身侧。
她失败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再一次,她在他们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中败下阵来,她的努力徒然成空,他已经把有关她的一切抛到身后,踩在脚下。而她早已知道,到了那时,她将失去他。
他没有再看她哪怕一眼,只是镇定地走向房门。她知道,他一旦走出去,他们就将从此分道扬镳,不知何日才能重逢,然而他不像有丝毫犹疑。他一如既往地高扬着头,骄傲执拗,桀骜不驯。
“……Fëanáro。”
她掩饰不住的绝望无助令他暂时停步,却没有转身。
她艰难地吸了口气:“……如果你一定要走,我知道我无法阻止你。但是……不要带着我们的孩子,不要带着我们的孩子……”他没有动,但她知道他在听,“……因为他们不明白……”
不等她说下去,他就打断了她:“他们明白。他们很快就会明白。他们是我的儿子,他们将追随他们的父亲。”
那样冰冷的语调,斩钉截铁,残酷无情。然而她挣扎着,做了最后的尝试:“……那么,至少不是他们全部!Fëanáro,他们也是我的儿子,至少……”
他又一次打断了她。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尖刀,狠狠戳在她的心上。
“Nerdanel,如果你方才所言不虚,你还爱着他们,你自然会保有他们全部——你只需要跟我们一起走。”
疼。她分辨不出是哪里在疼。在窒息的伤痛中她模糊意识到他在等待她最后的回答,然而她无法回答,因为她即使回答,答案也不是他所期望的。
漫长的一刻之后,他轻轻冷笑了一声,径直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她呆呆注视着在他背后轰然关闭的房门,全身都仿佛飘浮在虚空里,直到金属碰撞的叮当声响起,唤回了她残存的感知。蓦地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她脚步踉跄地扑到了门边,但一切都晚了,她听到了门锁合上的咔哒声,他的脚步声随即毫不犹豫地渐渐远去。
[注] 《中洲历史》第十二卷中提到,Nerdanel曾经在Fëanor离开前去找他,要他留下他们最年轻的两个儿子;但这一版余下的情节与出版的《精灵宝钻》有较大出入,因此这里我只借鉴了该版本的一部分。
本章中Palantír的使用方法与《未完的传说》中略有出入,这主要是为了叙述的方便,不过我想像中,精灵使用它的方式也未必与人类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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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Spirit of 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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