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糖玛其朵》风间右西

1、纨绔子弟

　　1.

　　要形容何奇这个人用“纨绔子弟”四个字是再适合不过了。
　　父母是离休干部。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不是跨国投资顾问、生物学博士，就是远嫁海外的女作家。
　　计划生育的政策早在何奇出生的好多年之前就颁布了，不过这胎来得猝不及防，五十多岁又得子的何妈妈坚持要把“奇迹”生下来，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个小学二年级就逃学、初中二年级留级、读完三年中专就家里蹲一年的啃老族何奇。

　　何奇应聘斯巴达的动机并不是因为他突然学会了自我反省。
　　二十岁生日那天，长辈们没有和从前一样围着何奇转，而是一个劲得夸从美国来过暑假的八岁的外甥小Mike那么小就会给街道邻居送报纸打工了。虽然何奇并不喜欢老家伙们围在身边罗嗦，还不至于幼稚到要跟读小学的孩子吃醋，只是父母在其他长辈面前提到他就羞耻摇头的模样实在让他很不舒服。

　　不如小奇就到斯巴达来锻炼锻炼吧。
　　三十岁的堂哥何扬说。
　　何扬去年当上了斯巴达的区经理。

　　全球连锁的斯巴达咖啡算是在中国最有名的洋咖啡了，而崇洋不媚外的S城盛产小资，当S城遇见斯巴达，虽然二、三十人民币一杯的咖啡远比不上三块钱的珍珠奶茶实惠，罹患斯巴达情结者却趋之若骛。

　　何奇以前拿过何扬的招待券请女朋友喝咖啡，也曾很小资地点上清咖，捧着马克杯故作深沉地闭上眼睛抿一口，苦得要命还要直夸有甘甜的回味。
　　后来女朋友在斯巴达提出分手以后，何奇真觉得这世界上最苦最难喝的东西就是咖啡了。

　　斯巴达的第一次面试在应聘的门市内，由该门市的人事负责经理或副理问一些问题进行筛选，通过后的第二次面试是整个区的合格者统一集中再由区经理筛选。有何扬罩着，不消说何奇很轻松地通过了。只是第一次面试的门市女副理许洁一脸怀疑地盯着戴耳钉嚼口香糖的何奇说道做餐饮可是很累的，让他差点当场跳起来走人。

　　何奇应聘的那家门市的正式名称是巴黎风情店，因为这家店在巴黎风情百货旁边，而门市内部都喜欢把自己的店简称为“巴黎店”，对于S城的人来说，那是个非常洋派且值得羡艳的称呼。

　　何奇正式上班前是培训，而第一次培训叫“第一印象”，便是在门市内与店经理聊聊天、喝喝咖啡、谈谈未来与理想之类的……当然少不了对在斯巴达工作的介绍。

　　因为是第一份工作，何奇还是很重视地提前半小时到。店经理还在办公室，让何奇在一楼随便找个位置，问吧台要杯咖啡喝。
　　巴黎店的布局分两层，两层除了都有顾客用餐的外场，一楼是收银、吧台、货架、洗碗间，办公室则在二楼。
　　何奇站在饮料牌前踌躇，清咖啡是决计不要了，但其他咖啡像是拿铁、摩卡什么的只有听说过名字，不懂是怎么回事，也不好意思开口问。

　　吧台师傅是个长像清秀的年轻男人，白色的制服扣得一丝不苟，绿围裙扎得极其端正，发油上得光洁，额头没有一丝碎发。何奇对此人的第一印象是“天生当waiter的脸”。
　　对方看何奇踌躇的样子，似乎是明白何奇不懂咖啡，有些意义不明地笑了笑，也不作向他介绍饮料，像是故意看他出丑。
　　何奇被他笑得有些脸红，在心里暗骂老子是中国人只喝中国茶，不懂洋咖啡又怎么了，嘴上却只好说请你随便给我一杯吧。

　　斯巴达的咖啡是现做现卖的。何奇站在外面看着吧台师傅在里面捣鼓，又是调糖浆，又是蒸牛奶，动作倒是流畅自然，很熟练的样子，速度也很快，做好的饮料放在吧台尽头的小圆桌上。

　　“For here grande Caramel Macchiato……”
　　“啊？”
　　“大杯焦糖玛其朵好了，谢谢”
　　吧台师傅说这些的时候又朝何奇笑了笑，何奇觉得自己头皮都起疹子了——何扬没说这里要说英语！

　　何奇只好皱着眉端着那焦糖啥啥啥的找个沙发位置坐下，又学周围的老外慢慢喝一口。
　　那饮料卖相甚是好看，泡沫上一层网状分布的黄色糖浆（后来何奇才知道这就是焦糖糖浆），不过喝了两口就觉得苦不堪言了，何奇有些气恼，这东西居然比上次喝的清咖还难喝，那吧台师傅故意整他吧。心一横一口气喝掉三分之一，发现下面却是越来越甜，再喝几口竟然像是加了蜂蜜的牛奶。

　　焦糖啥啥啥，这什么怪饮料？！
　　何奇也说不清到底是苦是甜了。

　　一个穿绿围裙美女走到何奇身边，刚才一直站在吧台外面指挥员工，像是领班之类的，说她是美女并不是恭维，何奇泡妞经历不少，这位绝对是上品，从何奇今天进门开始就注意到她了，打坐下就一直盯着人家看，这位倒也大方，径直走过来攀谈。
　　“好喝么？”
　　美女看着他笑呢。
　　何奇也不管是苦是甜了，就算是马尿也说好喝。
　　“Caramel Macchiato是先加糖浆牛奶，再加浓缩咖啡的，如果先前没有用搅拌棒调匀等待咖啡与糖浆混合，味道就是先苦后甜，浓缩咖啡可是很苦的。”
　　美女姐姐，你为什么不早说！
　　“Macchiato是意大利语，意思是雪地上的痕迹。”
　　何奇点点头，提醒自己赶紧把这个记下，下次泡妞时又有新花样可以炫了。

　　“你叫何奇是吧？我叫苏扇，叫我Susan就好了。”
　　美女又笑了。
　　何奇也不管是在单位，纨绔子弟随地调戏的品行又上来了。
　　“Susan，你有没有男朋友？”

　　何奇说完，就感到在场所有穿围裙的人的脸都跟那围裙一样绿了。
　　Susan的脸也只是绿了一下，马上又粉了回来，看来是蜂啊蝶啊来得多了，早习惯了。
　　“如果没有，我倒是可以考虑做你女朋友。”

　　何奇有些遗憾地傻笑一下，转眼就看到刚才那个吧台师傅已经从吧台里出来，面色不善地站在Susan旁边了，低腰拿走了何奇桌上的杯子，放了另一张硬座的桌上。
　　“李老先生是这里的熟客，每天都要在这个沙发位置喝咖啡的。”
　　刚才倒没发现，这个吧台师傅居然是个三白眼。虽然依旧是温和有礼的样子，感觉却比刚才刻薄多了。
　　何奇看向另一边，倒真有个六、七十岁的老头，握着马克杯站在出饮料的小圆桌那里朝自己看。

　　何奇正好瞅见店经理从楼梯上下来，也不好发作，乖乖坐到硬座上，回头却见那三白眼恭敬地从自助调味吧台为李老头取了餐具、纸巾递上，那献媚的样子真可谓是做牛做马了。

　　巴黎店的店长叫张晴，大家都不分年龄地叫她“小晴姐”，大概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是个一看就知道相当能干的美人，
　　不过说起美人，似乎在斯巴达工作的不分男女都在良好以上水准。

　　“第一印象”的课程很轻松，过了约摸两小时，小晴姐就带何奇认识了一下同事。
　　斯巴达有个奇怪的规矩从美国沿用到世界各地，称呼他们的员工不分级别职称都叫“partner ”、“伙伴”，据说是为了体现团结协作的企业精神。

　　那天中午何奇认识了五、六位伙伴，收银的戴黑框眼镜女孩的叫夏茗清，另一个男孩叫丁铭浩，值班经理苏扇。
　　至于那个吧台师傅，小晴姐单独把他叫出来给他介绍。
　　“这位就是你的PC教练员。”

　　“什么？”
　　何奇脑中的弦断了一根。

　　那个叫季晓东的三白眼竟然会是他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