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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失落记忆 ...

  •   “格洛威小姐?”她再次不耐地叫我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立刻放下了刚刚停在脸颊上的手快步地跟过去,却觉得脸上更加烫了。
      安杰丽卡似乎无视了我的反应,走进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停在她面前的悬浮物里,我亦步亦趋地跟进去。我走进去之后那个东西关上门,我才发现从里面往外看是可以看到东西的,从外面看里面却只能看到银色的镜子,这大概和那个已经被拆掉的半球形实验室是同一种材料。之后它就自主地活动起来,同时将内部的光线调节到最舒适的程度,这跟那艘通体漆黑的坎特雷拉号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个“镜箱”保持着距离地面一条鞋腿的高度从楼道里飘过,遇到人还会自动闪避,到大楼内部的尽头时墙壁很自然地打开了一扇门,它也很自然地飞了出去,一切顺畅的不得了。我看着这些表演看得都有点入迷了,直到它飞出大厦我才想起来开口问安杰丽卡:“我们这是要去干什么?”问这话的时候我仍然看着那栋晶莹剔透的大厦,目光连挪都不往她那边挪,借此来维持我好不容易回来的理智。
      “为了让你快点回来,我没法再等了。”她轻轻地说,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她的口气中有了一丝柔软的感觉,她本人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样说是多么的有歧义,和让人心动。
      我于是不再言语,专心看着窗外。
      “镜箱”沿着大厦的边缘扶摇直上,上升了几层楼后停下来,大厦的玻璃幕墙上自动开了一扇窗子,它就从那里飞了进去。飞进去之后沿着楼道又飘了一阵,最后停在某一扇门前。
      “往外看。”安杰丽卡适时地提醒我,其实不要她提醒,我早已被这东西的又一个花样吸引:只见它朝着那扇门的一面墙上出现了一个圆形的特殊区域,这个区域就像一个屏幕,能够穿透门和墙壁将里面的东西显现出来。我在看到它的第一瞬间想到了童话故事里的魔镜一类的东西。
      透过那面圆圆的魔镜,我看到了那扇门里面人们正在计算机前忙碌着。至于他们在忙些什么我必然是看不清的,不过身边倒是传来了好心的提醒:“这是绘制人造人肌肉和表皮结构的地方,你看,左边这三个人进行的是肌肉力量的演算,最右边那几个则是配合肌肉系统制作表皮的研究员,他们很快就能完成课题,到时候人造人能用质量相同、甚至是更少的材料制造出更强有力的人造肌肉,而且他们的表皮也会更像人类,甚至还会有汗腺和毛孔。”我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皮肤,很光滑,上面有浅浅的纹路,但是并不是汗腺;也没有毛孔。安杰丽卡说完以后,镜箱又移动起来,在楼道里飞来飞去,又在另一扇门前停下来。这回魔镜出现的方向变成了与刚才相反的一边。
      这次是关于骨骼和关节的研究室,听安杰丽卡讲,人们正在致力于制造出有自愈能力的骨骼。
      镜箱从这一层出去,又很快地上升,然后拜访了几个不同的研究室。每到一个新地方安杰丽卡都会告诉我那具体是做什么的,随着楼层的上升,我发现那些研究室越来越重要。现在我们到了距离顶层很近的一个楼层,我低头往下看去不由得感到有些眩晕。
      这一整层只有一个研究室,因此我们没有进入大厦,只在外面漂浮着。
      “这个研究室是最重要的两个之中的一个,”安杰丽卡的脸上神采有些丰富起来,“或许你猜到了,是的,大脑——如果是人类的身体部位的话,可以这么叫它;但实际上这是一半大脑,或者说,‘大脑’中负责行为的那一部分。”镜箱飞快地换了一个角度,让我能更大限度地看到里面的情况,“我们叫它‘行动中枢’,它控制着人造人所有的行为,是与人类器官最为相似的地方。事实上,行动中枢研发的最初就是在人类身上试验的。”
      我感到有些恶心地回过头问她:“是将人类的大脑替换成‘行动中枢’?”
      安杰丽卡的心情大约不错,她笑起来,竖起右手的食指摇了摇,这动作跟洛伦佐的几乎一模一样:“不,当然不是。具体过程太复杂了。”
      镜箱这时候又换了角度,我看到视野正中‖出现了一个模型。外形跟人类大脑很相像,可以说就是仿造人类大脑制造的,然而我身体内部却忽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并不是恶心,事实上它一点都不恶心。我感到的是一种一瞬间仿佛无数东西穿刺过我的身体,我试图抓‖住那一个个片段但都徒劳无功;他们却在我身体的另一端互相覆盖、叠合,拼凑成完整的画面——
      诡谲的一串串代码不断地流向电脑,白底黑字就像一条条蠕虫,它们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我的神经中,伴随着不断有人低声交谈着,四周的交谈声从此起彼伏变成嗡嗡的一片,吵得人心慌,吵得我头痛欲裂。我捂住额头,希望能够减轻一点那仿佛许多碎片穿刺而过的疼痛,然而徒劳无功。接着,就在那些疼痛积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感到头颅里有什么东西无可挽回地破裂了。我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那种仿佛一个人被从头部生生撕成两半的感觉令我无法它顾,只希望能借助任何东西将这种感觉发泄‖出来。
      安杰丽卡似乎不在我身边了,因为我整个过程里只听见了自己疯狂的声音。仿佛脑海里天崩地裂的感觉结束后留下全身失去知觉的沉重感和视线里一片模糊,我的眼睛上的微型摄像头好像裂了无数道细小的伤疤,将世界分割成零零碎碎的小片并且每个都看不清任何东西的形状。
      然后我在巨大到近乎轰鸣的耳鸣声中听见有人说话,那声音就像被割裂了的簧片振动一样难听,我甚至太过于专注自身的痛苦都无法分辨出究竟是谁再说话。
      “即便现在被反对了,也没有关系。我有把握我的观点是正确的,我会继续下去。因为我信仰着我的信仰。”
      那个人如是说。那声音在一片轰鸣之中微不足道且混沌不清,但我就是听清楚了。而且记住了。

      我听清楚自己喘着粗气,没有耳鸣、没有杂音,于是我连忙睁开眼睛,幸好,也没有裂痕。我此时仍然在镜箱里,漂浮在好几十层楼高的高空,而且等我发觉身下不是坚硬的地面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安杰丽卡的臂弯里。意识到这一点我一下子弹了起来,突然变换姿势似乎吓了她一跳,不过她也马上站了起来。
      “终于开始了啊。”她低声地、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接着她看向我,问道:“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一些幻觉。”我摇摇头,“我感觉自己被撕裂了,事实上,一切都发生在我的身体里面……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我狐疑地抬头看了看她,期望着或许她能给我一个解释;然而她什么也没说。
      “最后一个研究室了,”镜箱在她说话的时候听话地上升了一层,“这个研究室研究的对象是那另一半大脑,我们叫它‘记忆中枢’。记忆中枢总是人造人机体最先成型也最先发挥作用的部分,并且是最不容易丢失数据的部分,”她忽然转向了我,“这就是你为什么不记得之前的任何事情却还能记得我的原因。”
      我被她说得有些脸颊发烫,将目光投向了外面。“也就是说,之前我的那些‘梦’并不是梦,而是我的大脑——我是说,记忆中枢——里残存的记忆吗?”
      “是的。”她肯定地说,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还有绝大多数的记忆数据处在休眠状态。”
      那照这么说,她和索西丽娅斯安布罗修发生那场争论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我觉得其中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打结了,但是混杂在一堆的表象中间,我找不到它。

      这时我忽然看到一个坐得离我很近的研究员在电脑上打出了一串代码,因为距离很近,我看到了屏幕上随后出现的“愤怒”两个字。我有些不解其意,拽了一下安杰丽卡的袖子,朝那个方向指了指问道:“那是……”然而我的视线再放回去的时候愣住了,那里的那把椅子是空的,并且电脑界面也和我刚才看到的不一样。“不,没什么。”我迅速地缩回了手。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刚刚那个女研究员又回来了,或许刚刚她只是离开去倒杯水;之间她又按下一串不同的代码,大概是由于不熟练的缘故,我看出来她两行代码输入得都很艰难。这一次屏幕上尾随代码出现的文字名称是“喜悦”。接着她仍然以那种比较缓慢的速度输入了更多的代码,文字名包括“嫉妒”“焦虑”“宽恕”等等富有象征意味的词语。我确定这次我看到了,因此我决定再问安杰丽卡一遍那些词语代表什么。不过为了确认我没有再次出现幻觉,我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后又睁开。
      那个女研究员还在,不是幻觉。我正准备问安杰丽卡,忽然愣住了。女研究员大概是有些累,或是遇到了难题,只见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看向了我这边。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脸和安杰丽卡一模一样。我感到有些迷糊,难道这些研究人员里也有人造人存在吗?
      这时那个女研究员又坐回椅子上,她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长长的一堆代码,现在那些东西已经足够二三十屏了,我瞥见它们每个都有不同的名字,一样的富有哲学意味。之间她检查得极为仔细,而且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想必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不能出一点差错。整个过程我也一直耐心地看着,知道她检查到末尾。我看到她松了一口气,准备将这些东西存储下来,然而正准备存入系统的手顿了顿,似乎是有些犹豫,最终她在那些代码末尾又加了一条,最后的文字名叫“爱”。做完这些,她决然地点击了存储,然后系统进行了一大堆我看不懂的运算,最后的结果是两个字:生成。
      整个过程我都完全没看明白,我到底还是开口问道:“那些名字是什么意思?”
      “什么名字?”安杰丽卡竟然反问了回来。
      “就是‘嫉妒’‘宽恕’‘愤怒’之类的,还有‘爱’……”我有些诧异。
      她惊奇地看着我,却没有解答我的问题,反倒是露出了一种类似赞叹的神色,伴随着自言自语:“太快了,简直是完美……”
      我被她弄得更加莫名其妙,又看了一眼刚刚那个女研究员的位置,却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细节:此时在我眼前的这把椅子是白色的布料,而刚刚女研究员坐的那把是黑色的。并且,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我发现刚才女研究员所用的那台电脑根本不是现在这台,而是二十多年前的老款式。
      琉慕拉的科技世界领先,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我忽然感觉从头凉到脚,紧接着才反应过来,想必那个女研究员又是我记忆中的一部分。也就是说,那是几十年前的安杰丽卡吗?我瞟了瞟身边容貌依旧年轻的女军官,琉慕拉人的平均寿命在158岁上下,其中20岁到110岁这个巨大的区间中人的外貌变化是极其缓慢的,也就是说,我记忆里的那个女研究员极有可能就是二‖十‖年前的安杰丽卡。

      这个时候镜箱再一次开始了移动,往大厦的最顶层飞去。顶层的玻璃幕墙打开了一扇窗,镜箱飞到那里,然后停在了那扇窗户边上,打开了门。我迟疑地看了看安杰丽卡,又看了看镜箱和窗框中间的一条窄缝,从那里看下去下面的东西已经看不太清楚具体轮廓,整条街道就是一片灯光的海。安杰丽卡见我不动窝,就自己先走了过去。我盯着她的脚走向那道窄缝,然后很轻而易举地垮了过去,迈进了顶层的室内。我虽然搞不懂她这是弄的那般,不过既然她作为一个普通人都轻松地跨过去了,我也没有理由在这里畏畏缩缩。于是我也学着她的样子,走了过去。
      一切顺利,镜箱虽然是漂浮的,但是很稳当。我的左脚已经踏上了室内的地板,谁知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镜箱突然撤离,我的右脚立刻没了支点,原本在两脚之间的重心急剧向后倒去,我自己根本一点反应都没有,完全陷入了无法思考的状态。谁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的机体本能地做出了行动,重心在百分之一秒、也许千分之一秒的短时间内调整完毕,我完成了一个普通人不可能完成的动作,向前跌去。
      整个惊魂的过程大概连两秒都不到,于我却像十分漫长似的,直到我跌进室内、被安杰丽卡接住的时候,我还感觉身体飘在空中一般虚浮。稳定后我发现自己整个地趴在安杰丽卡的身上,她被我巨大的冲力撞倒,还维持着一般人在接住来人时的第一反应动作,将我抱在了怀中。我迅速地撑起身,脱离她的手臂,站了起来,同时有些恼羞成怒地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杰丽卡倒是完全不恼,她捡起帽子站起来,把因动作过大而凌‖乱的头发理顺,掸了掸帽子上面的灰,戴上,才用那种轻描淡写的口吻回答:“没什么,测试一下你的恢复程度如何。真是让人惊讶,短短几个小时就恢复了这么多,不愧是我的杰作。”
      之前几句倒也罢了,最后一句让我十分不满,我忍不住大声嚷道:“这下好了?满足你的虚荣心了?你难道就没想过我吗,如果我——”喊了一半我忽然噎住了。是啊,如果我摔下去会怎么样?粉身碎骨,这是一定的。但是对安杰丽卡又有什么影响呢?
      ……没有。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几乎感到了惊恐。她即使没有我,还有洛伦佐,还有无数个人造人,而且还会有更多,我对她有何特别之处吗?
      或许是有的吧,毕竟我是那“第一个”……我在心里安慰自己,尽管声音小得可怜。我实在太害怕如果我就这么粉身碎骨,安杰丽卡却无动于衷了。
      “不要这样,如果你真的掉下去了,我会感到难过。”她的声音将我拉了出来,我回过神发现此时她正伸手帮我理顺刚才弄乱的头发,这一点小小的动作又让我感到局促不安。做完这个小动作后,她让到一边,让整个屋子悉数展露在我眼前。“看看这里,”她的声音在耳边很近的地方低低响起,“想到什么了吗?”

      是的,是的,我能想到很多东西。我在心里不断地答应,同时眼前现实和幻境开始不受控制地交替出现,那个女研究员,年轻的安杰丽卡,始终处于我视野中心的位置,我看见很多人围在一起,她坐在那群人中间的电脑前,流畅地输入一长串复杂的编码,比起我之前看到的种种有着哲学感名字的代码都要长、复杂。输入完成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然后在众人的耽耽注视下存储入系统,看着它在电脑上引起一连串的反应,最后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屏幕上的结论是“记忆冻结”。
      这行字出现的同时她转过头,深深地、长久地看着我,仿佛无声的送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失落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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