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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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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平稳的走着。那老鼠般的车夫虽然生就一副猥琐的样子,赶车却是真的很不错。出了城,二十里路,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不到黄昏,车便已来到了淬月山的山门口。
果然,那车上原本还在说着疯话的沈蔷,到了此时却像是忽然清醒了一些似的。对着那过来盘查的庄丁,指了指身边多出来的两人:“客人!”一句话,那庄丁便不敢再多问了,挥手放行。
车子一路上山,终于来到了庄门。车没有停,只放慢了速度,从一边的边门而入。入庄的刹那,陆朗儿的酒也似乎醒了一半,挥手撩起车帘,看了眼那高高挂起的匾额上黑底金漆、气派非凡的四个大字:淬月山庄!
车子一直过了二门才停了下来。二门外是下人和庄丁的住处,二门里才是主人的地方。陆朗儿八岁前也曾经住在某个山庄,然而那时她只能住在二门外,呆呆的透过那扇神秘的门,想像着里面的样子。
她们下车,沈蔷还有一些醉,却已不再放肆的喧哗。眼前是一大片的广场,平整的白石板上干净的没有寸点灰尘。几十步外,是一座巨大的三层高楼巍峨的杵在那里。夺目的琉璃飞檐,叮当作响的铁马,同样黑底金漆的匾额高高挂在高处,“揽月楼”三个字飞扬而霸气,仿佛真的要上天揽月一般。
沈蔷淡淡的扫过了那楼一眼,便带着陆朗儿一众沿着镂花的围墙根子,直绕到了一条偏僻的回廊。
淬月山庄依着山坡的走势建在山顶,这一条回廊便沿着山麓而蜿蜒,待走到尽头处再折转,便又是一番别有洞天。
一座小楼,楼高七层,耸入云霄。青色的瓦,粉白的墙,飞卷的檐上挂着可爱的金铃。楼名镌刻在滴水檐下,很娟秀的两个字:晓楼。
晓楼很好看,却实在是高,当她们爬了一层又一层却还是没爬到顶时,陆朗儿开始忍不住抱怨。然而,首先不干的却竟然是楼的主人沈蔷。
她嘟着嘴,在四层多的地方便不肯走了,懒懒的又耍赖的唤:“侍蔷,我累了!”
于是,她们终于知道了那石头般的女子叫侍蔷,而侍蔷依然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听了她的唤,便机械般的走上来,将她架上了楼。
楼顶是沈蔷的香闺,不大的空间隔出了两个部分。外间小小的花厅,有整整一大面墙的博古架,雕刻精致的太师椅对着门,太师椅前是同样精致的茶几和圈椅。太师椅正上方的墙上有一幅价值连城的吴道子的仕女卷轴,只可惜那端庄典雅的仕女却被煞风景的添上了两撇小胡子。
里间要比外间更显精致,无论是锦帐、家具或者只是桌上的一只茶杯,都是匠心独运的。墙角扎眼的立着一只预示吉祥的巨大景泰蓝宝瓶,然而宝瓶的口子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个缺。
沈蔷刚懒懒又醉醉的趴上了桌子,抬头便见到了侍蔷端着两碗醒酒汤的样子。她的眼神立刻泛出了恐惧,想逃,却被侍蔷一把抓住,捏住鼻子就灌下去了一碗。陆朗儿看的呆了,待到侍蔷再抬头冷冷看向她时,她只犹豫了一下子,便乖乖的抓起另一碗喝了下去。
醒酒汤又苦又辣又酸,实在难喝,难怪沈蔷会怕成那个样子,然而精神却是真的为之一振。才喝完汤,陆朗儿便问:“我们什么时候动手?”直到现在她才开始觉得不可思议,她居然就真的来到了这淬月山庄里。
沈蔷摆摆手:“当然是晚上!你见过谁白天劫狱的吗?”其实说是白天,却早过了黄昏,只是那太阳已下了山,月亮却还没上岗罢了。
陆朗儿倚向窗,从窗外居高临下看着淬月山庄的风景。晓楼本来就高,又建在山庄的最高处,从此往下,一切竟都变得渺小起来。像揽月楼那样的楼,这山庄里竟有四座,呈一个端正的菱形分立在山庄的四个角落,菱形的中间便是晓楼。七八个小院错落而精致的点缀在这五座楼之间。一条小溪蜿蜒,宛如一束银丝环过整个山庄,在低洼处汇成平静湖泊,又在高亢处落成激荡瀑布。只是这么大的一个山庄,蔷薇花却未免多了一些,深深浅浅的一大片嫣红虽然好看,可总显得单调的过于落寞了。
“晚上君落凡不来吗?”问话的是花夜霜。沈蔷既然是君落凡的妻,那她们岂不是就快要见到他了。
沈蔷却眨眨眼:“他来做什么?”
她怎知道他要来做什么?花夜霜蓦然发现自己被问的哑口无言——你做妻子的都不知道他要来做什么,她又怎会知道。花夜霜忽然觉得自己又问了一个蠢问题,她忽然发现每一次只要面对眼前这个女人,一切就都不能再依常理来判断,似乎这世上也只有陆朗儿这个疯丫头能理解她的逻辑。所以,她决定她再也不要跟她说话了。
既已过黄昏,夜便不会来的太慢。
陆朗儿看着天边的月渐渐升起,月如银盘,明亮而皎洁,竟是一天比一天更圆了。
论时间,现在其实还很早,可是沈蔷明显的只看天,不看时间。
于是她带着她们下了楼,往晓楼前的直道走去,原来晓楼和揽月楼间竟是有直道相连的。陆朗儿差不多已猜出了陆非现在何处,却依然奇怪,既然有此捷径,那为何进庄时她们要兜那么大一个圈?
夜晚的淬月山庄依然灯火通明,直道边石笼中的烛火将她们的身影拉的很长。身边的行人来去,越到揽月楼便越多。然而无论是谁,却都没有要阻拦她们的意思。一直到揽月楼下,陆朗儿才禁不住抬头仔细看它,这个通体辉煌的庞然大物在她眼里竟是那么的无情而可怕。
君落凡呢?他可知她们已来到了他的山庄,他可会愿意让她将那个心爱的人带走?
不知道!陆朗儿想不了那么多,她只能跟着沈蔷走,走进了揽月楼!
沈蔷带着她们并没有往热闹鼎盛处去,却是越走越偏僻。然而越偏僻,岗哨却越是森严林立。甬道走到底,是石梯,顺着石梯下,就到了地牢。地牢的尽头是一间石室,铁门上着锁,门上只有一个巴掌大的气窗。
没有人出声,只是走着,四人的武功不同,脚步也轻重不一。猝然,那石室的铁门后却有了动静,那里的人仿佛是听到了某种已只能在梦中听到的声音似的,随着一声哗啦的铁链声响,远远的,她竟然就看到了他。那气窗太小,看不全他的脸,却有一双眼睛,一双叫她魂牵梦萦、肝肠寸断的眼睛!
“朗儿……”他轻唤她,却更像是在呓语。梦吗?不会是梦吧!
隔着气窗,陆朗儿的手轻颤着,贴上他的眼,顺着他的睫,拂下了满手的泪。
“总算你还没有死!”她道,“总算我还能再看到你!”
“傻啊!”陆非贴着她的手,爱意与绝望交织在眼底,“我的傻丫头,你做什么来这里?”
“来救你!”陆朗儿哑着声音,已泪如雨下,“我怎可以没有你?”
陆非惨笑:“救?你怎么救?”
“这么救!”陆朗儿扬头,锵然拔出了背上的绽夜。六尺的长刀在呜咽着,迸发出魔一般的光泽。她咬牙,斩下,泪落刀光、星火四溅,那铁门外的锁头发出了一声绝响,应声分落。
门打开,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嘎被摔向墙边。陆非看着她,依然被她的样子震慑着。陆朗儿抱着刀,刀锋与澄澈的泪眼辉映,迸发出令人无法逼视的光芒,那样的战意昂然、那样的犀利。仿佛誓要遇佛杀佛、遇神战神般气势无匹!
这一刻,她和绽夜已化为一体,沛莫能御!
“你是我的!别以为有人可以将你从我身边夺走。如果你要上天,我就追上天,如果你要下地狱,那我就上穷碧落下黄泉!”陆朗儿一步跨到他的面前,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咬牙切齿的说着。那双眼燃着愤怒,燃着怨恨,隐去无数的悲伤委屈,只凶狠的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你最好明白,即便是死,你也休想离开我的身边!”
胸前的伤口因这猝起的粗鲁而牵起尖锐疼痛,让陆非皱起了眉,却释然的笑了。
这不是他所熟悉的朗儿的样子。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羸弱的朗儿会如天神般降临在他的眼前,以这样一种如铁如山般坚毅决然的、铁铮铮的样子。
然而,这才是朗儿的本性吧!似火的女子,坚忍,决然,玉碎瓦全。为了她所认定的、所守护的,炽尽一切,燃尽所有,无可阻挡!
他笑着在她的唇上印下深吻,盟誓般的诵着:“我明白了,生生世世,我发誓我们再不会分开!”
胸口的痛已越来越炽烈,但他并不想阻止。他只想吻她,吻这个为他憔悴心伤,却依然义无反顾的女子,直吻到她哭倒在他的怀里。他甚至感到了一种痛快,仿佛能与她分担似的,这种刻骨铭心的痛楚,若可以,他愿意承受到永远。
然而,即便是锐不可当的绽夜却依然无法救他。一条乌黑而不起眼的锁链,像一只来自地狱的手,死死抓住陆非的脚踝,硬是不许他逃往生天。
绽夜无数次斩落,却只能斩出万点星火。到最后,陆非也只好将绝望的朗儿死死的抱进怀里,心疼的握住她那双被震破了虎口的手,安抚着,不忍的吻着——
“是千年的寒冰玄铁,绽夜也斩不断!”他轻轻的道,话外有多少不舍的心酸?
“那怎么办!”陆朗儿在他怀中尖叫,已近乎发狂。都到了这里,怎能再放弃?难道天就真的要做得这么绝?
“够了,一切都够了!你在这里,我已死而无憾!”陆非颤抖着,在她额上烙下最后的吻,“放心,我是你的。无论是神还是魔,谁也无法夺走我的。所以,你要给我好好的活下去,活过今世。我会守着你,我会等着你,我们来世一定会再续前缘!”
陆朗儿已连泪也干了,只能绝望的回头,看向沈蔷的眼仿佛是望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沈蔷早已呆了,此时才惊惶的回过神来。但是,并没有用,因为沈蔷也只有失望的道:“我没有钥匙!”
“既然明知没有钥匙,那你又何苦来?”沈蔷的背后,清扬的声音忽然响起——
是君落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