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光隙》卿云歌CloudS

21、第二十一站 光隙

　　奇犽不知不觉间又睡了过去。梦境中的他仍是躺在冰凉雪白的病床上，然而地下的病房却照进了日光，光溜溜的墙上不知何时开出了一道窗，飘扬的窗帘外日头正亮。

　　这是个梦。对，就是场反映着奇犽此刻所思所想的梦。

　　“嘟嘟嘟——”手机不适时地响起，仿佛凭空出现，却也说不上违和。

　　奇犽接通了通话，无精打采道：“喂？”

　　“喂喂，奇犽，是我。”

　　听得好友一如平日的元气满满的嗓音，奇犽不由一愣：“……小杰啊。”

　　“嗯，是我。”似是笃定一般，小杰重复了一遍，“我来看你了，你在哪个病房？”

　　“这个啊，我也不清楚。”奇犽夹着手机，在单薄的房门面前呆滞了一秒，随即推开。

　　世界仿佛清空了，安静得只听得到他一个人的声音，走道间的嘈杂和穿流的人群宛若夏天的泡沫一般噗的一下消失了。还有本应该坐立不安的雷欧力，不知沉吟着什么的酷拉皮卡还有累得睡着了的安格尔，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的梦……他主掌的世界，原来是这么孤单的地方啊。

　　“奇犽，你在听吗？”小杰带着不满的疑惑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奇犽的手指紧了紧，直至指间泛白。他握得那么紧，就像地狱的住民拉扯着那根细弱的蜘蛛丝。

　　奇犽说道：“啊，我在听。”

　　“咦，我听到你说话的声音了。”小杰咕哝道。奇犽也远远地听见了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矫健而沉稳。

　　“嘿，奇犽。”小杰看到他了，兴奋地朝他招手，逆着的微光给少年刺猬似得黑发染上一层炫目的金光。小杰一身草绿运动装，背上背着光滑的钓鱼竿，恰似奇犽第一次见到小杰的样子。

　　奇犽朝他笑笑，冷峻的眸色一时间温暖起来：“嘿，好久不见，小杰。”

　　“我们走吧。”小杰拉过奇犽的手臂。

　　“去哪里？”

　　小杰狡黠地摇头晃脑起来，活像只狡猾的小狐狸：“跟我来就知道。”

　　奇犽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了，反正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小杰去哪奇犽就去哪，小杰闯祸奇犽就收拾烂摊子，信任就在他们自己都不注意的时候变得不需要任何怀疑的理由。

　　明明只是场醒来就会忘记的梦。

　　混沌吗？或者说清醒吗？都无所谓了罢。

　　左转右转，不知绕了几个弯，从人工建筑走到了自然产物。奇犽不知道地下医院外面是什么样，像这样连接着似乎冗长得没有尽头的隧道却是不太可能的。然而奇怪的，尽管小杰拉着他迈了这么久的步，简直像没有移动过一样，却没有因此感到不安。

　　前方是有光的。微弱又渺小的、如同一道裂缝般仅呈一线的光源，遥遥悬挂在视野的最远处。会不会追逐一辈子都到不了那个地方呢？一瞬间，脑海里忍不住闪过这个疑问。

　　“呐，奇犽，”小杰又要一时兴起了，“来比赛吧，上回说的。”

　　“好啊。比谁先跑出去吗？”

　　“嗯。”

　　“好——预、备……！”

　　“喂你耍诈！”

　　“哈哈哈哈哈哈来追我啊……”

　　奇犽赌气道：“开玩笑，我才不会输给你呢！”

　　两个少年疯跑起来，真让人以为他们不是十二三岁而是只有七八岁，青春期的少年都会逐渐中二起来，而只有七八岁的顽童才会疯疯癫癫无所顾忌。疯起来，就顾不上悲伤，顾不上难过，顾不上一堆堆琐碎的烦心事了。

　　疯闹之间小杰和奇犽穿过了隧道，甫一到达阳光普照的地方就顿了下来：“谁先的？”

　　“我先！”

　　“不对是我先的吧！”

　　“好吧反正又是你请我一顿我请你一顿的事嘛。”奇犽一副不爽的样子耸了耸肩。

　　“哇……”小杰忽然发出一声惊叹，奇犽随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去，也呆住了。

　　他们置身于一座古老的山脉，太古的化石之上青苔从生，还未死去的躯干上衍生出一片颀长茂密的竹林。竹叶巨大，树可参天，在这个地方他们才觉察到自己仿佛是进入了巨人国，尽管那是荒诞而飘渺的东西，可当本以为不会存在的东西正在展现在眼前的时候，赞叹成了唯一该做的事。

　　刺眼的阳光被层层竹叶阻隔了一层又一层，在奇犽和小杰所处的仰视角度来看，竹叶呈着清新而温暖的嫩绿色，而露出的几线天空也泛着悦目的黄晕。

　　奇犽靠着一根柱子似的竹节坐了下来，树叶上漏下的光星星点点地洒落在少年们的脸上、身上。小杰干脆大大咧咧地躺了下来，享受着清风吹拂，沙沙禅意。

　　“奇犽，其实烦心事一大堆吧。”小杰转头问道。

　　“你呢？你应该并不是‘真正’的小杰吧，”奇犽说，但并不怀疑，“不，也不能说不是吧……”

　　如果是现实，未免太荒诞。如果是梦，又实在太真实。但又不是某种幻术，丝毫没有那种充满了诱惑又无法逃离的虚伪感。

　　“这个嘛……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啊啊啊，我也说不清楚。”说到一半，对理论最苦手的小杰就脑袋冒烟了。

　　奇犽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那算什么？”

　　“比起这个，奇犽的事更重要不是吗？”

　　“嗯……”奇犽敛起了笑脸。奇犽很少在小杰面前失态，小杰记忆里的奇犽一直是可靠的挚友，轻易不会被什么东西打倒。可现在的奇犽，看上去那么难过。

　　“呐，跟我说说吧。”小杰凑了过来，神色认真地道。

　　想说的话无人的讲，没有人可以倾听，所以只能憋在心里。因为太过亲近反而说不出口，因为太过了解而说不出口，即使身在川集的人流中也缓解不了的深重的孤独感，到头来成了解不开的心结。

　　“好吧。”如果不是小杰的话，就没有的以倾诉的对象了。

　　奇犽单方面的诉说并不算长，他本来就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此时在小杰的面前想到了什么便直说了。然而相较于一般的少年奇犽的内心还是过于纤细敏感了。小杰也并不是从来没注意到，只是在前进的路上奇犽始终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也就不多舌。

　　暗绿的树影和顽皮的暖光在两人之间摇曳，银发的少年在口型变动的过程中或严肃、或温柔、或振奋、或愤怒、或悲伤、或消沉，仿佛要用尽一生里丰富的表情。而相对的黑发少年维持着仔细倾听的姿势，神情没有变动。

　　“啊——好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这么婆妈。”苦水倒尽之后，奇犽放空倒在散发着泥土清香的草地上，大声的抱怨道。

　　小杰呆呆地问道：“咦？难道奇犽没觉得自己比想象中要婆妈得多吗？”

　　奇犽立刻恼羞成怒地嘶吼道：“……哪有啊！”

　　小杰干笑了几声，又说道：“不过，我还真没想过这方面的事呢……朋友交了新朋友之后的担心之类的。我倒不觉得会疏远哦，毕竟大家都是朋友嘛。”

　　“重点不是这个吧。”被戳中的小家子气的地方的奇犽，扭头说道。

　　“我知道啊。”小杰顿了顿，眼神忽的微妙起来，似在斟酌语言，“奇犽现在最痛恨的是自己的大意……还有弱小吧？”

　　“…………嗯，是啊。”奇犽的神情由热到冷几番变化，最后沉着下来道。

　　就人格和素质方面来说，奇犽是挺喜欢小杰的，但在有些时候奇犽不得不讨厌小杰——比如小杰不顾自身的情况埋头闯祸的时候，又比如说，他一举戳中你还疼得冒血的疮疤的时候。

　　自己现有的力量不能保护好亚路嘉。这是奇犽一直在避免认识到的事实，到头来还是赤裸裸地撕开了。

　　“呐，上次分别的时候，‘找到想做的事了’，是这么说的吧？”小杰说，“那就竭尽全力去做吧。”

　　“可我也知道了，就算什么都拼上去了，也有做不到的事啊。”

　　“有把大家的份一起拼上去吗？”

　　“……什么？”

　　“我说啊，要是你拼尽全力都不够的话，就把大家的份也一起亲上去吧。”绿衣的身影跃上粗壮的竹节，从上向下望，“就算我不在，雷欧力和酷拉皮卡不难道不行吗？”

　　奇犽沉默了，不是因为消沉，而是因为内心里的翻江倒海。“连我们的份也一起拼上去吧！”这话对他而言不啻雷霆。有谁曾经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吗？奇犽想不起来，只觉得似曾相识、莫名地熟悉。也许，那是他一直想说却一直没能说出口的话吧？结果却被自己在潜意识里遗忘了。

　　——“我们一起打倒那家伙吧。”看，多么相像的话。

　　“抱歉。”奇犽抬起头说道，“看来我又把重要的东西给忘掉了。”

　　小杰跳了下来，引得竹叶一阵颤动，他目光炯炯的看着奇犽的表情。银发下的那双澄蓝的眼眸一扫之前的忧郁，变得明亮起来，神气十足并且充满了觉悟之色。

　　看这样子，是可以放心了。

　　“对不起！”小杰忽然双手合十高举头顶，然后弯下了腰。

　　奇犽抽搐了一下，问道：“你又道什么歉？”

　　“那个时候一直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没有顾及奇犽的感受，果然还是觉得很对不起！”

　　奇犽嘴角微扬：“本大爷早就大度地原谅你了。”

　　小杰嘿嘿一笑，拍拍奇犽的胳膊：“你也是时候出发了吧？”

　　“啊。”奇犽朝他点头，“我已经，没问题了。”

　　“啊啊，那就好。”

　　如同融入了青色的环境中，奇犽目送着小杰挥挥手、开怀的笑着消融在空气里，奇怪的是，心里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违和感，倒不如说，挺适合这家伙的？

　　“哥哥！”

　　小女孩软糯的嗓音响起的那一刻，奇犽蓦地回头。是亚路嘉，比起现在更加年幼许多的亚路嘉，伸出手朝他奔跑而来。在回过头的时候，景色在飞快的倒退，弹指间奇犽又被抽回了漫、阴暗又潮湿的隧道。不过这次他不再觉得不安，因为亚路嘉的方向，是有光的。

　　和仿佛光芒万丈的小杰不同，是微弱的而细小的、但确实一直存在着的一束微光，宛如遥遥悬在隧道出口的那一缕，穿过之后就是温暖的地方。那是一直以来……从来没离开过的东西。

　　“亚路嘉。”

　　他抓住了女孩软软的小手，紧紧的，似乎一辈子都不打算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