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桐花未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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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四月，绿肥红瘦之时，霏霏烟雨未散。薄薄青雾中，寒风倾来，树梢头桐花纷纷扬扬缱绻落下，如铺茵褥，落败一地的娇嫩如玉桐花沾染污垢。
流光最是容易把人抛。
红颜易老，恩宠易逝。
纤长的手指一下下有规律地敲在梨花香木的桌面上，含着化不开的浓愁的秋水妙目凝眸看着袅袅茶烟，沉入深思。
“儿臣给母后请安。”
她偏头，看着英俊的皇帝站在面前，早晨太阳暖暖的熙光为他镀上一层鎏金。
果然呐，自家孩子也有出息了。
她淡笑如莲，“都颁懿旨让宫中人莫来请安了，陛下怎甚还是不听？”
喉头涌上腥甜，一旁的丫鬟急忙递来绢帕，捂着嘴狠狠咳了几声，见雪白绢帕上染上一层红色，她不由得苦笑。
“母后……”
她拦住一旁要来扶着的皇帝，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无妨，都是老毛病了。”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一切都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她甘受惩罚，她愿用一生病痛换那人百年安好。
可是，她知。
她知，那个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那年那个在盛开如锦的桐花下执着她的皓腕贴上她的嘴角，然后取笑她脸红模样的清瘦男子，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桐花盛于菁华流光，败于盛世浮华。
新皇登基始登基，改元承灵，称承灵帝。
承灵元年，新皇大赦天下，扶植人才，深得人心。
同年，四皇子谋反被诛。
承灵三年，蛮夷鞑子撸效受部落屡次犯边并抢杀居民，新皇以忠武将军肖曼为主帅，新楚弦歌为副帅，前锋宁远将军路寿，落清欢等人。
承灵三年九月初五，大军大败敌方。
承灵四年，敌方降服，贡上美酒牛羊金银。
承灵五年，北方水患，新皇初下北方，修建建堤，派送灾粮。人人谈而乐之。
……
如今天下，可谓是国泰民安。
国泰民安呐……
洛零抬头，望着窗外蔚蓝天空上飘散的点点浮云，阳光透过薄薄如纱的浮云洒下一地金光，万物安宁。
我这……算不算终于完成了他的心愿？
自己一步步教导新皇如何君临天下，就像是他还在这个世间活着般。
她从未放弃寻找他。
阿弥。
【2】
初初十四岁，常年隐居于青木山的洛氏一族便遭灭门。
洛零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空气中满是血的腥味，火光蔓延，留下的是一地尸体。
她从未流过这么多泪。
有生之年，无人不把她呵护着，她从不知道青木山外，会有这么多人对她虎视眈眈。
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么强大。
“娘亲，娘亲……”
她抱膝坐着一堆废墟中，任冷雨打湿衣裳，雪色衣裙染满污垢与鲜血，头发凌乱却又依旧掩不住花容。
洛零摸着脸颊的泪，哭得不成样子。
她便是在这个时候遇见阿弥的。
遇见她一生的劫数。
那个男子，着一身如雪白袍，执着一把素伞在蒙蒙雨中缓缓走来，青丝飘扬，宛如误落凡尘的谪仙。
绣着银色莲花的靴子停在了洛零的面前。
洛零抽咽着，呆呆看着面前的靴子，然后缓缓抬头。
温暖的笑。
她从未见过如此感染人心的笑。
明明只是一弧浅笑，却如此动人。
一双狐狸眼弯成月初弯月，笑意盈盈，长眉入鬓，眉间开着一朵初开的红莲，婀娜多姿。
洛零就如此呆呆地看着她，小脸上全是污垢与血迹。
“你……你是仙人么？”
他笑意愈深，纤长的手指挑起洛零的下巴，洛零便这样对上他幽深如潭的黑眸。
他轻启薄唇，“师父。”
“诶？”
“唤我师父，我便替你报这灭门之仇。”
他远望青木山满山碧透之景，素衣，白雾，青树，烟雨，恰似一副淡淡的水墨画。
洛零撑着身子从废墟中站起来，他的素伞为她挡住了这漫天烟雨。她咬着红唇，任风扬起绣着婀娜花纹的水袖，露出如玉皓腕，最后做出了足以决定下辈子的决定。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洛零一拜。”
白衣男子淡漠地看着她小小的身子，以及那双状似狐狸的眸子，半响，伸出手揉了揉那凌乱的头发。
狐狸眼又透出笑意。
“乖。”
【3】
师父带她回了白灵山，那是他居住的地方。唯有几间草屋，满山药草。
“这是……”
“这是你以后的家。”
第二日，师父为她报了灭门之仇。
他推门而入，刚从床上起来的洛零吓了一跳。她的师父，一身素衣被雨水湿透，他握着一把锈迹斑驳的剑，剑上尤带血迹。
他笑着进屋，放下长剑。
“灭洛氏一族的是常州玉简山庄，如今玉简山庄，已活口。”
那人身子清瘦，窗外白色桐花一片，两相映照。洛零默默看着他，却没有回答。
半响，她上前几步，对上那人的眸子，皱眉问道：“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他笑，与洛零有几分相似的薄唇弯起，低头嗅了嗅她脖间的幽幽淡香，呼出一口热气。
“大概……只是因为你长得与故人有几分相似。”
那时的他这样回答。
【4】
师父从不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她也不敢去问。
午后暖光一片，那人在小院里执着一本书细细品读，小案上会放着一只有着缺口的青瓷茶杯，茶杯上是妖娆的并蒂莲。茶烟袅袅，静品香茗，芳香馥郁。
她练完剑满头大汗地坐在他身旁，那本书上竟是一些西域的文字，她不明白，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在阳光下祥和的侧脸。
“师父，你对这只破了的青瓷茶杯甚是喜爱？”
男子放下手中书，执起茶杯淡淡抿了一口，袅袅茶烟氤氲了狐狸长眸，然后偏头对向女子好奇的目光。
“并非。”
他看向茶杯的目光幽深。
“这只茶杯，是故人所赠，我舍不得扔。”
山峦簇簇层层的桐花怒放，幽幽暗香袭人，男子狐狸般细长的眸子微微弯起，却不同于往日笑意，满含怀念。
一种熟悉的情愫怦然而生。
“师父，我是否曾见过你？”
男子偏过头来，看着暗暗凝视自己的女子，薄唇轻弯，笑而不语。
洛零皱眉，咬着薄唇，眉头紧皱，细长的眸子盛满疑惑。
每次待在师父身边，灵魂像是在叫嚣一般，心头满是熟悉的情愫。
她不懂如何描绘这样的情感。
师父揉了揉她的发顶。
“傻孩子，别想太多。人之相聚分散，皆是宿命，你见过我也好，没见过我也罢，如今我，却是真真坐在你面前，既然如此，计较那些虚无干甚？”
洛零似懂非懂地点头。
“师父，那你说，人会有来生么？”
男子嘴角的笑僵住了，但随即却又更加畅快地笑了起来，纤长的指指向树梢怒放的桐花。
“傻零儿，你说，花还会再开么？”
“会。”
“人亦是如此，只是……”男子垂下头，看向那花的目光却愈加深邃。
“只是什么？”
“无事。莫去管那些前生来世，今生才是最重要的。”
前生后世，皆为一梦。
洛零偏头看向男子薄唇边温暖的笑容，坚定地点头。
很多年后，她似乎明白了彼时男子未完的话。
只是花还会再开，却不会再是当初那一朵。
人，亦是如此。
【5】
师父带着洛零下山了。
山下千般风景，世俗美食，是隐居在青木山中十六年的洛零不曾见过的。
她小心的捏住师父白色衣袖，走在街上，东瞧西望，却始终不敢落下一步。
师父突然停下了，洛零收不住脚，撞上了师父的背，白袍上淡香萦绕在鼻尖。
这种香，好熟悉。
“零儿，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么？”
男子偏过头，笑意盈然。
洛零渴望地看了看四周小贩摊子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师父无奈地轻笑，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这孩子，真是倔强。”
说罢上前几步，将她目光流连许久的一根碧玉簪子买下，递到她的手中。
“师父……”
洛零愣愣地看着手上碧绿的簪子。
师父半蹲下身，将她手上的簪子轻轻插入发髻中，簪尾是翘首的娇俏狐狸，和洛零小女儿神态如出一辙。
洛零睁大了眼，有些欣喜。
男子看着洛零的面容，有些恍惚。
真像啊……
洛零嘴角忍不住的笑意，“师父，这是送给我的么？”
男子点头，轻笑道：“零儿，若是今后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便莫要管旁人眼光，自己想要便要。若是要不到，便找师父。师父定会竭尽全力。”
男子的目光是那样的温柔，温柔如水，洛零沉入水中哪怕溺死也不肯出来。
“那么……”
“那么师父，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呢？”
男子站起身来，暖风徐来，白袍飘扬，恰似一只翩跹的雪蝶。
眉间一朵红莲妖娆开放，开尽人世执念。
他静静凝视这一片人海，人来人往，偶有讨价还价声，稚童欢笑的声音传来。
许久，浅笑。
“大抵……是国泰民安，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国泰民安，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这，是师父的心愿么？
【6】
师父此行是为一个贵人治病。
贵人身份不凡，似乎还手握重权，所以贵人私下江南，寻得神医师父。
师父和洛零住进了一个小庄，庄内香花绿柳，满径美景。
师父为贵人治病，每每治病回来，倒头便歇息，状似疲惫。【作者忍不住ps：零儿纯洁地没想歪，难得！难得！根正苗红的祖国花朵= =
洛零为此甚是担心。
小庄内有半方荷塘，已至夏季，如玉素荷开在脉脉流水之上，随风摇曳，满院荷香。
洛零虽因家族灭门而性情改变不少，到底女儿性子。看着这素荷婀娜，不由心起，提起裙角弯身想折一朵离岸边最近的荷花。
【作者再次忍不住ps：狗血要来了，请自带避雷针。狗血吐艳，所以很多东西一笔带过。
如洛零近日在街上买的话本一般，娟娟女子折花摔倒，误落水中千钧一发之际，翩翩男子踏荷而来，搂着美人袅袅细腰救美，最终成就一段佳话。
洛零闭着眼，不知为何她甚是向往这救了自己的人是师父。
可惜不是。
那是个英俊少年，眉梢眼角皆带贵气，腰间别着两块玉佩，看来是出身世家的翩翩少爷。
他勾起嘴角，“小姑娘，在我的地盘上，折我的花，还是要向我打声招呼，你说是不是？”
洛零皱眉走向一边，道谢一声便想离开，不欲多做纠缠。
“诶。”
少年拉住了她的衣袖。
“看你合本……咳咳少爷的眼缘，本少爷就大发慈悲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路寿，你呢？”
洛零只好礼貌的回笑。
“洛零。姓洛，单名零。”
少年笑。“小姑娘人美脾气好，做我王妃如何？”
“不如何。”
“别这样。这里，送你一只茶杯，算是定情礼物如何？”
少年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只青瓷茶杯塞到洛零手中，逃之夭夭。
洛零看着手中的青瓷茶杯，茶杯上的并蒂莲妖娆开放。
这只茶杯……和师父的竟有九分相似。
剩下的一分便是师父的茶杯上的缺口与时间沉淀的沧桑。
【7】
洛零回到屋中，随手放下茶杯便执着医书细细琢磨了。
心头早被莫名地丝丝缕缕的思绪所缠绕，洛零剪水双瞳凝视那青瓷茶杯。
若是……若是师父看到这个崭新的茶杯，定是会欣喜的吧。
少女这般想着。
托腮远望窗外，天色晴好，洛零在暖光的笼罩下渐生睡意，小鸡啄米似的小睡起来。
“误入周公梦，华胥生，人事皆执念，十丈软红深。红莲败，光华转，凭谁解，眉心锁？小酌十年风尘误。错错错！”
梦中有苍老低沉地声音不断重复着这些毫无联系可言的文字，像是彼岸尽头的梵唱，洗涤灵魂的尘垢。
浮云聚散一瞬间，世事蹉跎生执念。
谁知当年青杏小，只道此地无凡喧。【ps：格律平仄神马的请无视= =
梦中桐花如锦，晶莹洁白如无暇之玉，如圆月湖光月色那些零零碎碎的皎洁光芒。料峭春寒时节，烟雨霏霏，早绽的桐花繁欲垂，幽幽暗香弥漫，渲染出一片锦绣繁华。
又见桐花发旧枝，一楼烟雨暮凄凄。凭阑惆怅人谁会，不觉潸然泪眼低。
可偏偏，她在那烂漫桐花下见着了自己。
说是自己，神色却又甚是不同。
那个自己约莫十七八岁，眉心紧锁，细长的水眸仿若一尺秋水，墨染的纯粹，未施粉黛恰如雪中傲立红梅引人夺目。
她立于青阶之上，远望桐花尽头。
有踏在柔软落花的轻细脚步声传来。
女子急忙抬头，桐花尽头男子面容模糊，执着绣着牡丹花的二十四骨桐油伞徐徐走来。一身华贵衣裳，腰间别着两块勾勒着龙纹的玉佩，彳亍时叮当作响。
女子无奈地苦笑，眸中渐泛水光。
“我且问你，你那日所说，可有一分一毫是真？”
男子不答。
女子抹去颊上两行清泪，笑中苦涩愈深，黑眸中泛着绝望的神色。
“你说会执我之手，共看这如画江山。临了了，却与他人共卧红绡帐，说到底，不过是我自作多情……你说，是不是？”
“陛下。”
男子远望神色凄苦的女子，只喟叹一声，缓缓走来。
“我说过的话，从未是假。”
棋子与下棋之人，在这天罗地网中，早已挣脱不了。
早已束缚在了一起。
你生，他亡。
你亡，他生。
这，从来都是天地间最简单的法则。
可惜女子却被所谓的爱蒙住了双眼。
男子步步走近，踏上青阶，对上女子澄澈如水的眸子。虎口泛着薄茧的手抚上女子凝脂般的花容，细细触碰着掌心里的细腻。
“阿零，我从未骗过你。”
女子的泪水一下子决堤，扑入男子怀中。
是了，他从未骗过她。
她以为。
二十四骨的桐油伞飘落在湿润的地上，雨下如珠落玉盘，伞上，丹朱色烂漫的层层叠叠的牡丹花绚烂绽放。
血霎时喷涌而出，溅在牡丹花上，溅在白色的桐花上。
花，妖娆地开放。
女子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胸腔上的匕首，看着男子略带薄茧的手。
这双手，刚刚还抚过她的脸。
而他，刚刚还告诉自己。
——阿零，我从未骗过你。
“为何……”女子抬头，黑眸早染上绝望。
男子轻笑，凑近靠在女子的香肩上，如情侣般呢喃。
“阿零，我的确从未骗过你。除了这一次。”
女子看着男子冷漠如寒日冰凌的面容，暮然笑了。
“陛下。你可知，你若想要我的心，只要你一开口，我便会给你。这样繁琐，倒是麻烦你了。”
她知道，洛氏一族的心可活死人，治万病。
一个身处权利之巅受人暗杀的皇，最需要的，就是她的心。
胸腔里的匕首缓缓动了起来。鲜红的血将她雪色衣裙染红。
心被生生掏了出来。
而男子搂着女子，俯下身子轻轻贴上她苍白的薄唇。
“辛苦你了，阿零。”
那一日桐花开得甚好，她躺在血海中，忽的笑了。
从来，都是她作践自己啊。
偶有洁白如玉的桐花瓣飘落在地，染上红色。
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桐花。
所谓的爱不过一季花期。
真正爱她的，只有自己而已。
风起，桐花缱绻落下，纷纷扬扬，簌簌，暗香盈袖，白得如一夜飘雪。
【8】
【下面是h我会乱说么】
洛零从梦中醒来，已是三日后。
自己躺在床上，扶着头撑着身子起来，却见屋里昏黄的灯光憧憧映着那白衣男子一抹剪影愈加朦胧。
“师父……”
她呆呆地看着守在自己身边的男子，心中暖意渐生。
男子转头看向床上娇弱的女子，狐狸眼里有过从未有过的慎重，他轻笑，缓缓走来。
白衣身姿在昏黄烛光中愈加影影绰绰。
“师父你……”
话音未落，冰冷的薄唇已经贴了上来。
洛零僵住了。
“唔……”
唇舌交缠，春心萌动，洛零衣衫半褪，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试图推开面前的白衣男子，双手却被立刻握住，动弹不得。
“零儿，真正爱你的，只有我而已。”
“师父……”
“弥。唤我阿弥。”
干柴烈火，满室春色。
【9】
她和师父在一起了。
她告诉师父自己做了个奇怪的梦，并把梦中种种告诉了师父。
师父听了后，皱眉深思半响，目光深邃。最后只是搂着她，轻吻她的额头。
“零儿，前尘往事皆是虚无，唯有你我是真实的。”
她笑着点头，一瞥间见到桌子上空无一物，不由得疑惑。
“师……阿弥，那只茶杯呢？”
阿弥执起她的皓腕，吻上她的唇角。
“别再见那个人，零儿，答应我。”
那一天，桐花盛开如锦，男子眉间红莲妖娆。
【10】
纵使繁花尽落，红莲成殇，惟情不忘。
师父突然消失了。
就像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一般消失了。
洛零怀着师父的孩子嫁给了路寿，成了千古恩爱帝后。
她从未放弃寻找他。
可是她知道，自己永远寻不回他了。
【11】
情之所伤，化怨为魅，重回时光，颠倒结局。
视为弥。
真正爱她的，只有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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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桐花未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