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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碧甃千寻 ...


  •   车厢外传来纷纷杂声,似是倦鸟归林,哑哑鸣叫尖利刺耳,泼剌剌拍翅声都透着莫名的凄惶。暗自疑惑起来:这条死亡之路未免太长,随便找个僻静处刨坑埋了不就行了,哪用这么山长水远的跋涉?

      “你们要带我去哪?”前方沉默。我提高声音:“到底还有多远?”依然是石入深潭般的沉默。眼前黑暗加上死一般的寂静,越沉默越郁闷,越郁闷越想骂人:

      “死也让人死痛快了行不行,你聋还是哑,好歹放个屁啊。”

      “臭婊子,你他妈闭嘴,再叽歪老子立马割了你舌头剁了你喂狼,◎◎##××※※~~……”

      呃,真没涵养,我不过说他一句,倒象踩了他尾巴,开头还有几句人话,之后简直就是喷粪,那些脏话别致新颖得都不忍聆听。不自主咽口唾沫,我忍,闭上嘴再也不开口,就当听叫驴吆呼了。和粗人动粗不是蠢,是非常蠢。

      外头车辕子上那个许是听得不耐烦,喝了一声:“你和她废什么话,出来换把手。”

      车里这位气狠狠掀了车帘子出去,在外面仍旧骂骂咧咧:“操,这他妈什么鸟差事。还得受个娘们儿的闲气。”

      另一个嘿嘿的笑:“这大冷天儿的,哪来这股子邪火,骂归骂,别胡来就成。爷就让带回去,可没吩咐别的。他脾气你也知道,怒起来碎切了你。”

      “什么金子打的阿物儿,不就一个娘们儿,宰了不就完了,爷什么时候这么磨叽了…………”嘟哝声渐行渐轻。

      耳朵几乎贴在车壁上,呼吸一寸寸撞击胸腔引发钝痛,脑中一片茫然。原来他终究下不了手?

      胤禟,这一生就快要结束,你仍然缄口不言不肯对我说,哪怕一句也好。

      不是,不是这样。他说了,他其实说过,我却不肯信不敢信。这个男人的心深深包藏在那些记忆深处的零星残片里,然而那时,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种心情的真相,更何况我。

      前世的拥抱今生的牵手,谁可知那些只为分离。分离才能学会爱恨,才会觅得属于自己的生命轨迹。如果早知是这般结局,胤禟,我们何必相遇,宁可你如路人般漠视我的死亡。你应当是永远高傲任性的,不动情,便不会承受伤心的苦。不能怨恨命运不眷顾我们,是你我挟着骄傲和泪水错过了彼此。然而,然而再给我们机会又能怎样?你依然一如既往真真假假地算计我、威胁我,我则郑重宣告:永生永世,再不相见。

      忽然一声尖锐的马嘶,咚咚数十声劲风深深扎进车厢。外厢慌乱的呼喝:“什么人?”接着一个剧烈的颠簸,头重重磕在车厢上,马上又倒向另一边。那匹马狂奔乱跳不止,我就这么在马车里撞来颠去,车里车外连续闷哼惨叫。分不清那个声音是我发出的。

      猛地车身一侧,我砰地摔出车外,没有如预料中重重撞上地面,却落在一个软乎乎的东西身上,胡乱靠头和反捆在背后的手探索了几下,是人,只是动也不动,一声也不作,某种温热的液体沾上我的脸,黏糊糊的。

      转侧间浓重的血腥气息扑鼻而来,我忽然明白那湿淋淋的东西是什么,一时间恐惧充斥全身,我放声尖叫起来。

      有人跪在我身边抱住我“别怕,我在这里。”是胤禛,他的声音像天际流转的微尘,模糊飘渺不定。

      远离了尸体却不能远离恐惧,被他紧紧拥在臂弯中我依然抖个不停。他轻扶我头,轻柔地帮我擦拭脸上的血迹,怎么擦得掉,那鲜腥灼烫的感触烙在肌肤上挥之不去,四面八方的血腥味早已潜入我的呼吸中,激起不可抑制的呕吐冲动。

      “爷,这个留不留?”

      他轻咳了一声,舒臂把我抱走前行。身后哧哧几声,是利器砍在骨头肌肉上的闷响,而后周围不再有任何声音,陷入一片可怖的死寂。

      马车隆隆的奔驰,他一点点解开捆住我手腕的布幔,双手一得自由便急急去解蒙眼的黑巾,却被他牢牢按住:“不要解,就这样,不要看那些。”

      我住了手,无力地靠在他怀里,是不是只要不看,不听,不想,就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中气十足和我对骂的那个人方才还是活着的,想必也有家人,现在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差事,就成了一堆没了呼吸的死肉。

      他掌心里我的手冷得不象话,他隔着黑巾轻吻我眼睑,边替我揉着手指边关切地问我:“怎么冷成这样?”

      “你听我说,他真不是要杀我。他们说最多也就是…………就是关起来。”我差点儿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嘶哑战抖得不成样子。

      他冷笑一声:“关起来?关起来以后呢?”又一次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难道对他说:胤禟不舍得杀我不会拿我怎么样?

      倚在他胸前慢慢开口“胤禛,我不想回去。”就让胤禟以为我死了也好,不要让我再见到他,既然无法给他任何他想要的。今生那些无法宣诸于口的情意,既无力偿还,便只能永诀。

      良久的沉默,在沉默中一颗心渐渐下沉至冰冷海底。半晌他才开口:“末儿…………“

      不要说,千万不要说。做不到的事情他不会答应,这是他的作风。我慢慢坐直身子推开他,慢慢微笑:“行了,不用说了,我明白了。”从三年前分离那一刻以来的种种伤痛悲哀一似巨浪漫天卷地袭来,直至没顶。他当年冷笑着,忍心弃我于不顾时那种浑身冰凉的凄怆感又回来了,是不是那些曾经的笑语,曾经的温暖,都不过是一场冰上焰火,绚烂后堕入亘古寒潭。

      “你明白什么?现在只有皇上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去处。”他急切地扭住我肩膊,絮絮解释着。我继续保持微笑,不必解释,我是真的明白。我突然失踪了,康熙一定会查找,就算康熙不查,还有他那帮虎视眈眈的兄弟们,时刻等待这么一个下手的契机。已到短兵相接的最后关头,我和天申,都可能被视作他的弱点。只怕现在除了他自己,他已不再相信任何人。

      脸埋进他怀抱里,无力的轻叹,即使只有眼下片刻也好,我累了,太累了。他只沉默不语,把我抱的更紧,间或清凉的呼吸吹在脸上,有沉沉睡意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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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过药换了衣裳梳洗完推开门扇,只见他立在廊下一如多年前,月下微风拂过衣角,长身玉立的影子有几分萧疏。多久没和他同看这冰轮月华?记忆都在不知不觉间泛了黄,辨不清真伪。

      听见声响他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是清淡的暖意,正要伸臂揽我入怀,我轻轻侧身躲开。他怔了一怔:“末儿,你………………。”

      我低眉垂首向他郑重行了一礼:“云惠回去了,四爷保重。”

      既然归去,那就勉力试着放下吧,干干净净的走。我只做我的云惠就好。

      一进下处的院子就听见蕊心提足了声音和人拌嘴:“呸,好意思找我要人,白眉赤眼的,算什么意思。我还问你们呢,好好一个大活人,你们给藏哪去了?”

      “你………你少横眉竖眼的跟我装,人就是在这儿没的,不问你问谁。咱们面圣去,看你招不招。“是那个负责监视我的侍卫,梗着脖子额绽青筋。看来是急了眼,他哥眼看只剩半条命,再没了我他也难逃处治。

      “人不见了问我要?你是干什么吃的?面圣就面圣,见着皇上看谁遭殃。”蕊心声气越高绝不示弱。

      “你们吵什么呢?”我笑着开口打断他们的争执。

      蕊心一见我便大大松了口气,奔过来拉着我的手急忙问:“姐姐总算回来了,可急死我了。”说着又狠狠拿眼剜那个侍卫:“就有些人啊,光吃饭不干活,就会红口白牙给人泼脏水。”

      我悄拽蕊心的衣角,示意她不可再说。都在紫禁城里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何苦白得罪人,何况今天他也不容易。他见我回来,面上神色也是一松,反而呐呐的说不出话,挨了蕊心一顿抢白也只是迸了个“你”字就闭了嘴。

      “你哥哥没事了?”我试探了一句。

      “嗯,死不了了,就是得休养一阵子。”提到这个,他脸上现出感激的神色,倒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既然命保住了,你安心当差就好。我下午在园子里走了走,竟走迷了,摸了大半天才找到路回来。”我微微一笑盯着他。明知这套说辞破绽百出,没关系,一切端看他想不想捅破。他哥倒是没事了,不知他自个儿是想生还是想死。

      “那姑娘…………好好歇着吧,奴才告退。”他脸色瞬息万变,咬了咬牙转了身,临走仍不放心,又停步看蕊心。

      蕊心不搭理他只叽叽喳喳的跟我说:“姐姐放心,今儿皇上没召你。你又跑哪看景致去了,我出去找了你一大圈,楞是没一个人看见你。”

      “是啊,今儿真是奇了。偌大一个行在,大半天也碰不上一个喘气儿的。”我和蕊心挽着胳膊边聊边进屋去。进了屋,蕊心赶紧把门一关,窗户推了道缝儿往院子里偷看,边看边乐:“可算是走了。”

      “你也别和他吵吵,怎么着他也是给皇上当差的,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我无力的瘫在床上,脚踝早就痛至麻木,一身的冷汗。

      蕊心老大不服气:“我们也是侍侯皇上的,怎么不见他看皇上的佛面。”放了窗子三步两步赶过来:“是不是疼得狠?要不再找太医来瞧瞧?”

      “不用………”我一张嘴就被强自压抑的心酸攫住,眼泪噎住喉咙没法再说下去,拿帕子捂了嘴不住抽气,嚎啕大哭只不敢放声儿,越哭越痛,越哭越无望,绢子都湿透了也没有止住的趋势。蕊心惊惶不安拍着我的背:“姐姐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刚才回来的途中我们始终沉默相对,到了不得不分别时,他握紧我的手,俯身在我耳边低语:“不管怎么样,你记住你终究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随即上马疾驰,不顾而去。

      王八蛋,以为这样丢下一句话就没事了?长相思,长相守,我们还配么,我们还有任性的权利么,我的身后是他和弘昼,他的身后是整个雍亲王府。

      可我们是不能随随便便说这么任性的话的,我的身后有他和弘昼,他的身后有整个雍亲王府。

      为什么这世上不能只有我们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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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蕊心从前头回来叫我:“姐姐,圣上传药了,魏公公叫您去呢。”且忙着拉我走一圈给她看:“真好了?要没好再歇两天也不妨事的。”

      “好了,不好我可不敢去伺候,君前失仪没准要杀头的。”我拍拍她的手。端着药出去了。

      垂着头规规矩矩的端了盘子进去,没有看任何人。随行的皇子都在,一地朝臣们头矗得葱笔似的。我当了他们的面试过了药,才奉给康熙。康熙慢慢喝了药,随手把碗一撂,魏珠接过便退了出去。

      “议政大臣的折子,朕准了。这次是福州,下次是哪?朕看给了这些人胆子,就是乾清宫他们也敢围。”声音冷冷的,挨个打量着面前跪的儿子和大臣们。

      是福州的事闹了出来,当官的扣了粮饷,当兵的就闹起来。这下好,贪污的跑不了,闹事的以谋反论处。谁也没讨到好处。

      “皇上息怒,是臣等无能。”异口同声地吐官话。

      康熙冷笑:“你们要是真无能倒好了。”话头突然刹住,一挥手:“朕累了,都退下吧。”

      人都退净了,康熙摔了折子,皱着眉闭目靠在一边,我在考虑要不要过去收拾,犹豫了半天还是算了,正值他盛怒,我撞上去完全是找死,只是默默站在一边。

      好半晌,他闭着眼忽然叹气:“人怎么可能不老?”口气松动,我才敢上去捡洒了一地的折子。

      他忽然睁开眼直视我,目光中威严仍在,只是少了犀利:“难道朕真的认错人了?”

      “奴婢以为,皇上怎么想舒服些就怎么想好了,无所谓真假对错。”他哼一声对我的话未置可否。只是留下我直到晚膳时分,我试过了御膳,才被放出来。

      回屋屁股没坐热,魏珠便上了门。我客客气气的请他坐,他老实不客气的拣主位翘腿坐了。不过说些圣体康健千秋万代的废话。我和蕊心也进赶着点头应和他。

      我猜他必定不是来颂扬康熙的文治武功的,便支蕊心出去:“平日里没机会孝敬您什么,既然您来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让蕊心给您泡壶好茶。”

      蕊心也早觉得他有话,听了我的话忙起身出去了。趁蕊心一走,他阴阳怪气的嗽一声开口提点我:“说这个事给你知道,模糊听着皇上已经撤了那些个闲人了,过几天咱们就要跟着圣驾行围去,到时你可要加倍小心谨慎的伺候不得有半点疏漏。”停下话头,滴流着一双眼在我身上转了一圈。

      “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也好叫奴婢知道些好歹。”

      他倒笑开了一脸的褶子全是虚情儿:“围场地方大,这要是走丢了怕是回来就难了。”私底下胤禟都让儿子管魏珠叫伯父,他知道我被带出行宫这件事也就不足为奇。

      “是,奴婢记下了。”我微笑答应下。没人监视了,我的安全反而堪忧了。

      他话也说完了便不再多做逗留:“罢了,喝你们一碗茶真是难,这半晌也不见影子。”

      “您不多坐会儿?”我嘴里客套着,却早以把门替他大敞开。他狠狠的斜我一眼不得不走。

      回头看那把他坐过的椅子,心里一阵反感,在院子里吊桶水上来,把椅子拖到院子中央狠狠的刷。蕊心端着茶回来,见我掳袖结衣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惊的不行:“姐姐要干什么?”

      我却笑了:“没什么大事,就是去去晦气,洗洗脏东西。”

      她也偷偷的笑了进屋放了东西,去开院门向外探头瞧了半天,把门闩好了,返回身来放心的长出一口气:“反正走了,您就闹吧。”

      闹吧,在这个小院子里闹一闹,出去才好继续低头做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2章 碧甃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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