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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武举 ...

  •   夜黑风高的晚上,两个竹筐重重落在一所院落门口。
      把紧紧扣在脑袋上的帽子一掀,长手长脚的升斗屁民魏云音坐在其中一个竹筐上,拿扇子扇风熄一熄身上的热汗,抬头看朱门大户挂着一块匾——
      丞相府。
      等气儿喘匀净后,打开背了几百里路的竹筐,一边是木炭和烤架,一边是熏好的山猪肉。魏云音在丞相府门口点火悠悠烤起猪肉来,一面烤一面哼着家乡不知名的小曲儿,等往肉上撒一层孜然粉,大功告成拿小刀片成片儿装盘时。
      丞相府的朱门打开。
      探出一个老伯的脸,四十来岁,像是管家。走上来瞧见云音粗布麻衣上的油手印连连皱眉,黑黝黝的脸庞上,几道汗印斑驳。她憨厚地笑,递上香喷喷的猪肉对老伯说,“大人可要来点儿?”
      老伯拧着眉,“滚滚滚,没看见这是丞相府吗?”
      云音抬眼瞧一眼牌匾,“看见了啊,可我不是没进去嘛。”就着黑黢黢的脏手就把肉片儿丢进嘴里,许是脸太黑,倒显得牙白。
      “算了算了,你走吧,肉留下。”
      她咽下肉,眯着眼一脸餍足地摇头,“那可不行,堂堂丞相府难不成还贪我小老百姓这点儿猪肉?”她努了努嘴,一整只竹筐里都是上好的山猪肉,磕巴磕巴油亮的嘴唇,笑笑,“大叔再去传一声,就见一面,让我亲自把猪肉送给大人,咱立马走绝不拖延。”说着又丢一片儿肉在嘴里,有意无意地咕哝,“早知道多烤一些,这么点儿没等见着丞相,我可就自己吃光了……”

      丞相府的弯弯道道比魏云音在宁水村的家要多多了,她家就一所泥巴院,正东张西望许伯忽然顿住脚,她也顿住脚。
      等不及的丞相大人已经在房间门口站了会儿,这会儿见猪肉来了,反倒收起一脸馋意。袖手端正着身体,微眯着眼打量魏云音。
      心头浮现出三个字——
      脏,乱,差。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鬼鬼祟祟地蹲在我府外干什么啊?”
      抬起来的脸又脏又黑,袁勖怀后退一步,眼角抽搐了一下。
      “拜见大人,民女奉父亲之命给大人送猪肉。”
      “胡说,本官又不认识你,更不认识你父亲,怎么会让你们送猪肉。何况本官为官多年,清正廉明——”袁勖怀顿了顿,不怒自威地俯视跪在地上仍显得很高的黑娃,“造谣生事可是要挨板子。还有,猪肉没收。”
      魏云音满不在乎地撇撇嘴,“那便没收吧,方才我以为大人不会见我了,烤好的猪肉都在肚子里了。剩下的就是些生猪肉,大人这里肯定什么好厨子都有,也用不上小民。只是小民父命难违有几句话一定要说给大人听……”
      一听烤肉没了,袁勖怀本就痛心疾首,哪还有心思听她说什么。
      魏云音的话已然出口——
      “十年前袁大人在季王府监斩,季王和王夫离奇失踪,如果季王还活着,该当如何?”
      静悄悄看着袁勖怀的脸,眉似柳叶眼似薄刃,狭长的眼中一双眼珠雾蒙蒙的,似睡非睡倒教人看不透喜悲。魏云音看了会儿从他脸上看不出个什么,便低头收拾东西,刚把扁担搭上肩。
      却听见眉目如画的袁大人怅然地叹了口气——
      “等等。”

      半个时辰后,丞相府的后院架起了烤肉的铁架子,魏云音也把一双手洗得干干净净,正儿八经地给袁大人烤起猪肉来。
      管家许伯在一旁叨叨半天说太医不让袁勖怀吃宵夜,被袁勖怀忍无可忍地赶去睡觉。
      一层油,一层盐,一层秘制的香料。油和肉滋滋地响,袁勖怀精神百倍地坐在石凳上,心急如焚地反复搓着手,不断催促。
      云音瞥他一眼,“肉总要烤熟才好,香料是我爹的手艺,我爹说了,袁大人对这个味儿一定念念不忘,我爹从前认识你?”
      袁勖怀抿着唇滑头地一笑,“你爹是个教书先生,怎会认得我?不过刚好他也认识季王一家罢了,这件旧事你也万万不要对旁人说,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
      云音拿刀子在猪大腿上划开几道口子,再涂一层香料,“自然不说,不过说出去也没什么,那季王一家三口当时虽然逃过杀身之祸,但现在也都死绝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袁大人你怕什么。”
      袁勖怀瞪她一眼,“我怕当年就不会放他们走。”他反复搓一双干燥的手,嗅着空气里丝丝漂浮的香气,“这几年皇上的圣意越发难测,这件事还是不说的好。”
      最后往肉上撒一层香料,片成片儿装盘摆在石桌上,云音憨厚一笑,“那在下爹爹所求之事,大人考虑得如何?”
      袁勖怀久不吃宵夜,此时食指大动,如狼似虎地盯着那盘肉,“有什么好考虑的,能把猪肉挑这么远不带喘气,肉也烤得好……”入口又香又嫩的肉,入味儿且爽口,就是烫舌头,袁勖怀又夹一片,直勾勾地盯着坐在对面的黑炭,“你去考武试,准能成。”
      “嗯,若是不成就是大人出的力不够。”
      袁勖怀把眉毛一夹,“若成了,本官回头就派人去把你爹那破泥巴院子翻修一道。只一点……你得再送两头猪来,还有你爹的这什么香料也再送两瓶。”
      魏云音把草帽扣在脑袋上,笑嘻嘻的一道唇隐没在帽沿下,“那是当然。”

      送走了魏云音,袁勖怀躺在椅中晒月光,错看之下就像是汲取月华的妖精,懒洋洋地伸手招来暗处的手下——
      “去查,宁水村是不是真的有这个魏云音的家。带一名技艺精湛的画师去,我要看看她爹长成什么模样。”

      二十五年前女帝让位给当今烈帝,相传是出海求道修仙去了,便把皇位传给异性兄弟韶烈,也就是当今的烈帝。
      西陌女尊男卑的格局正式改变。十五年内,在前任丞相的把持下,将朝中重要的女臣纷纷换下,如今西陌朝中男七女三,女官再也不任要职。这场变革被称为季安之变,而季安正是袁勖怀任丞相后斩落的最后一位皇族。
      今年烈帝得子,特开恩科,并依照旧制允许女子参加。
      当袁勖怀端着一盘儿果木炭烤好的猪肉片儿坐在武试场边时,武试已过去大半。他拿牙签慢腾腾地戳肉吃,袁大人有个规矩京官们都知道,就是绝对不分食,吃东西的时候绝不唠嗑。
      他的父亲,老袁大人,曾是前朝的侍中郎,官位最高时曾出任侍郎,后来老大人无意于朝廷,袁勖怀从大皇子手下改而支持二皇子,二皇子成为太子后,袁勖怀就成了烈帝最器重的朝臣。谁知这年轻丞相将将得到任命,就同太子撇清关系,如今反而是朝中最厌烦朋党,也最懒得结交朝臣的权臣。
      武试的台架是富得流油的朝中闲人温候奉命搭的,因此特意给温家留了一个看台。
      袁勖怀一面嚼肉,一面远远望了一眼。
      台上坐着的自然有上了年纪却依然儒雅的温候大人,还有就是拿绢帕不停沾着唇角弱不胜风的温家小姐。温家小姐身体不好,虽已年满二十五,却还没有嫁人。
      好在姑娘生得貌美,温家又有钱有势,自然是不愁嫁的。
      见温惠抬眼看来,袁勖怀遥遥拱手,又垂下眼去看场中比武。

      武试后台挺多人在候场,云音瞅见块空地没人占,放下俩竹筐,翘着腿坐在竹筐上头等喊她上场。武试是男人的天下,环视一周也没能找到战略同盟,参加武试的小伙子们都意志坚定地不与女人同流合污。
      何况云音生得比大部分男子都要高,这是汉纸们的耻辱。
      屁股还没坐热,人群一阵吵嚷,五六个高大的汉子簇拥着一头上扎白布条的少年走过来,一干人的穿着像是就近驻扎的营队里的士兵。淡淡瞟了一眼,云音从屁股底下的竹筐里摸出来一个竹筒,喝口水润润,目光还没调回场上,就听见有人喊。
      “喂,黑小子。”
      没人答应。
      把竹筒口子塞好,丢回屁股下头的竹筐里。
      “喂,说你呢!”
      长条条的影子投在她身上,抬起来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意,“大爷有啥事儿?”
      “这是我们屯长,你,刚才喝的水还有吧,有就拿出来哥几个也渴了。”
      云音纹丝不动,说话的是站在她跟前貌似是“老大”的人身边的喽啰,她的脸又瘦又黑,唯独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凉沁人。屯长大人挑挑眉,摊出手要水。
      她“嘿嘿”笑了两声,“大人几个要问小民买水吗?水倒是还有,就是小的这回上京也没带几个子的盘缠,还等着武试完了能有几十两银子赏钱回村子。大人们要买水,小的就出价了。一筒水算五钱银子,但大人们喝过的竹筒总不能叫别人再喝,竹筒一个算一两银子。”说着她站起来掀开竹筐,数了数抬起脸看站在面前看起来很会打架的屯长,“一共还有十二个,大人预备买几个?”
      话音刚落,屯长身后的手下就冲上来一脚踹翻了她的竹筐,“我们大人问你讨水,你还敢收钱,找死!”
      拳头落在云音脸上,她没躲,硬生生挨了几圈,拿手揉着肿得老高的脸,恬着脸道,“不管怎么说,哪有不赚钱的买卖。屯长大人不会是给不起这几两银子吧?”
      一直冷眼旁观的屯长把眼挪开,冷冷冲手下吩咐,“给她钱。”
      银子丢在地上,云音弯腰一锭一锭捡起来拿衣服擦干净,收好在钱袋子里。她的衣服虽破旧,钱袋却做得很好看。隐约听到旁人的嗤笑声,大约是笑她要钱不要脸,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她脸又生得不好看,要脸干嘛。倒是钱来得比较重要。
      前头考官喊了一个人名——
      “干戚。”
      屯长踏着一锭银子答了一声走过去,等他抬脚,云音捡起银子,照样擦干净,收进袋子里放进竹筐。
      “魏云音。”
      “有!”站起身擦擦干净手和脸,云音急吼吼地冲过去,生怕晚半步会被取消武考资格。

      这一场打得难舍难分,场中的女汉子把男汉子扛在肩头,马步排开转了几十圈,然后稳稳站定,把对手放在地上。
      干戚脚步虚浮,没站稳“咚”一声倒下台。
      等再爬起来,终场铜锣已经敲响,考官宣布魏云音是这一场的胜者。脾气上头的干戚甩开跑上来扶他的手下,揉着手腕子拉着脸,“滚开。”
      力大无穷的女人这时候也走下台来,一脸抱歉地站在干戚面前,略低着脸,“刚才不好意思,是我出手过重,还望大人不要跟小的计较。”
      干戚鼻子里“哼哼”了一声,火气稍小一些。第一次拿正眼打量她。
      除了该长的都长了,还有那一把响亮的少女音,真看不出是个女人。脸比寻常女子黑,不知道是不是没洗干净,两道长眉下头眼眶深陷,鼻子硬挺,嘴唇很薄像是刀子割出来的。
      干戚捏着还发疼的手腕子,“武试要是拿不到名次,可来城北驻军找我,虽然我只是个小小屯长,但收个新兵不是难事。”
      “谢大人抬举,不过小的是来考状元的,要是考不上状元,就回家去了。”魏云音笑眯眯地道。
      本还看得起她的干戚被她狂妄的口气惊得不怒反笑,讥诮道,“凭你?”
      云音回头看看台上,“大人不也输在我手下了吗?”微笑着又看了一眼干戚,脚步沉沉地往台后走去。

      把最后一个对手摔下台后,魏云音的发带也破了,脸上没少挂伤。袁勖怀远远看着,牙签戳到瓷盘“嗞”了一声,他回头看,盘子已经空了。
      傍晚的红日照着云音的脸,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听见考官宣布这一次的武状元就是她。云音抬眼去找,找到那个面目清秀,黑发白肤的丞相大人,黑不溜丢的脸上,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举起一只虎口破裂还在流血的手,从台上跑下去,直直跑到袁勖怀面前。
      在场多少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新科武状元,跑到文官出身的袁勖怀大人跟前跪下去,重重磕了个响头声如洪钟地道,“多谢恩师保举!”
      “屯长,你看这个。”
      干戚回头见手下一脸讨赏地拎着魏云音的钱袋子,猩红色的上好缎子,金线绣着一朵朵松针。干戚拿过来掂了掂,还挺沉。钱袋子不像魏云音用得上的,想必里头的银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来路不正。
      干戚笑笑,从里头随便摸几枚碎银扔给偷钱袋的手下,把钱袋子挂在了自己腰上带着一干手下大摇大摆地回营去。

      袁勖怀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紫。身边同僚纷纷上来恭喜他教出这样厉害的门生,一面奇怪,“丞相大人是文臣,竟教出来一个武状元,袁大人真是能者多劳啊。”
      劳个头!
      袁勖怀在心头狠狠啐一声,笑笑把云音扶起来,说着官面上的话,“既然考上状元,以后要为朝廷尽心尽力,鞠躬尽瘁。”
      云音点点头,憨厚地笑了笑,“鞠躬尽瘁易,死而后已可办不到。今后我是要上沙场杀敌的,没准什么时候就去地下报到了。为朝廷尽心还是只有大人们办得到。”
      在场高官多是文臣,这话听着高兴,也不再调侃袁勖怀。云音站直身,袁勖怀的个头放在西陌已是高大,却也不过高出她一个额头。云音扫一眼空盘子拍拍袁勖怀的肩膀道,“我已经捎信回去,让他再给送两头猪来,我爹身子单薄,也不好让他上路。大人什么时候派人去给我家修院子,就把猪带过来吧。”
      袁勖怀不动声色地抹开她的手,“本官从不赖账。”
      等袁勖怀走远,云音才低头看看手上的血迹,在衣服上正手背手擦干净,远远望了一眼即将沉下去的落日,和已经散场的武科考场上七零八落的椅子。四周的高台上,坐着的是西陌重臣,  长眉之下,她一双桃花眼静静垂下。
      总有一天,她会代替母亲,再正大光明坐在这高台之上。

  • 作者有话要说:  做了些修改……不是伪更。写到后面剧情发展发现皇帝大人还是不宜太老=-=如果前面的章节有更新,那一定是谁的年龄搞错了,又或者是错别字,诸君不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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