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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春风有意 ...

  •   绵宁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我想上次已经跟娘娘说得很清楚了。”
      “我知道。”婉儿又一叹,“可是我不甘心。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霜华?”
      “娘娘贵为后宫嫔妃,拙荆如何可与娘娘相提并论?”绵宁道,“还请娘娘以后不要再提这样的话。”
      一阵沉默,随即响起衣裙窸窣之声。如钥不禁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什么声响。
      一声闷响,象是撞到什么,婉儿低低“啊”了一声。
      绵宁恼怒的声音响起:“娘娘请自重!”
      接着是脚步声,仿佛是要离开的样子。婉儿低声叫道:“等一下,二爷!二爷!”
      脚步声一顿,绵宁道:“婉嫔娘娘,你的本分是好好伺候皇阿玛。至于其他,请你想都不要再想,这样对你对别人都有好处。”
      此话一出,脚步声便迅速远去,无论婉儿在后面如何哭泣呼叫,绝无半分犹豫。

      婉儿轻轻啜泣了片刻,也离开了。待她走后,如钥主仆才呼出一口大气,终于敢放松下来。
      如钥喃喃道:“婉儿,她怎么敢……疯了,真是疯了。”
      宝蝉却道:“主子,这可是好机会。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这个狐媚子必死无疑。”
      如钥沉思了一会儿:“不,不行。”
      宝蝉急了:“主子你怎么又心软!你忘了这狐媚子得宠以后怎么……”
      “正因为这样,”如钥打断她,“我就更不能动手。”
      宝蝉一呆,如钥却不解释。把婉儿钟情绵宁这件事抖出去,固然可以铲除婉儿,可是牵扯在里头的绵宁怎么办?他是孝淑皇后唯一的儿子,嫡长子,嘉庆难道能为个老鼠把花瓶也砸了?很大的可能是连告密的知情者一起杀掉灭口。就算侥幸不死,失宠也是必然,还会招来琴和的疑忌,觉得她素日的老实安分守己全是装出来的。得不偿失的事情,她何必去做?
      “出来久了,回去吧。”如钥道。

      绵宁背着手站在养心殿外等待嘉庆召见。他已等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面上虽仍是平静如水,其实早已心急火燎。
      嘉庆四年,高宗皇帝驾崩不过半月,和珅即被处死。却不料到今天仍余波未平。三月里川楚陕教匪事刚平没几天,朝廷不过才松一口气,就有人上折子,指责已被贬为三等轻车都尉的和珅之子丰绅殷德演习武艺,谋为不轨,欲害公主。立时引起轩然大波,朝廷上下只怕嘉庆以此为借口兴起大狱,诛杀和珅同党。平心而论,昔日和珅权倾朝野,哪个人能与和珅撇清得了关系?自是人心浮动,都在观望嘉庆到底会如何处理。丰绅殷德之妻固伦和孝公主是高宗皇帝十女,虽与嘉庆并非一母所生,也不甚亲近,却是高宗皇帝在时最疼爱的女儿,也因此当年才留了丰绅殷德一命,仅夺了他的伯爵爵位。
      今日嘉庆正是为此事召他晋见,却直到现在仍不见唤他入内,焦急之余,绵宁也不免猜测到底是什么拖住了嘉庆。
      心情烦躁之下,绵宁踱起步子来。
      忽然院子某处一阵骚动,绵宁抬起头望去,见是有人从角门拖进一个小太监,身上还血淋淋的。他不禁皱起眉头,这又是做什么?
      守门的洪公公十分乖觉,不待他问便道:“二贝勒,那是万岁爷跟前的小灵子,今儿不知道犯什么邪,当差的时候打碎了万岁爷几案上的那只花瓶,被万岁爷赏了顿板子,这是进来谢恩呢。”
      绵宁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什么,追问道:“几案上的花瓶?可是那个五彩耕织图的?”要真是那个,小灵子怎么还会有命谢恩?
      洪公公絮絮叨叨:“可不是,万岁爷素日里最爱把玩那个。原是说要把他往死里打,也是该着这小子命好,巧巧的如嫔娘娘奉召前来,正看见他在那里受刑,就跟万岁爷求情。哎,万岁爷还就恩准了,还就便儿把这小子赏给了如嫔娘娘,哎,您说这小子,运气怎么就那么好……”
      洪公公在那里又是摇头又是咂嘴的,看那样子,倒更象是惋惜没看到小灵子命丧当场一样。
      绵宁厌恶地瞥了他一眼,没理他。忽然蹙起眉:“这么说现在是如嫔娘娘在里头?”
      “是啊二贝勒。真是巧了,正好……”洪公公又开始念叨起小灵子的好运气,突然说,  “哟,如嫔娘娘出来了!”忙不迭地请安。
      绵宁下意识地朝那边望去,正见如钥带着宝蝉款款走来。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粉底的宫装,上面用略深些的丝线绣了半开桃花,戴着白玉簪子,脸上有微微的潮红,眼波流转,顾盼生姿,秀丽而优雅。
      那一瞬间,仿佛是阳光太强烈,绵宁情不自禁眯起了眼睛,就这么一直看着如钥走到面前,向他福了一福,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低声道:“二贝勒。”
      绵宁怔忡了一下,赶紧回礼:“如嫔娘娘。”低下头去时,突然瞥见她的鬓发似乎有些凌乱,没来由的心里一抽。

      如钥走到院子里抬头望了一望,宝蝉乖巧地将手里的银灰斗篷给她披上:“主子,当心风凉。”
      后宫里自正月以来的平静到三月初又被一个意外打破了。已被冷落多时的婉嫔突然重得圣宠,而且圣驾频频临幸,此番跌而复起,风头反比从前更盛。
      得宠不希奇,得宠了又失宠更不希奇,但是失宠了相当时日居然又能翻身就很希奇了。对这种惊天消息,后宫自是人头攒动,纷纷打探婉嫔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据宝蝉打听回来的消息说,是嘉庆某天带了去年新选进来的荣贵人去园子里散心,正巧听见婉嫔在角落里唱小曲儿,哀怨凄婉,一下子打动了嘉庆,当晚便召她侍寝。对于这个说法,后宫里的猜想很多,有说婉嫔每天都在那里唱曲儿,终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有说婉嫔买通了荣贵人的丫头,特意候在那里唱的;也有说婉嫔是买通人专等着嘉庆来,不过买通的是嘉庆身边的小太监的……
      无论有多少说法,婉嫔复起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景仁宫又开始热闹,不断有人上门送礼巴结。
      宝蝉对此十分忧虑,总觉得此事会危及到如钥。如钥自己倒并不很在意,她如今在后宫里的地位相当稳固,嘉庆每月都有召幸,偶尔也会召她伴驾,后宫有什么赏赐总不忘了她一份,赏的也都是上好货色。众人也都看得分明,无论嘉庆再宠哪个,如嫔是决不会被丢在脑后的,又有同族出身的皇后娘娘撑腰,如今如钥的日子十分滋润。
      倒是婉儿这次复起,不见了从前的嚣张气焰,懂得收敛许多。偶尔在园子里撞上如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被如钥撞见丢了个大脸的事,神色总十分古怪。如钥则总和往常一样,点点头算是招呼。
      有次婉儿破天荒来她宫里,却坐了半晌无话,如钥也就陪她枯坐,末了临走前,婉儿愣愣地出来一句:“其实……你倒是这宫里难得的干净人儿。”
      我不干净。如钥想,我要是干净,我就会提醒你,得罪皇后是多么不明智的一件事。
      但是,如钥什么也没有说,只回给她一个端庄得体的微笑。

      嘉庆只微一皱眉,如钥便立刻察觉了:“怎么,皇上不喜欢?”
      嘉庆迟疑着道:“味道有些怪……不象是平常吃的。”
      如钥微微一笑:“臣妾见皇上这几日有些上火,特地用金银花煮了粥。臣妾问过太医了,说是可以。”
      “哦?”嘉庆高兴起来,“是你亲自煮的?”
      如钥含羞低头:“是。不知道皇上可喜欢?”
      嘉庆一手将她拉过,笑道:“你亲手做的,自然是喜欢的。”
      他仔细端详如钥:“至于你嘛,朕也是十分喜欢……”后面的话,模糊不清。
      如钥柔顺地任嘉庆摆布,心里却在淡淡苦笑。女人在后宫里,能过什么样的日子,能有什么样的地位,全都要靠皇帝的恩宠。这一点,如钥十分清楚。要想固宠,就得让嘉庆觉得她的好,时时把她惦记在心里。
      所以偶尔嘉庆如果在如钥的永和宫留宿,如钥便会变着花样给嘉庆亲手做些吃的。而对嘉庆来说也觉得如钥这里十分舒适,不仅体贴温柔,而且从不向他撒娇作痴对他诸多要求,令他十分放松。这也是他对如钥长宠不衰的一个原因。

      天气渐暖,宝蝉向如钥提起,园子里牡丹盛放,开得甚美。
      “如今天气好了,主子得闲儿不妨去走走?”宝蝉道,“再过两日就没这么好看了。”
      如钥被她说得颇为意动,偏头看见外面风和日丽的,倒也真生了走动走动的心思。
      主仆俩兴兴头头出门,一路走到园子,果然牡丹开得绚丽,放眼望去,一片姹紫嫣红。两人放慢脚步,边走边评论着哪一株的姿态更美丽,打算着等下回宫时摘了带走。
      “什么声音?”如钥停下来道。
      宝蝉也侧耳听了听:“好象是有人吹笛子呢,主子。”
      的确是有人吹笛子,这个人,如钥见了不只一次,正是二阿哥绵宁。
      绵宁今天着了一袭深蓝色便服,临池而立,越显得风神如玉,正对着荷池微闭双眼,吹得投入。
      音律一道,如钥并不甚精通。但也听得出绵宁于此道造诣颇深,一曲吹得缠绵,好似在倾诉相思一般。又觉不便走出去打扰,便立在假山后驻足静听。相思……如钥联想起自身,不禁淡淡一笑,嘉庆可是值得她相思的良人?
      沉思间,笛声毫无预兆地中断,如钥微微一惊,抬头正看见绵宁背对着她这个方向道:“那边是谁?”
      如钥迟疑了一下,却见婉儿从对面林子里走出来。
      婉儿看起来是刻意妆扮过,越发艳丽动人。她抬眼望着绵宁,泫然欲泣,怯生生道:“二爷……”
      绵宁皱起眉头:“婉嫔娘娘又有何贵干?”
      一边的如钥不禁啼笑皆非,为什么婉儿每次来找绵宁都会被她撞见?这么一想便漏听了那边的对话,待回过神来时,只见婉儿捉住绵宁的一只袖子哀哀道:“婉儿究竟有哪里不好,就这么不入二爷的眼?自从……”
      绵宁不待她说完便将她甩开,语气十分生硬:“娘娘请自重!你是皇阿玛的嫔妃,原该谨守本分才是,不需要让我一而再再而三提醒你吧?”
      婉儿还不死心:“可是……”
      绵宁冷笑:“还忘记恭喜娘娘重得宠幸,花了这么多心血爬回那个位子,难道就这样舍弃掉?还是担心将来,为自己提前找退路呢?婉嫔娘娘,你很聪明,可我也不笨,用不着装出这痴情样儿来!”
      婉儿脸色登时刷白,后退了两步,道:“你……在二爷心里,就是这么看我的?”
      绵宁冷哼一声,别转头,竟是不再看她一眼。
      婉儿又退了两步,脸上流下泪来,只道:“好,好……”转身掩面而去。
      如钥在一边看得分明,绵宁满脸厌恶之色,全无怜惜之意。无论婉儿是想找退路也好,还是真的对绵宁有几分情意也好,都注定是讨不了好的。何况这种事要冒何等大的风险,婉儿她这真是何苦?想到这里,不由一声长叹。
      这叹息声惊动了绵宁,他立刻喝道:“谁在那边鬼鬼祟祟?给爷滚出来!”
      如钥想想,便从假山后大大方方走了出去。
      一见走出来的是如钥,绵宁明显一愣,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如嫔娘娘……”
      如钥向他福了一福:“二贝勒。”
      绵宁记起刚才的谈话,脸色又严肃起来:“如嫔娘娘几时来的?”
      “来了有一阵了,来听二贝勒吹笛子的。”如钥微微一笑。
      绵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那娘娘可是都听到了?”
      “是,都听到了。”如钥坦然承认,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连除夕那天晚上都听到了。”
      饶是绵宁定力了得,身子也不免一颤。面上却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看向荷花池子,口气轻松道:“既是如此,为何娘娘不曾泄露出去?我听说,婉嫔娘娘曾经对娘娘你颇做了一些忘恩负义的事情,这大好的机会,娘娘为何轻轻放过?”
      如钥淡淡一笑,也转头看向荷花池:“没兴趣。”
      “哦?”听到这出人意料的答案,绵宁又转头来看如钥,见她一脸从容,完全不象是在说假话,联想到除夕至今全无这方面的流言,不禁上下打量起她来。
      如钥今天穿着一袭浅黄色宫装,样式十分平常,裹在她身上却有说不出的风韵。肌肤嫩白如玉,池边盛放的牡丹衬着她脸上淡淡的红晕,让他忽然想到一句十分有名的诗:“名花倾国两相欢”。
      然后他又想到如钥刚才那句淡淡的“没兴趣”,忍不住微微一笑。
      有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春风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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