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三世》林二一

5、两兽相斗

　　既已为桃花岛护岛之灵，十九到底是不能继续住在桃花深林了，请示过临渊上仙后，他便搬至桃花岛朦山峰顶居住。朦山较之擎山稍低，却比垂山高不少，是桃花岛第二峰。

　　十九这跪地千年来，早已和岛上众兽亲近相熟不少，日常无事便与他们插科打诨嬉笑打闹，临渊上仙并未多说什么。

　　护岛之灵，说白了些，便是管理桃花岛，处理岛上一些事务，尤以解决众兽的不平纠纷争斗为主。桃花岛上珍奇异兽甚多，其中问题自然少不了。十九受命为护岛之灵来，岛上众兽甚少有争执，一来看他薄面，二来也是忌惮擎山那位，几场小打小闹便也罢了了。

　　然，就在十九受命为护岛之灵的第五十六天，岛上起了一场大争执。之所以说大，是因为它的范围已经超入擎山百米之内，并惊动了临渊上仙。

　　桃花岛上能幻化成人形的异兽屈指可数。一般来说，植草物兽要想化成人形，当要有上千道行。这化作的人形亦是有高低之分，似道行上万法力雄厚者，幻化的人形自然是比那千年道行所化的人形要精致持久上几分。而若十九那般，原就有九百年的道行，因有瑶池玉液相助，有幸得了五千道行，方才化作的人形。

　　谈及这场争执，便要提起两位当事人。不，是两只当事兽。言起他们，十九便是一阵头痛。因这两只当事兽便是为数不多的能幻化人形的异兽。

　　陆柏，已有八千年道行，原身乃鲑，鱼也，其状如牛，蛇尾有翼，其羽在魼下，其音如留牛。这兽性子热烈，见谁都是自来熟。

　　山寒，较之陆柏，道行尚浅，不过六千五百年，乃尚付，鸟也，其状如鸡而三首，六目六足，三翼。这兽倒有些傲气，待谁皆是冷而不理。

　　按理说，一兽为鱼，一兽为鸟，交集本就少也，两兽性子一热一冷，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的。岂知，偏偏便是这样的两兽，就是起了争执。

　　也不知是因了什么事，这两兽先是以原身相斗，到最后，皆是幻化成人形，法术斗之，你来我往，招式百出。其余异兽出言相劝，他们愣是半句都未听进耳中。

　　岛上众兽皆知：擎山百米，不得喧哗。这两兽相斗之烈，竟是忘了这事，打进那百米之内不说，非但没有收手之意，还有越斗越盛之势。

　　也于是，终于惊动了临渊上仙。

　　那素衣白袍的年轻仙人伫立擎山峰顶崖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眸光空旷，凛冽的崖风吹得他的衣袂猎猎作响。

　　岛上众兽，包括十九，皆是俯身下跪，陆柏和山寒更是跪于地上，身躯颤抖，神色惶恐。

　　“拜见上君——”

　　临渊上仙眉眼漠然，广袖一挥，冽风直往陆柏山寒二兽袭去，不过转眼之间，二兽被打回原形不说，更是化去了整整一千年的道行。

　　陆柏山寒却是不敢多言，跪于原地，瑟瑟发抖。

　　临渊上仙却是不看他们，只道：“逐出桃花岛。”声音冷清，比他眉眼间的漠然更要淡上几分。

　　临渊上仙素来喜宁静厌喧哗。众兽皆知陆柏山寒这次怕是真惹恼了上君了，如今听这话，一只只都向二兽投去目光，报以同情。

　　陆柏山寒二兽闻言，直俯身磕头，神情凄惨，苦苦哀求：“上君开恩！莫要逐我二兽出岛！我等不敢了！求上君开恩！上君开恩啊——”

　　面对二兽如此哀求，临渊上仙恍若未闻，当下甩袖便要回了桃楼。

　　“师父——”

　　却在这时，十九出声唤住。

　　临渊上仙回眸。

　　十九见陆柏山寒甚是惨淡，也知二兽若离了桃花岛，自是无处可归，心中不忍，当下道：“师父，陆柏山寒二兽相斗，实乃十九失职所致，请师父责罚！”

　　语毕，一阵疾风袭来，直直撞上十九，他一个失措，迎招不及，生生挨上，胸中闷痛，喉咙一甜，竟喷出一口血来。

　　这一下，便要了他五百年的道行。

　　十九不敢伸手拭掉唇边鲜血，俯身磕头道：“师父，陆柏山寒并非有意惊扰尊驾，师父亦是化去了二兽千年道行，再稍稍罚些便是，却是不可逐出岛去。”

　　闻言，临渊上仙并未多言，俯瞰众兽，神情冷清。

　　就在十九以为他不会答允，欲再出声相求之时，他却开口道：“为何。”

　　这一问倒是把十九给问住了，他微启薄唇，半天憋不出一句，一时之间急红了脸，艳如娇阳。

　　临渊上仙则很有耐性地等着他开口。

　　周围众兽心里焦急，却是不敢催促，深怕一个不小心，临渊上仙便立即将陆柏山寒二兽逐出岛去。

　　十九紧抿双唇，须臾，咬牙道：“确是不可！”

　　闻他所言，众兽皆暗下摇头，怕是这二兽被逐定了。陆柏山寒心里知晓，面上不免绝望。

　　十九见此，急道：“师父！师父既命十九为护岛之灵，便是给予了十九处理岛上事务之权，如今十九想以职权留下陆柏山寒二兽，还望师父降恩！”

　　临渊上仙仍未有所言语。

　　十九心急之下，口无遮拦：“若是连陆柏山寒二兽都留不了，十九还要这岛灵之职做甚！”

　　此话一出，众兽脸上齐齐变色，先不说这话是如何大不敬，单凭他一个千年灵精竟敢要挟九仙之首，只这一条便可让他魂飞魄散啊！陆柏山寒二兽不曾想十九竟会如此护他们，心下感动，亦为他担忧。

　　而十九，一脸的死灰苍白，他紧抿着双唇，眸中原有的希翼破碎，逐渐蒙上一抹恐慌。

　　现下自己口无遮拦，已然冒犯了师父，实实是大不敬！若是因此，师父罢了自己的岛灵之职，并与陆柏山寒二兽逐出岛去，今后自己将何去何从？更何况那日他已起誓，他只为他生只为他死。若师父不要自己，又与死有何区别？思及此，十九抬首，望向崖上仙人，微颤的睫毛剪着一抹固执，眸光却泛着隐隐的哀求，苍白着薄唇唤道：“师父——”

　　——罢了。

　　寂寞之中，隐隐一声叹息传来，声音缥缈得如同九重天边之上的云朵，将欲随风消逝。这叹息，十九听过，师父收他入长梵之时便是这样的一声叹。

　　崖上仙人凝望于他，声音飘渺：“二兽之斗却是你之失职，为师亦化去了你五百年的道行。但今日之事，绝无下例。”

　　话语一落，众兽大感诧异，但同时皆松了一口气，陆柏山寒二兽如蒙大赦，连连磕头：“多谢上君！多谢上君——”

　　十九更欲同陆柏山寒二兽一起磕头谢恩，一股轻柔的微风却将他轻轻托起，他讶异抬首，望向崖上仙人，神情惊喜，双眸秋水流泻，流光溢彩。

　　“你既已为桃花岛护岛之灵，又是为师座下弟子，今后不用下跪磕头，稍稍行礼便可。”

　　言毕，临渊上仙袖袍一甩，清雅以极，回了桃楼。

　　素白的背影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岩岩若孤松之独立，便是这般印入十九眼眸的最低处。

　　原来，师父是这般温柔的人啊。

　　原以为这番定要被逐，却因十九而有幸继续留于桃花岛上，陆柏山寒二兽心下满满的感激之情。陆柏因身上有伤，暂时化不了人形，但却用鱼头使劲地在十九的胸前蹭着，以表感激之情，山寒在旁冷眼旁观。他骨子里本就有傲气，遇见谁都是一副不爱搭理的模样，如今虽十九对他有恩，但要他像陆柏那般热情厚颜，甚有难度。

　　陆柏在蹭了十九两个时辰后终于回了海水里。一来他原身为鱼，本就不可离水多时，二来因与山寒斗了大半日，体力早不支外，又被临渊上仙化去了千年的道行，这伤上加伤，再不回水域里养着，百年之内是难以再幻化人形了。

　　陆柏一走，山寒也回了自己的窝休养，他虽未像陆柏一般有所表示，但至此之后，每逢遇见十九，必是耐心温和。

　　经此一事，岛上众兽相斗之风少了许多，就算有，亦是几场小打小闹，不多时便了之了。众兽闲暇之余，不免谈起陆柏山寒二兽相斗之事，一言及此，便是一阵阵的嘘吁，亦深深意识到十九已贵为临渊上仙座下弟子，身份今非昔比。

　　于是，十九在岛上的地位在不知不觉中提高，众兽有个什么事儿也都会来与他商量或是找他做主，倒是让他忙活了好一阵。

　　这一日，丹青驾云前来桃花岛，直往擎山峰顶而去。

　　十九正与众兽在岛上嬉闹之时，远远瞧见丹青，知晓他的身份，便扬声喊道：“仙长！”

　　云端之上的丹青闻言，轻蹙双眉，他循声望去，待瞧见那双清澈透亮的双眸，微微一怔。

　　十九却已乘风迎去，笑道：“仙长可是要寻师父？”

　　双眉越发的紧皱，丹青不悦道：“放肆！‘师父’岂是你这般灵精可唤的！”

　　却原来，丹青是不知十九已被收入长梵且为桃花岛岛灵一事。

　　十九张口欲解释，不想丹青因有事要禀告临渊上仙，不欲听他多言，驾云直往擎山而去。

　　“仙长！”十九出声唤住：“你可是要寻师父？师父正于桃花深林下棋，不在桃楼。”

　　话语刚完，数片绿叶携着疾风突然朝十九袭来，密密匝匝，状似一张大网。

　　十九大惊，急道：“仙长！你为何——”

　　这话未完，便听得丹青冷声道：“大胆灵精，谁是你仙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