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舍里小传》沈榕

37、37

　　今日方婚成，若撞上这个当头送进宫来，既不合规矩，且多少与索家人会有点疙瘩，还要引得这旁人在底下说风凉话。她指尖轻敲玉案，发出的声儿不缓不急。

　　她不紧不慢对吩咐苏墨尔：“若今个儿到了京，尚且将一车人马寻一亲王府安置下来，赶明儿又领进宫来。”

　　苏墨尔应过。

　　她思索了又道：“届时便往西六宫分出一处来供她住下，切不得怠慢了。”

　　“苏墨尔明白。”她点头，这自然是不可怠慢的。

　　太监领了口谕下去。

　　太皇太后细细抚顺信函的皱角，此是科尔沁上从来递信的牦纸，丝毫不糙。凝视这一列齐齐的蒙文，却触了情。记得天.聪年时她亦是这样伴有一车人马千里迢迢入中原，嫁与太宗皇帝皇太极。一路马蹄铃，烟尘起，犹记那时颇有些惶然的心绪。

　　远来和亲的女儿，哪有情爱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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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旦日午时。

　　索尼杵着檀木拐杖在院里悠然踱走，慢条斯理的呢喃：“到底是老天眷顾咱赫舍里家。”

　　侍在一旁的索额图陪笑道：“幸得阿玛您将芳仪丫头找了回来，这事若搁在儿子头上，那就是火烧了眉毛却也束手无措呐。”他一面酸涩说着，一面抬眼瞟着他，欲往他那毫不改色的脸上瞧出些端倪来。

　　倘若说这丫头就是芳仪，他就非不信，他这做三叔的，虽不及兄长葛布拉那般与亲生女儿亲近，这丫头到底是天差地别，不知礼数也就算罢，坐哪这仪态不雅，一未出阁的格格竟成日往外跑。

　　至今是只字未提，敢情是不信他这做儿子的？

　　终是忍不住问：“阿玛…你这丫头到底是往哪个地儿捡来的…”

　　索尼不语。

　　“我是您儿子，您犯不着一声不吭罢…”他不满。

　　索尼闻及此顿住脚步，微微色变，低声责备他：“连同她阿玛老夫皆一字未出，休要说你这个口不遮风的。”

　　索额图低下头，不满念叨：“这事您还怕儿子露了到外头不成…”

　　他斥道：“最不成器的就是你这些个人，不将正经事拾掇在心，整日里尽爱管些无用的，告诉你图个甚么？图你一时口快作了纰漏？”见索额图低头不语，稍觉这话重了些，方平心静气缓声道：“自己心头有个数便是，有些事何必刨根究底。”

　　“是，儿子记着。”

　　他杵着杖来石桌旁坐下，手附上棋盘摆弄着，悠悠低语：“你倒是好好学本事儿，打今儿起，朝廷里这嘴饭，可不是端着锅碗瓢盆就有口粮。老夫本想佯作病态，躲过这个风头，他日过个安稳日子，虽说小皇上好糊弄，偏偏这老太后难应付。”他游移指尖两枚棋子：“事已至此，既然要咱们给皇上倚着恃着，咱不依，左右落不得个好下场，咱便只能给他倚仗，也算是光耀门楣…”他将棋子并列三枚，与界中一子对立，叹道：“首辅呐首辅，那不就是仅能辅佐万岁么…”

　　他寂寥苦笑：“说来皇上这龙椅坐得还真不是滋味，竟给鳌拜此等欺凌…”他顿了顿，深呼一息，终是切中肯綮：“扶皇上亲政，此后便看他自己了。”

　　他将指腹下的棋子推越过界中，吞掉相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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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九功老远就看见绮儿过来，急忙找了个话茬，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绮儿茫茫然：“梁公公，这是适才上面配给我家娘娘的俸禄，我正要领过去。”

　　他随意点点头，整个人堵住了坤宁宫的去路，又寻了个岔子低笑说：“听闻今儿要来位蒙古格格，你也不托个姑姑偷偷带你上慈宁宫去瞧瞧？”

　　“不了。”她莞尔：“我家娘娘还一个人在坤宁宫呢。”语罢，提步便欲离开。

　　梁九功忙敞开手挡在宫墙门口，赔笑道：“万…万岁爷在东暖阁午歇，你莫进坤宁宫里扰着…”

　　“可是我家娘娘…”

　　话未完，已被瑾秋忽然冒出来往挽住她：“听说轿子抬进来了，咱去看看。”不待她反应，已被拽着走了好一段儿路。

　　“可是皇后娘娘…”

　　“不打紧，丫头们伺候着呢。”瑾秋道。

　　绮儿半吊着神随她行了几步，窘眉问：“瑾秋姐姐，梁公公几日来怪怪的，总不肯让我回坤宁宫，他还说皇上现下在午歇……可都这个点了…”她忽然顿住步子，睁大眼睛：“皇上会不会支开了咱们在坤宁宫里欺负娘娘…”

　　瑾秋强颜：“怎么会呢…我才去看过娘娘，正歇着呢…”

　　二人直至前宫侧门，赫然有侍卫把守。

　　“姑娘留步。”小侍卫：“姑娘们若无皇上旨令，不可过去。”

　　“原先都给过的 ，为何这下不了？”

　　瑾秋本是乾清宫御前宫女，现为坤宁宫大宫女，每每务事都得路经此地，此刻怎的不允了，不免纳闷。

　　“皇上有令，打今儿起加紧宫禁，凡大小口出入都得细细监查。”小侍卫躬身回话。

　　“可是近来有跑路的奴才？”瑾秋小声问。

　　“缘由小的不知。”

　　绮儿恍然：“对了，我刚才去司房领俸禄时，也处处都下了钥，不然便是侍卫戍守……看来咱们去不成了，回吧。”

　　她转身便朝坤宁宫回去，瑾秋一急，又拉着她：“那去乾清宫掸掸尘。”

　　“不是才掸过么？”

　　瑾秋期期艾艾回道：“这…秋日里风大…”

　　突闻内宫门鼓角作响，是佳人已至。

　　肩舆顺门而入，自御道旁行走。轿中人已按奈不得心里奇异揽开帷帘，露出半面朱颜来，颊上彷若打了胭脂一般，濡染了草原骄阳下的绯红。

　　脚踏下彩舆来，四顾周围雕甍绿瓦，壮阔百里。她身上换得一袭紫金扣褂旗装，冠上几缕璎珞流苏，玉石杂糅。伸出手来由身边姑娘搀扶着，踩着花盆跟毫不生疏的悠悠朝慈宁宫去，婉约自若，煞有模样。

　　“奴婢乌云吉雅见过老祖宗。”

　　太皇太后轻微扬笑：“快起来。”她今日不似那日见颜卿的笑容可掬，有心摆些威仪。她可不想再平白无故的弄个如孟古青那样惹人头疼的上门来。“乌云吉雅？这名儿是谁给的？”

　　她面俩深深笑靥：“回老祖宗，是阿玛起的。”

　　“好极。”她赞道：“望着是个机灵的丫头。”蒙语中“乌云”意味聪慧，至于“吉雅”二字，对于太皇太后来说，便不可喜了。她将金镯褪下来，递予苏墨尔承下去，缓声说：“哀家便赠你个“慧”字，他日册封了，就取此作号。这镯子权当哀家与你结缘，好生收着。”立时给了字，以免日后皇上来了兴致赐了“吉雅”之意。

　　“谢老祖宗厚爱。”不想她接过镯子，当下戴在手腕上，微微颔首，倒有几分目无下尘。

　　眼过此幕，挑得太皇太后心中几几不悦渐生，声儿沉甸了少许：“念来阿郁锡平日里礼数教得周全，瞧着丫头你气质佳。”

　　她未曾谦谨，竟也毫不避讳朗声道：“那是自然。”

　　慈宁宫顷刻间寂然无声，奴才大气不敢出。

　　太皇太后只觉似雹子一磕，凉得透心，面上全然不见悦色。

　　许久方吩咐开来：“赶了这么些程途，早该乏了，遣奴才引下去歇脚罢。”

　　她依然笑着福了福身子：“是。”并非不会察言观色，多半是自小骄恣惯了，人情世故往往是不痛不痒。

　　苏墨尔眼色亦示意了奴才下去，掩上门。

　　慎言道：“老祖宗，这…”

　　太皇太后靠在椅背上，合眼揉捻眉心：“亏得没招来位居中宫，这丫头，是个横主儿。”她略挑嘴角：“好在亦是个灵丫头，不愚，也不怕她生事造些烂摊子来。”

　　虽谓“吉雅”，在太皇太后眼里，这缘分论是与谁，皆是不该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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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诶，往左一些儿，偏了偏了，右一点儿。”

　　那猫儿弱弱的缩在树杈里，伸出绒爪够了够颜卿的手，又缩回树杈里躲成一团纹丝不动。

　　颜卿碰不到它，手腕酸软。

　　然而她正踩在某玄子身上，他随口道：“你还是有些斤头，踩得我肩上生疼。”

　　颜卿不满，低头骂他：“你意下是说我肥？肥就肥，吃你家大米了？”

　　他未在意，手抚上她的脚踝，口中喃喃：“你这双小脚当真是汉书里写的三寸金莲，跑起来定好瞧得很。”

　　闻他此语，颜卿一时羞赧不已，提脚往他肩窝上一跺：“说什么呢，尽想些不正经的！”

　　他不顾这疼痛，两手握住她的脚腕儿，指尖轻柔滑弄，眼里盈满笑意：“平日里见着就爱得极，总想摸一摸，一会儿脱了鞋给我瞧瞧可好？”

　　“你有病是不是！”颜卿慌忙乱扭：“这猫你自己来接，放我下来。”

　　“不放。”

　　他嬉闹，一面挪了步子，害得颜卿站不稳，颤巍巍的抱着树干。

　　她恼急：“你…你不要动！”尴尬十分。

　　小玄子正嬉戏得欢，乐得放声大笑，颜卿羞红满面，紧抱树干不敢松手。

　　忽闻耳旁传来惊呼：“皇上——皇上娘娘吉祥...”

　　两相齐齐转眼看来人，绮儿瞪大了眼瞧着叠在一块儿姿态不雅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