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舍里小传》沈榕

46、46

　　他要把颜卿抱起来，她硬执拗着不从，挣扎着自己站起身来，低声在他耳边应了句:“不劳皇上，我自己可以。”

　　他无奈，顺手牵住她，捏紧了不肯放开。

　　“姨娘若是在内殿里泛闷了，朕便遣人领你上御花园转悠一趟，可别闷出了癫狂为害宫人。”他冷脸瞟着孟古青。

　　见二人亲密，孟古青耳中似未闻皇上的话，直直的盯着他们牵在一齐的手，脸色愈发泛白，眼中又复晦暗，再无一丝灵气。

　　直至心下受不住，方背朝他们颓唐的跌坐下去。

　　迂久，才听她颤抖的声悠悠散来:“福临原是爱我的......他告诉我，倘有扳倒多尔衮那日，他携我回科尔沁，带我见额吉，带我见鹧应......”她抬起手，细细打量指上那血玉扳指，似血融情，似火烧心。

　　她微微弱弱的喃喃:“可是后来不了，我一直等......直到阿济格被幽禁自缢，他都不带我走，他休止了中宫笺表，废了后位，他再也不来找我了。”

　　她远远的望着宫墙上夕晖，宛若看着谁人。

　　“他说我癖嗜奢侈，暴殄珠玉，心性浮躁，善妒怨恨......”

　　————————————————
　　皇上一路便尾着颜卿回了坤宁宫，一路默不作声。

　　颜卿至暖阁倚在榻上阅起话本子，权当不曾瞧见他。他在她跟前愣愣站了多时，倏的走进，弯下身，就去解她领子的盘扣。

　　“你做什么!”颜卿摆着本子，慌乱推他。

　　皇上一愣，收回手来:“你这褂子潮了，我想替你换。”

　　颜卿红了两颊，低头忙将扣子扣好，嘴里回绝:“不劳您圣驾，我自己可以。”

　　“我是你夫君。”他皱眉:“有何不可。”

　　颜卿默着，亦不看他。

　　他无奈坐在她身边，又拽着她的手，急急道:“你每日如此避着我，我心里难受，我不该骗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你好好同我说说话好不好。”

　　听他那句做什么都愿意，颜卿转眼冷冷看着他:“我想出宫。”

　　他一怔，只因着她开了口，便展颜哄她:“如若你想出宫去玩，旦日天明我遂陪你去，你不是喜听话本段子，我领你去京城茶肆，说书先生虽是落地学子，可他四处云游，才实不输向来榜眼探花......”

　　“我想出宫，我想走，我不想看见你——”颜卿定定的瞪着他双眼。

　　他面上僵硬，明知心伤，却又复言笑，她知道，他在忍，尽管愠怒在他心下渐生，可他能全然压抑。他天性便善隐忍，让她的恻隐之心被无间挑逗。

　　他比自己所揣测的要深得太多。

　　“颜卿，你不是说那猫儿孤独一只可怜兮兮，要成对才好，皇祖母亦爱猫，等那洋传教士贡了壮健的玳瑁来，我便向皇祖母讨一只来给你，与那小白配成双...”他笑得若无其事:“抑或......西城边上有一唱曲清倌人，她有鸳鸯埙唤得动的白毛黑毛，俨然成了精，我偷偷带你去......”

　　他盛情难却，她爱他，步步深陷，难以自拔。

　　“我不去!我哪也不去!”她猛的捂住双耳，跑去墙角里躲着:“我不去，你走啊。”

　　闻她哭声，他眉头锁紧，心下绞痛，又蹲下身去抱紧她:“你不要哭，我心里难受，不想去便不去，不要哭...”

　　颜卿挣扎撕扯他，他亦不管，嘴里喃喃:“我知你嫌我，厌恶我......你晓得我对你的好，我不求他的，但求你莫拒我于千里，否则我朝朝暮暮难以入眠，不得安生。”

　　胡乱撕扯开了他衣领，颜卿一眼瞥见他背上红肿了一片......是孟古青方才泼的烫茶，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心如凌迟，她不忍，不甘，不愿，亦不敢。

　　骤然推攮他，厮打着，他也不顾难免挨了几嘴巴，就困着她。

　　“我恨你，你滚，我恨你——”直至她撕心裂肺的叫喊:“不如我将心肺连同这条命捧给你，你走好不好，我不想见你。”

　　这般哭嚷，惹得他恐慌沸腾，不敢再碰她，慢慢放开，眼眶晕红:“好，好，我走，你不要哭...”

　　无奈之下，便匆匆退出暖阁。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
　　“你说怪是不怪，常闻内宫人说，这半月来，万岁每每往坤宁宫去，才是夕，又回了...”她眉飞色舞:“八成是娘娘夜里不扎劲。”

　　“可别胡诌，皇上年幼，也不曾听说指了宫娥去教......且不说皇后，皇上怕也是个雏子。”

　　“你这个不要紧的，说的是在理。”

　　“咱俩彼此，不光自个贴金。”

　　“呵，你也不忙着往上蹭，若蹭了个名望，若赶上皇上要时，上头说不准使谁去教，若落在你这...”

　　她脸一红:“可不敢乱说。”

　　“看把你乐呵的，这万岁的一夜，才是真真值千金。”

　　两女说话不着紧，你一言我一语，长舌得极，好不要脸。又不留神着西昭还可一旁涮桶，这几嘴巴子话，给西昭听尽了。

　　这不几时，便跪来了奉先正殿。

　　“墙根听饱了，还觉不够味，嚼起了舌根来？掂量掂量你们自己说那话，恬不知耻。”

　　“五爷，奴婢们知错了，求五爷饶过奴婢，自知犯上，自会去尚方院领罚。”二人这会儿便哭得梨花带雨。

　　常宁青着脸，望着也是宫中老人儿，狠不下心去责备，让她们吃个重罪。这又正了正颜色:“就去领上几杖，若有二次，本王定然不轻饶你们。”

　　二人匆忙往地上爬起来，一道退出殿去，一道趁着常宁不注意，悻悻的瞅了他身边的西昭几眼。

　　这厢，常宁又惆怅起来，便借酒消愁。

　　“五爷，奴婢替你斟。”西昭拿壶要温酒。

　　常宁摆摆手:“不必，你退去歇下罢。”

　　西昭不愿，常宁执意不肯，争执一番，西昭甫一退下。

　　西昭回房，心下伤悲，她分明，常宁为何而愁。

　　他为她做的荒唐事可不少。

　　宫禁严苛，常宁早早便断了与绮儿的互通。愈是听着皇后受冷待，愈是心中焦灼，竟想了法子去内务府找内务府配俸禄的管事儿找绮儿打探颜卿近况，毅然不顾人多眼杂，就恣意行事。

　　绮儿递信说常遇颜卿夜里悄悄哭泣，他如万箭攒心，意气用事吵着要去乾清宫向皇上讨出一番正理儿来，太妃知晓了勃然大怒，将他软禁于偏殿，若不然，这指不定会闹出什么瓜葛乱子。

　　酒劲正盛，他心中暗忖了主意，待到破晓，遂到敬事房买个坤宁宫的内监，换身行囊，配个掸子，只身去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