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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五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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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歇去,夏木阳阴,转眼之间便到了炎热的夏季。
夏三月,天地气交,万物华实,是个掌管生长的季节。似火的骄阳,虽然带来难耐的酷暑,却给万物提供了生长的能源,万物只有在夏季努力生长,才能在秋季孕育成果,正如人的一生,必须要乘年青之时努力打拼。
天地间有春夏秋冬四季,而人的一生也要经历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四个时期。
春有百花,秋望月,夏有凉风,冬听雪。人的一生,岂非也如同交替的四季般精彩?
只是,四季更替,周而复始,循环不断,而人,却只有一辈子。
盛夏。
宁无剑背靠着树干微微抬起了头,他的头顶上,是一片浓郁的树荫。每当他心情郁闷的时候,他就喜欢这样子站在这棵大樟树下,因为只有这里,才令他觉得安心。
铁三思手上端着一碗药过来,脸上尽是关切之情,嘴里却责怪道:“宁三,你要死了,大热天站在这里,也不怕中暑。快点,把药先给喝了。”
宁无剑接过药碗,很快地把汤药灌了下去,伸手抹了抹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铁三思忍不住问道:“不苦么?”
宁无剑道:“没觉得,有劳铁三哥费心。”
铁三思道:“兄弟之间哪有这么多礼数。无剑,你身体尚未痊愈,还是进去休息吧。”
宁无剑轻轻地摇头道:“铁三哥,我身体已无大碍了,三哥的救命之恩,无剑没齿难忘。”
铁三思闻言很不高兴,沉着脸道:“你作践自己便也罢了,何苦来奚落为兄?我早说过,救你的是你自己,倘若不是你自己出声呼救,做哥哥的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人会是你。”说着话,不由想起当日宁无剑那失魂落魄,憔悴潦倒的模样,语气便也沉痛起来,“无剑,为了一个女子,你值得吗?”
宁无剑一笑,尽量做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早已走出了阴霾,三哥何必再提起这个。”
铁三思道:“是就最好了。”
宁无剑转身,轻轻地拍了拍树干,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道:“宁无柳打算嫁人了。”
铁三思道:“哦。她终于想通了。”他以为宁无剑只不过是想转移话题,因此对此事兴趣不大。
宁无剑道:“家姐嫁人之后,要专心相夫教子,所以她将宁家的产业交给了我。”
铁三思这才意识到宁无剑告诉他这件事的真正用意,惊叫道:“你的意思是……”
宁无剑坦言道:“我已经辞去了在《江湖风云报》的差事,决心不再过问江湖事,从此之后,世间便再也没有什么书剑公子宁先生了,只有一个满身散发铜臭的商人宁无剑。”
铁三思劝道:“无剑,你可要考虑清楚。”
宁无剑道:“铁三哥,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江湖……唉……江湖……”他叹道,“世人皆以为,游戏江湖,逍遥自在,却不知自己同时也在被江湖游戏。人生苦短,与其在江湖中颠簸,不如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
铁三思见他神情悲苦,心知此时多说无益,便不再劝,只是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肩道:“也好。”
——可是,无剑,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算你学那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却不知道,江湖,就站在你的身后,你躲得掉么?
金秋。
自祭坛剿匪回来后,慕容斐然大病了一场,拒见任何人。数月之后,楚云天才才收到慕容斐然遣人送来的书柬一封,邀他前往白云县的慕容山庄,楚云天立即动身前往。
时值夏末秋初,空气中尽是谷穗成熟的清香,春华秋实,这本是多么令人喜悦的一个收获季节。
但是楚云天的心里却仿佛结了一个苦果,苦得他一路上都愁眉不展。
终于到了慕容山庄,却见庄门打开,里面空空荡荡,未见一个仆从,不由心生警觉,手按了佩剑轻轻地掩了进去,却见庄内一尘不染,草木齐整,一池的睡莲卧在碧波上,显得安静祥和。楚云天稍稍安心,转过回廊,见假山旁一间精舍的两扇雕花木门虚掩着,便伸手推开,走了进去。屋内窗幔低垂,光线昏暗,一股幽香扑鼻而来,朦胧中,楚云天见到一名身穿白色轻纱的女子正对着镜子仔细描绘自己的峨眉,如水的秀发披散一肩,仿佛梦中人一般。
这一刻,他真希望自己不过是走进了一个噩梦!
——女子的脸清清楚楚地映在镜子里,那眉眼,赫然竟是慕容斐然的。
“慕容?!”楚云天颤声低呼。
慕容斐然闻言转头,妩媚一笑,盈盈立起,足尖微动间,手执眉笔向楚云天疾刺而去,眨眼间笔尖便停留在楚云天的咽喉上。
楚云天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你不怕死?”慕容斐然奇道,“这虽然是扫眉用的笔,可是,只要我微微用力,便足以在你脖子上戳个透明的窟窿。”
楚云天平静地道:“我知道你还在为祭坛的事情生气,只要你能消气,莫说一个窟窿,就算让你戳上十个八个又有何妨?”
慕容斐然冷笑,丢开眉笔,反手给了楚云天一巴掌,骂道:“真乖巧。楚云天,你是不是向来喜欢玩阴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楚云天挨了一巴掌,却反而轻松了一些,解释道:“慕容,你何必这样说,当日将你的秘密放入溯源阁,我是经你同意了的。”
“可你也说过绝不会使用这个秘密!”
“用它的人是宋君。”
慕容斐然大笑,笑声尖利:“宋君?她不是你的扯线木偶么?”
楚云天苦笑道:“可我想不到木偶也会有摆脱控制的时候。慕容,这件事我办得的确欠妥了些,差点害了你,你想怎么处罚我都行,可是你,”他的眼神哀伤地扫过慕容斐然的粉腮红唇,恻然道,“何必要将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这副样子怎么了?”慕容斐然尖叫道,“我本来不就应该是这副样子的么?我费尽心机,到头来得到的就是这副样子呀。什么狗屁武林盟主!什么狗屁天下第一!”他越说越激动,整个人几乎陷入了疯狂的状态。
楚云天紧紧地抱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地一遍一遍地劝道:“不要这样,慕容,你安静一下。”
“云天呀,”慕容斐然终于流出了眼泪,“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甚至连男人都做不了。”
“不是的,慕容,”楚云天道,“你还有我,我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夺回你失去的。”
慕容斐然摇头,眼泪缓缓流下,颓然道:“欲练神功,必先自宫。为了练成绣月神剑,我将自己搞得不男不女,本以为天下无敌,可是,直到那天我才发现,不管我怎么练,终究敌不过程风的轻轻一剑。”
寒冬。
这天,衡山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鹅毛般的大雪时疏时密,飞飞扬扬地飘了一天一夜,直到清晨才渐渐停止。
衡山派弟子同往常一样早起,发现屋外早已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明亮的雪,映得窗纸格外发白。待得晨练的钟声响起,众弟子赶往演武场集合,发现一人手拿铲子正在弯腰铲雪,头顶上热气腾腾,显然已经干了许久。
众弟子大惊失色,大师兄陆振羽更是气得嘴角抽搐,大喝一声:“程一帆,你在做什么?”
程一帆闻言吓了一跳,直起身子,不解地瞧了瞧众人的脸色,呐呐地答道:“我……我扫开雪好练功呀。”
陆振羽声色俱厉地道:“谁让你这么做的?你难道不知道师父将要为大家演示雪漫天十三式快剑,正要借助这雪来印证剑法的威力么?”
程一帆奇道:“师父今日要演示雪漫天十三式?我并不知道呀。”
陆振羽怒道:“你还狡辩,昨日一下雪我便让沈振阳通知各位新弟子了,你……”话说了一半,突然想起程一帆是去年夏天入的衡山,不算新弟子,“你既是去年来的,更应该知道每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为弟子演示雪漫天十三式是师父历年来的习惯。”
二师兄沈振阳也在一旁附和道:“师兄,我看这小子是故意捣乱的吧。”
程一帆大感委屈,不由红了眼,声辩道:“我没有!”却见师父谷常青铁青着脸走了过来。
“程一帆,做错了事为何不敢承认?”谷常青厉声问道。
谷常青平日里不苟言笑,对弟子要求十分严格,自从在武林大会上输给慕容斐然之后,性情更是变得格外暴躁易怒。程一帆向来惧怕师父,见师父发怒,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在山门口值班的一个弟子跑过来禀报道:“师父,门口有人求见。”
谷常青奇道:“这种天气什么人会上山来?”
弟子回答道:“那人自称是程风,弟子不敢怠慢,已经引往迎宾阁。”
谷常青又惊又喜地道:“程风?”立刻转身往迎宾阁方向走去。
自从祭坛一役之后,程风的声名大噪,江湖中人人均以结识他为荣,只是程风萍踪侠影,平素难得一见,如今却主动来到衡山,自然慢待不得。
谷常青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指着程一帆道:“你,去思过崖跪着去。”
程一帆在思过崖跪着,风呼呼地灌进来,他的两条腿很快就麻了,可是他的头脑却异常清醒,他一下子想起来,去年秋天他随师父一起参加武林大会,顺便回了一趟家,却没有见到姐姐。在回衡山的路上,他心想,不知姐姐又去了哪里,说不定我刚离开她就回来了。这样想着,便后悔起来,赶紧跟师父告假,折回了溪东瓦屋,可是姐姐还是不在,他便留在家等,却没想到直到过完年,仍然没有见到姐姐的踪影,这才悻悻地回到了衡山。
现在想起来,去年冬天,他都是在花溪村度过的,又怎么可能知道师父有下雪天演示雪漫天剑法的习惯?
程一帆一边埋怨自己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一边在想等下该如何向师父解释自己的无心之过,心底的一角,却又在不受控制地思念自己已许久不见的姐姐。
“程师兄,程师兄……”一个新入门的小师弟一边叫着一边跑了过来,“师父叫你速去迎宾阁。”
程一帆顿时紧张起来,心想,师父怎么这么快就有时间处置我了?方才想好的话竟忘记了大半,而剩下的一小半,在见到谷常青之后便一个字也不用说了。
谷常青一见到程一帆,立即笑呵呵地拉住了他的手,面容慈祥地说道:“一帆,快来,快来见见你的哥哥。”
程一帆第一次遇见师父对自己如此和蔼可亲,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只能愣在当场,而此时,一名身着黑衣,面容冷峻的男子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问道:“你就是程一帆?”
程一帆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叫程风,我是你的哥哥。”男子道。
突然之间多了一个哥哥,这种感觉真是奇妙。程风问程一帆:“小时候的事情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么?”程一帆茫然地摇了摇头。但是,兄弟两个酷似的容貌,却无法让任何人怀疑他们是亲兄弟的事实。兄弟两个坐在一起,心中均生起了莫名的亲切感,可是他们却又如此陌生,连话都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空气静静流动,两人相对无语。
这时,谷常青过来说道:“程大侠,你带来的那个小姑娘已经醒过来了。”
“走,一起看看去。”程风似乎松了口气,执了程一帆的手,一起走了出去。
“那个小姑娘是什么人?”程一帆好奇地问。
“不知道,我上山的时候捡的,”程风回答道,“她躺在路边,冻僵了。”
不多时,程一帆便见到了那个小姑娘,大约十来岁的样子,剑眉凤目,眉心一点红痣,令她的相貌叫人过目难忘。她斜斜地倚在床头,正慢慢地喝着厨娘喂过来的姜汤,大约知道是谁救了自己,所以一看到程风过来,便支撑着要起来磕头。
程风急忙扶住她,柔声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大雪天上山做什么?”
“我叫花明红,来衡山找我一帆舅舅。”小姑娘脆生生答道。
程一帆闻言大惊,叫道:“什么,你也叫花明红?你……你找我么?我可没有像你这么大的外甥女。”
太阳升起来,照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天地间一片明亮。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便给了程一帆太多的惊喜。幸好,他是个乐观的人,一直相信,人生是美好的,就比如,现在虽然是寒冷的冬季,但是,冬天既然来了,春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