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一程》宋君

42、第四十一节

　　大草帽似乎已经瞧出了她的想法，伸手解开了她被封住的哑穴，笑道：“很想说话却说不出来的滋味我也尝过，确实不好受。现在你可以放声说话了，随便你哭也好，闹也好，叫也好。”
　　朱茱哭道：“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了，你总该放过我了吧。”
　　“是的，”大草帽道，他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女人的声音，带着江浙人说话的味道，“我叫你做的事情你的确都做得很好，你是一个很乖的女孩子。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她与程风是用什么东西联络的？”
　　“千里传音，她与千里约好用千里传音进行联络。”朱茱叫道，“其他我都不知道了，你快放了我吧。”
　　“不要着急，你现在很累了，先好好睡一觉。” 大草帽轻轻地拍了拍朱茱的头道。
　　朱茱果然乖乖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只是，她这一觉睡过去还能不能再醒来？

　　“程公子，再往前走就是渡口，只要我们上了船，便可以顺利到达江南。”千里道。
　　程风问道：“婵娟有消息给你了吗？”
　　千里答道：“还没有，”她笑着安慰道，“不过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这说明她进展顺利，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程风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等最好的消息。在没有得到纤纤脱困的消息之前我绝不上船。”
　　千里道：“可是……”
　　“没有可是，”程风道，“我现在虽然已被你制住，但此时你若不答应我，即使到了江南，我也不去……”
　　他突然停止了说话，因为他看到千里的脸上突然堆起了一朵笑容。

　　纤纤是勇敢的，可是她的身体却是纤弱的。
　　此刻，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走到家里。天好热，太阳好猛，她的脚好痛，头好晕。
　　她突然想起了破庙里的那半碗水，然后感觉到下 身有滚烫粘稠的液体流出。
　　她痛苦地弯下了腰。
　　太阳就像一个火球，热辣辣地烧着纤纤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上一颗颗冒了出来，她呼吸急促，面如金纸，她的生命随着流出的鲜血一点点慢慢逝去。
　　她一遍遍祈求上苍：“老天，请救救我……的孩子。”
　　可是上苍偏偏听不见。

　　一辆马车疾驰而过，赶车的人戴着一顶大草帽。
　　大草帽将马车停在一座破庙口，自己飞身进了破庙。
　　“宋桑，你这个龟儿子躲哪去了？快给老娘出来。”她大声叫道。
　　“宋君，你他妈的真是做杀手的料，老子那么帮你，你居然骂老子。”宋桑大叫着跳了出来。
　　他穿着女人的衣服，长着一张与婵娟酷似的脸，却发出男人的声音。他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可是他的眼睛却在笑。
　　一座破庙，一辆马车，一个看起来像男人的女人和一个看起来像女人的男人。
　　多么诡异的场景﹗
　　“关大山解决了吗？”宋君问道。
　　“那是肯定的，”宋桑道，“那个疯子已经被我剁成一块一块的了。”
　　“那么万纤纤呢？”
　　“死了。”宋桑道。
　　“什么？”宋君像被人烧着屁 股似地跳了起来，“你说她死了﹗”
　　“是的，”宋桑道，“她自己从这庙里逃了出去，我记得你说过让我不要伤害她，便没有去阻止。可是她在路上突然自己流了很多血，便死了。我连一个手指头都没有碰过她。”
　　宋君道：“你是说，她是自己流血流死的？”
　　宋桑赶紧点头。
　　宋君冷笑道：“那么你呢？你就在一旁看着她流血却不救一救？”
　　宋桑道：“我是杀手，又不是大夫。杀人的事我会，救人的事我是半点都做不来的。”
　　宋君沉默了。宋桑是杀手，她自己也是杀手，谁指望杀手会救人？
　　宋桑问：“宋君，你那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宋君答道：“滚﹗”
　　宋桑怒道：“好呀宋君，你现在让我滚了。当初是谁求着我来帮你的？”
　　宋君道：“那也是你自己要多管闲事，若不是你叫人到程风面前送死，又在他身上留下蝶引香的味道，我怎么会找得到你？”
　　宋桑涨红了脸道：“老子去杀程风，还不是怕你杀不了程风，却反而丢掉自己的性命。”
　　宋君眼中寒光一闪，道：“你又怎么会知道我要杀程风？”
　　宋桑道：“你将自己同万纤纤的丫鬟掉了包，潜伏在他们身边，难道只是想做他们的丫鬟而已？”
　　宋君道：“你怎么会晓得我的行踪，又怎么知道我化身成了万纤纤的丫鬟？”
　　宋桑笑了笑，道：“这是我的秘密。”却发现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管你什么秘密不秘密的，快说，我的行踪怎么被你发现的？”宋君冷冷地道，手中的匕首也闪着冷冷的寒光。
　　“好，我说，”宋桑道，“但是我说出来并不是因为我怕你的刀，而是因为我突然想说了。”
　　“说。”宋君道，同时收回了匕首。
　　宋桑问道：“你记不记得你初入川时是做什么装扮的？”
　　宋君想了想，道：“似乎是个已婚妇人。”
　　宋桑道：“是的。当时我在街上看到你装扮的那名妇人，发上插一根金簪，走起路来一摇三晃。”
　　“你如何知道那个妇人就是我？”
　　宋桑苦笑道：“因为你有一个毛病，只要头上有簪子便忍不住要去扶，而你扶簪子时的风情是独一无二的，世上任何女人扶簪子都扶不出那种风情来。”
　　宋君愣了愣，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因为扶了一下簪子便败露了行踪：“你……你就凭这个便能断定那是我？”
　　宋桑道：“当时我只是怀疑是你，便暗中跟踪，直到我看到你在悠然居里做的事情才确定那的确是你。”
　　宋君叹道：“你知道那是我便也罢了，却为什么又要暗中去偷袭程风，白白赔了几个兄弟的命。”
　　宋桑道：“因为你也是我的兄弟，是从小共患难的兄弟。”
　　宋君又跳了起来，她实在受不了宋桑说话的语气：“去他妈的兄弟，”她叫道，“宋桑你给我记住，咱两现在能同时站在这里，只因为当年我们没有被分在一起。如果当年我的对手是你，我照样杀了你。”
　　宋桑道：“可惜咱们偏偏没有分到一起，可惜咱们偏偏是同时进了祭坛，可惜你身上那道因为救我而留下来的疤是消也消不掉了，可惜那一年同去祭坛的伙伴，现在还完完整整地留在这个世上的便只有你和我了。”
　　宋桑的每一句话都有如一把锤子砸在宋君的心上，砸出了许多或愉悦或悲伤的往事。
　　宋桑是宋君在这个世上唯一能一起回忆这些往事的人了。
　　宋君亦是宋桑在这个世上唯一能一起回忆这些往事的人。
　　他们之间的情谊，是常人永远也无法理解的。

　　“宋桑，你常在川渝一带走动，对仙女宫比较了解，可知道‘千里传音’是怎么回事？”宋君问。
　　宋桑道：“那是一门密功，由两人同练，练成之后这两人就算相隔千里也能在瞬间互通消息。”
　　“不需要借助任何外物？”
　　“完全不需要。”
　　“旁人能干扰吗？”
　　“不能。”
　　“那岂不是很麻烦。”

　　婵娟被带进了破庙，她一进去，便看到了纤纤血淋淋的尸体。
　　但是她仍然不相信纤纤已经死了。
　　“她真的已经死了，”宋君道，“你们输了。”
　　“她已经死了，但是我们却没输。”婵娟道，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奇异的神情，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她正用“千里传音”与千里说话：“千里，我是婵娟，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是的，我听见了。”
　　“好。现在请你笑一笑。不管你听到什么，都请你保持笑容。好了吗？”
　　“好了。”
　　“请你告诉程公子，我已经救出程夫人了，她很好。”
　　“不对，婵娟。如果你真的救出了程夫人，你为何如此悲伤？”
　　“是的，我没有救出她，她死了。你要笑。他们说我们败了，但我们不会败的，你一定要瞒着程公子，宫主的心愿，我们一定要帮她实现。”
　　婵娟睁开了眼睛。
　　“小妹妹，刚才你对那边的千里说了什么？”宋君问。
　　婵娟轻蔑地道：“我说了什么你这种人是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宋君问道：“我是种什么人？”
　　婵娟骂道：“凶手，杀人恶魔﹗”
　　宋君道：“你以为只有我才是凶手？你自己难道不是？倘若不是你们，纤纤此刻正坐在家里等她丈夫回家吃饭，而不是死在这里。倘若没有你们的出现，这一切都根本不必发生。是你们逼着程风去什么武林大会，是你们拆散了一个好端端的家庭，是你们逼死了纤纤﹗”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俨然从一个凶手转变成了正义的化身。
　　每个人都善于去指责别人，却很少检讨自己。这本就是人性的弱点。
　　婵娟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在那一刻，她偷偷地问自己，我做的事情到底是不是对的？
　　宋君却笑了出来，道：“你看，我是一个很会倒打一耙的人，这样的人通常都是非常爱说谎的，可是小妹妹你却是一个很少说谎的人。我说得对吗？”
　　婵娟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宋君道：“可是很少说谎并不代表不会说谎，你对千里说了谎，对吗？”
　　婵娟挑衅般地道：“是的，我是说了谎，你又能怎么样？”
　　宋君笑道：“自己爱说谎的人通常不喜欢别人说谎，所以我发明了很多种法子整治在我面前说谎的人，其中有一种法子是最有意思的。”
　　婵娟忍不住问道：“什么法子？”
　　宋君道：“我听说女孩子撒谎的话鼻子就会变长，所以，我整治说谎的女孩子的办法便是割掉她的鼻子。”
　　婵娟失声道：“你……你真的要割掉我的鼻子？”
　　宋君道：“当然是真的，像我们这样的人，割个把鼻子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居然真的拿出一把小刀，狞笑着逼近了婵娟的鼻子。
　　婵娟喊道：“不。”突然用力往前一冲，正好将自己的心口撞到宋君的刀上。
　　刀直直地插进了婵娟的心口。
　　“你……你……”宋君颤声道。
　　“我……死也不会让你割我的鼻子。”婵娟拼着最后一口气说道。然后她用力笑了笑，带着这丝笑容闭上了眼睛。
　　宋君黯然道：“你何必如此，我说要割你鼻子只是吓吓你的。”
　　“真想不到，她的穴道已经被制住了，居然还能动。仙女宫的武功果然有些稀奇百怪的。”一直在旁观的宋桑道。见宋君仍然有些伤神，叹了口气，忧虑地道，“宋君，我听他们说起你的事情还有些不信，没想到你果真变了很多，变得已经不适合做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