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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将军篇⑩ ...

  •   那一天,李述的下属们终于还是找到了两人。

      李述陪着程守逸在衮州待了半月有余,一边等待着程守逸的好转,一边派出手下心腹去往潞州,雷厉风行地将潞州的所有异动尽数剿灭。
      失去了姜权坐镇的潞州再无任何可称为威胁的人物,因此只不过短短半月,被姜权渗透了大半的潞州又再度回到李述的掌控之中。
      但李述并没有半分高兴的意思。

      因为自程守逸被救回后,他就再也没有睁开过眼了。
      若非所有的大夫都告诉李述程守逸只是伤重,若非李述自己也能感受到指下的脉搏跳动,恐怕他还真的以为这位他预定好的未来的大将军就要死在这里了。

      李述等了又等,在他又在衮州耽搁了半月后,李述终于按捺不住,也懒得去理会萧尚渊的脸色,随意编了个借口后,便明目张胆地同程守逸一同回了朝都。
      当看到李述与程守逸两人一站一躺地回到朝都后,文武百官诧异非常,心里头暗自思量,流言纷纷,什么版本都有,但这些流言都淹没在了李述大张旗鼓地为程守逸请尽天下名医的举动里。

      且不说这一举动令多少人吓掉了下巴,又叫某些人咬碎了牙,对于程守逸来说,这倒是件难得的好事。
      毕竟他十年征战,鲜有休息的时日,而这一次的重伤倒是叫他因祸得福,被李述强硬地勒令在床上躺了好一段时间,不但治好了此次的剑伤,就连以往的暗疾也好了些。

      不过既然称之为暗疾,那么它较之其他病症总是更加难以拔除的。
      被李述从大雪山上那儿请来的一位脾气古怪的名医曾同程守逸直言不讳,道程守逸一身暗疾众多,若不辞官在家好好将养那么几十年,恐怕以后连想将养都不会有将养的时间了。
      程守逸闻言,默默想了几天,但还未等他下定决心,恰逢南疆异族不忿自己潞州势力被拔除,因此闹腾起来,在西虎关外同大周对持起来。

      萧尚渊大怒,令军中的新起之秀孙泽掌虎符,领兵南御异族。
      三月后,孙泽大败,西虎关告急。

      萧尚渊怒急,厉声喝问百官,道谁可抗敌击退异族。
      百官无人敢应。

      三天后,因伤而沉寂了大半年的程守逸上折子,自请领兵。
      萧尚渊纵然心中不耐不甘,但却也知道此时此刻能抗敌的唯有程守逸一人,于是将虎符再度交还程守逸手中,令他不可懈怠,速速南下西虎关。

      拿到虎符后,程守逸没再有多一分的耽搁,下朝后就草草收拾了东西,连夜离开朝都。
      但就在这一晚的城门口,他却遇上了三月未见的李述。

      似是因为南疆的闹腾和萧尚渊的各种绊子和不合作,李述瞧起来虽然依然精神奕奕,但却比三月前要清减许多。

      李述看着程守逸,眉头微蹙,似是想要叹息,但最后到底道:“虽我想要拦你,但我知我应是拦不住你……”
      程守逸只是笑着。
      李述顿了顿,目光微垂,到底还是让开了道路。

      “保重。”
      “你也保重。”

      留下这寥寥两句后,两人便再一次分道扬镳。

      李述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程守逸的背影消失在无星的夜色下,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知道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此时此刻,大周上下唯有程守逸能够抗击异族,可与此同时李述又清楚地明白,若程守逸再这样强撑下去,恐怕于寿数有碍。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冷风中,李述怅然而立,良久之后终于打道回府。

      而后,又是一月,西虎关捷报传来,六月后,南疆异族兵退千里,无力再战,程守逸得胜归朝,大周上下喜气洋洋,欢呼不已。
      与此同时,李述也知道,自己的计划已不能再拖了,否则待到程守逸死后,他这么多年的准备能够完成几分还是两说。

      于是,就在程守逸得胜归朝的一月后,李述上书,做《请开海禁疏》,大周朝堂之上顿时闹成了一团,萧尚渊气得拂袖而去。
      十天后,原本意见不一的百官,却是纷纷跪于朝下,请开海禁。
      萧尚渊既惊且怒,急怒攻心,几乎要撅倒过去,但却终究无可奈何,只能开了海禁。

      但萧尚渊心中到底不甘,于是设市泊司等试图制约李述,但却到底还是不敌李述手段,叫海关诸多要处尽被李述收入手中。

      时间慢慢流淌,又是七年过去。
      这七年来,无数的金钱从海关流入国库,又流入民间,化作一条条大道一座座高桥一栋栋粮仓。
      当道路连通了大周全境后,休养生息蛰伏多年的大周终于再一次露出了它凶恶的獠牙。

      在程守逸的带领下,在短短的七年里,在有李述镇守大周朝堂、没有丝毫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大周的铁蹄几乎踏遍了大半个世界。
      无论是曾经的南疆异族,还是叫大周万分头疼的大齐,甚至于是更远的多罗国、婆香国都不得不臣服于大周的长枪之下。

      属于大周的疆域越来越辽阔,而李述与程守逸二人的名望也越发高涨,甚至于在十分长的一段时间里,大周子民只知李述程守逸之名,而不知皇帝何人。
      终于,七年后,这块被大海包裹着的辽阔的土地终于被尽数划于大周名下,万国臣服。

      李述心中越发高兴,只觉得自己的毕生所愿已完成了大半。
      而就在他将雄心勃勃的目光投向海的对岸时,一个噩耗却传遍了整个大周。

      大将军程守逸性命垂危,寿数已尽,回天乏力。
      这一年,程守逸恰好是不惑之年。

      李述如遭雷殛,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一刻,李述甚至不知道自己心中想的究竟是“终于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天妒英才”。

      他没有第一时间赶去国公府,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只是呆呆地坐在书桌前,一旁摆着的,是他十多年前从衮州那座雪山上寻回的程守逸的刀。
      那柄刀在雪中浸润太久了,以至于锈迹斑斑,已经无法再用了,于是寻回之后,李述也没有还给程守逸,而又因一些说不出的心思,他也没有将这柄刀给扔了,反而叫人配了刀鞘,放在书房中,好生收着。

      李述看着这柄刀,蓦然感到,这柄刀的主人或许也如同它一般,已经是锈迹斑斑,走到了尽头了。
      当年他瞧着这锈刀时,心中除了怅惘之外其实并无太大感触,只是叫人寻了一把好刀,送给了程守逸,就当是他救他一命的谢礼。
      可刀锈了,或是置之不理或是寻一把新刀取而代之,但若人锈了,又当如何?

      这世上,还有谁能取代程守逸?

      李述将手按在这柄锈刀上,默然无语。

      程守逸此次重病如同山之将崩,来得又急又快,短短三天之内就已是数次告危。
      文武百官都在国公府来了又走,甚至于连萧尚渊都怀着愤恨又复杂的情绪来过国公府一趟,但唯有李述从不曾去过。
      保皇党一派自觉拿捏到了李述的错处,在朝堂上对着李述大加攻讦,但李述却丝毫不为所动。

      又是四天过去,程守逸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阖眼长逝,大周上下一片哀声。
      但谁也不知道的是,就在程守逸死前的那一天,李述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踩在国公府的土地上,来到了程守逸的面前。

      他凝视着这张病得几乎脱了形、再不复往昔风采和俊朗的面容,面色不动,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不知是怅惘更多还是悲叹更多又或许痛苦更多。

      似是知道了李述的到来一般,自倒下后就没有再睁开过眼睛的程守逸此时却是睁开了眼,看到了李述那张这么多年来似是从未变过的脸。
      程守逸笑了起来。

      “原本我还想着,你何时会来,现在我快要死了,你终于肯来了么?”

      病重将死的人还有心思调笑自己挪揄他人,但无病的人却是神色沉沉,说不出话来,就好像两人的位置掉了个转。

      终于,李述开口,冷不丁道:“你后悔么?”
      “若是没有这些征战,纵然你不是名闻天下的大将军程守逸,但你也能安稳度过一生,既不会受牢狱之灾,也不会这般年纪就得死了……程守逸,你后悔吗?”

      程守逸笑了笑,道:“那你呢?你又后悔吗?”
      “纵使我不去关注,我也知道,像你这般颠覆了无数‘祖宗传统’,又大动刀兵,极力征战,甚至数次威逼陛下的人,在那些言官心里怕早就把你给骂了个狗血喷头了。待到你死后,那些你生前不会听到的污言秽语都会冒出来,甚至一些目光短浅的史官更是将你否定得体无全肤,笔杆一动便叫你遗臭万年……这样你又后悔吗?”

      李述冷笑一声,道:“愚人不知我所求,自是谩骂不已。这样的人又何必理会他?我李述所做之事功在千秋利在万民,就算千百年内无人可给我一个公正评价,但总有一天,后人翻阅史书时,会知道我李述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又做了什么样的事。所以他们也定然会知道,这大周若是无我李述,又怎么会有今后的他们?”
      “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可后悔的?”

      程守逸笑道:“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可后悔的?”

      李述闻言不由怔住了,呆呆看着程守逸,终于大笑起来,转身离去。
      在他踏出门外的那一刻,他微微侧头,道:“好走。”

      第二天,程守逸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七天后,程守逸下葬,谥封景桓公。

      一月后,在程守逸的墓前,李述带着一壶清酒,自远处而来,坐在墓前,自斟自饮,直到天色将黑,这才起身离去。

      在离去的那一刻,李述淡淡道:“若有来世,你不必心怀天下,我亦不用满心抱负……可好?”

      风声呜咽,无人回应。

      又是十年过去,在李述五十八岁的那一年的那一个晚上,他闭上了眼,然后再也没能睁开。
      当李述逝世的消息传遍大周后,有人欢呼雀跃,有人掩面痛哭。

      曾经被李述在政事上压制得动弹不得如同虚设的萧尚渊,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先是近乎疯狂的大笑,然后又是近乎疯狂地大哭。

      曾经属于少年的爱与恨,随着这两人的离去也离他远去,最后留在他手中的,只有他们留下来的大周。
      但这个大周,却也不是他的了。

      因为他早已在数年前,就已经“禅位”给了他的儿子。
      他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能抓住。

      千百年后,在一个窗几明净的大教室中,一个梳着利落马尾辫的老师拿着书本走进教室,翻开了教案。
      “今天我们要学习的,是有大周持续了近百年了黄金时代。而说到这个时代,就不得不提到两个人。”

      她转过身来,在黑板上写下了一行字。

      程守逸和李述——黄金时代的缔造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将军篇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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