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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岁岁年年人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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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亦真亦假的感觉让宁白难以辨别,心中竟觉得有些痛苦,眼角跟着挤出泪水来,海风袭来,冰冰凉凉的湿润。
“你怎么不说话?”
宁白闭着眼睛,好似这样就还停在昨夜的时光一样,并未察觉跟自己说话的人是谁,下意识地回答说:“说什么?”
林梓沐的声音充满了笑意:“有道理。”
宁白忽然反应过来,方才是林梓沐在跟自己说话,连忙睁开眼睛,盯着林梓沐的衣角问:“公子想说什么?”
“回去。”说着,林梓沐便翻身上了马。
宁白很是诧异:“公子这就要走?”
“饿了,回去。”他嘴角溢着笑,理所当然的样子。
宁白更诧异了:“公子刚才不是要说什么吗?”
“我素来想说时才说,并不对着什么就一定要说些什么。”顿了顿,凝视着宁白:“你,很好,与往常的人不同。”
林梓沐这番话说得很玄,宁小白琢磨不透,让她绞尽脑汁。
小林公子却说:“我们本来只是来看日出而已,走吧。”
宁白觉着自己隐约明白了小林公子的意思。
林梓沐将她拉上马背,双腿一夹马腹便飞快得奔了出去——这马奔得比来时更快,林梓沐的轻快之情溢于言表。
“宁白丫,你很懂事。”林梓沐说。
宁白侧耳听他接下来的话,却听他吟出一句诗来:“我忽得趣纵马至,水上看霞采日归。”
诗成,林梓沐愈发高兴,大笑三声,马纵得更快了。
这诗用词浅显,宁白都完全吃透了这两句诗,顿觉美妙不已,忽然就懂了巷子口张先生时常说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是什么意思。
宁白望着林梓沐的背影,看他墨黑的发丝被风撩动,拂在她脸上,酥痒中夹着清香,随意洒脱的肆意像极了小林公子的性子,忽然就明白林梓沐方才的用意。
小林公子,只想找个人与他看日出而已,单纯地看日出而已。
及至城中,已是早市,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瞧见小林公子清晨纵马而归,尽皆举足观望,待看见他身后还载着宁白时,纷纷炸开了锅。
周半仙才将铺子的门撑开,蓟城里的闲人便一窝蜂地都挤了进去,七嘴八舌猜测着小林公子昨夜的行迹。
有人绘声绘色地说:“小林公子昨夜带宁小白出城,在山中度过一夜,清晨便往西海观日出,好不逍遥,好不自在,其中美妙不消细说。小林公子兴到浓时,随口吟得诗两句,我忽得趣纵马来,水上看霞采日归。后面还有两句玄机与那宁小白有关,但小林公子的马骑得太快,便就没人听清了。”
炎家小姐听了这话,在府上呆呆地坐了半刻钟,好半天才冷笑了一声:“好个岁岁年年人不同!”
宁白的名声彻底在蓟城传开了,林府里的丫头看宁白的眼光也与先前不同,碰上宁白时总能绊着她的脚,宁白也不与她们计较,不是先道歉,就是提前躲开了去,丫头们拳头打进了棉花里,也挑不起什么事端,渐渐地,便只在背后议论宁白。
归结到一点,问题还出在宁白这张脸上。
对此,蓟城闻名的周半仙曾说过:“长得好的人犯羊癫疯都美,长得丑的人舞水袖都似扭秧歌——长相很重要啊。”
周半仙一语道破天机,宁白何曾不懂,但她却不与这些人计较,只对林梓沐的事格外上心,小林公子出门不在府中,她如老僧坐定,守在小林公子回府必经的竹林,一直等到他回来,有时一等就是一整天,有时入夜都不见人回来,她旁敲侧击也要打听到小林公子的去向;林梓沐在府中时,不过是看书时皱一下眉,她都要绞尽脑汁去想到底是什么原因——只要小林公子不介意,谁的介意都不算介意!
虽然小林公子绝大多数时候都跟没事人一般,整日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想着什么还做什么,与谁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不是招呼下人送些新茶上炎府去,就是送首诗往别家小姐去,要么整日都不见人影,与宁白说话跟从前无异,似乎没有将那天夜里的事与外界的传言放在心上。
林府的丫头们瞧见自家公子这般,竟渐渐放了心,瞧着宁白也只当瞧见熟人,有事说事,没事傻笑。
其实那天夜里,原本也什么都没有发生,有问题的只是茶馆里头传出来的话。
宁白若是想清楚这一层,就不会时时盼着见到林梓沐,日日将林梓沐的话排在第一位,夜夜都梦着他了。
但她早已陷在了这局中,无法自拔了,却不料这事竟还牵扯进一个人来——炎家小姐的醋坛子这回是真的打碎了。
林梓沐差人送去新采的茶,炎沁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林梓沐差人送去从海外买来的新书,炎沁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林梓沐差人送去最近爱上的吃食,炎沁仍旧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炎家小姐,再也没上林府来了。
宁白亲眼瞧见送信的人跟林梓沐说:“炎家小姐说,不必公子费心。”
林梓沐只微微一笑:“他日想明白就好了。”指一指窗边的盆栽,若无其事地说:“这盆花开好了,送去给炎小姐瞧瞧。”
“公子,炎小姐说……”
“只是瞧瞧罢了,送去了还能闭着眼睛不看不成,等炎小姐看了带回来便是。”
是呵!小林公子只是说,这花开了,送去给炎小姐瞧瞧。
不多时,那人回来回话道:“炎小姐看了,只说不要。”
林梓沐含着笑:“要不要是另一回事,我也没说送给她。”
话一说完,便又看书去了。
宁白知道,这是炎家小姐在耍小性子了,而自家这位公子,也真真足够孩子气,竟也陪着炎沁一块儿耍小性子。
宁白曾经以为,会打扮成公子一样来寻小林公子的炎家小姐、说别家小姐故作矜持的炎家小姐会与众不同,不会使小姐性子,但她到底是个女人,还是个小心眼的女人,终究还是个俗人。
宁白是个死脑筋,这事虽算中了她下怀,但本着劝和不劝分的传统,她竟鼓足了勇气跟林梓沐说:“公子,女孩儿都爱被人哄着惯着,你为何不跟炎小姐解释清楚?”
其实,宁白完全可以不说话的。
林梓沐不禁觉得好笑,以往哪家小姐不跟他往来了,他身边的女人都乐开了花似地,虽未落井下石,却也喜形于色了。只有宁白,会劝他去解释清楚,还用这样诚恳的表情。
“唔!宁白!”林梓沐细细一算,这该是宁白第三次让他诧异了。
他叫了她的名字,沉默了半天,才清清淡淡地说:“公子没什么要解释的。”抬头盯着她,似笑非笑地问:“若是你,你是信周缄林那帮人的话,还是信我?”
“公子什么都没说啊?”宁白纠结得指出问题所在。
“我无需说什么,就单单是我。”
宁白明白他的意思,认真回道:“周半仙一干闲人,多是图个乐子,难免会添油加醋,哪里可信。”
其实从自己身上的事,宁白就该看出虚实——林梓沐点中她不过是因为她勤快,好纤腰一说全然是周半仙等人调味的油醋——只周半仙为她织得梦太美,美得她愿意相信,便成局中人,宁愿糊涂。
但她用旁人的眼光来看炎沁,脑袋自然要清醒些,却不想,如今的炎沁也成了局中人。
林梓沐笑了,笑得不无苦涩:“你都能看明白的道理,沁儿她却看不清,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说,公子需要解释什么?”
宁白为他这句“你都能看明白的道理”欣喜不已,或许在别人看来这是一句贬低的话,但炎家小姐何许人也,拿她跟宁白比,不是对宁白的高看吗?
宁白这一欢喜,便顾不得别人了,随口便道:“公子无需解释。”
林梓沐很是满意。
很久以后,但宁白再回想起这椿往事,才明白,那会子,她终究是少女怀春的心性,难免情人眼里出西施了,小林公子若对炎家小姐有心,又怎会放任她误会自己。
自古只有旁观者才清,炎沁如今已是局中人,一步错满盘皆输,可怜她心心念念的人,只会放任她自己去想明白,若不是输得伤痕累累,又哪会生出反省的心。
林梓沐之随性,到底是太过无情。
此刻宁白的眼里,只有林梓沐,自是想不清这一层,只呆呆望着林梓沐,好似望着一尊神,充满了信仰与虔诚。
宁白此刻以为,此生此世,信真神,得永生。
小林公子做的,都是对的。
小林公子做的,都是宁白要做的。
小林公子做的,都是宁白追随的。
宁白为小林公子而生。
这是一尊真神!
直到某一这位大神指着书,说了一句话,才将宁白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