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三世》林二一

47、园中品茗

　　这话一完，一声清朗之音远远传来：“爹！您终于又老一岁了！实为不易啊！”

　　声到人未到，再闻这一声的话儿，柳述气也不是，怒也不是，直笑骂道：“臭小子！巴不得你爹老！”

　　这一会儿的空，一名青衣少年浅笑而来。这少年年纪不及弱冠，青丝高束，姿容端丽，手持折扇，腰间佩玉，眉宇顾盼之间，直是神采逼人，随性洒脱之极。

　　这少年刚一步入园中，便引起众宾客一阵惊艳。柳述一见，更是满脸笑意再也抑制不住。

　　此人正是柳述之子，柳随风。

　　柳随风几步便来至柳述面前，刚欲开口，却瞧见一侧静雅伫立的蓝衫男子，温润清澈的双眸微张，一脸讶异。

　　“这不是江掌柜么？”

　　江缚生微一拱手：“确是在下。”

　　“诶？江掌柜怎会出现在这？”

　　柳述闻言，眉头一皱：“十九，不许无礼！生儿乃是爹的拜把哥哥之子，按理你还得称上一句哥哥才是！”又对着江缚生道：“生儿，这是你风弟。”

　　柳随风一怔，端看面前之人，半响却也唤道：“江兄。”

　　江缚生还礼：“风弟。”

　　见二人是见过礼了，柳述板起脸，斥问柳随风：“你这几日跑去哪了？你也知你娘天天就围着你绕，你倒好！一声不哼就跑出府去！”

　　柳随风喊冤：“爹，您这可不是错怪儿子了！”便唤来柳留，当场献上了前些天在宝翰居所得的沈墨真迹《无穷碧》，可把柳述乐了半天。

　　“爹，娘呢？”

　　柳述一边欣赏佳画，一边笑骂：“这会儿也会记起你娘了！你娘在香溢园招待女眷们，你记得过去让她瞧瞧，好让她妥了心！”

　　“十九这便去。”柳随风应下，同江缚生示了意，便往香溢园去了。

　　江缚生见此，淡然颔首，又与柳述应聊几句，回了座。

　　回了座，林芍素立即为其斟了杯酒，担忧道：“公子，如何？”

　　江缚生冷清了眉眼，只道：“还好。”

　　园中的气氛热烈，江缚生与林芍素却是静坐一旁，偶有动筷，只是因怕无礼，才没半途离去。

　　过了好半响，一名家丁小步走来，至江缚生身侧，俯身低语：“江公子，我家少爷有请。请随小的来。”

　　江缚生神情依然，须臾才颔首，又嘱咐了林芍素几句，才离座。

　　那名家丁前面领路，他在后面跟着，神态悠闲。随着家丁步过抄手游廊，拐入一处园中。

　　家丁在园外止了步：“江公子，我家少爷已在里面候着了，公子直走便是。”

　　江缚生颔首，待家丁离去，方才步入园中，这园却是一座宽大的庭院，苍天大树，鲜花盛开，芳香扑鼻，鸟鸣清脆。

　　他微微眯起双眼，敛去那清冷的眸光，顺着小石子路往园中小亭步去。

　　亭中早有一人煮茶相待。

　　见他行来，那人挥手示意，浅笑吟吟：“江兄。”

　　可不是柳随风。

　　江缚生行入亭中，颔首道：“风弟。”

　　“江兄请坐。”手上却是白鹤沐浴，观音入宫，悬壶高冲，春风拂面，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一个不差。

　　并递过茶杯，笑道：“还请江兄鉴尝汤色，品啜甘霖。”

　　江缚生伸手接过，低头看着杯中的茶，上好的茶叶根根立于盅中，他将腾起的水雾吹去，姿态优雅地浅尝一口。

　　眼前的画面与前些天的画面相叠合，一样好看的双手，一样清秀的容颜，一样闲雅的姿态。

　　在这一刻，柳随风竟无端的心生宁谧，唯愿岁月静止，流光不变，这一幕不改。

　　“好茶，好手艺。”

　　一声清冷嗓音将他唤醒，他抬首凝望对坐之人，须臾，蓦然清醒。

　　“江兄过誉了。”

　　“你煮茶手艺不凡，确是实话。”又抿上一口茶：“就为你这杯茶水，也不枉我今日走这一趟了。”

　　这可是很高的赞誉。柳随风眉开眼笑：“不瞒江兄，别的我不敢夸口，桃花酿却是我最拿手的。”

　　“风弟如此说，我非得吃上一杯才是！”

　　“好啊！只是今日没有新鲜花瓣，改日你我再相约，到时我定给江兄煮上四五杯才罢！”

　　江缚生闻他所言，道：“好，我记下了，风弟可是不能赖的。”

　　“那是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柳随风朗声大笑，笑罢，忽而从一旁取出一长条雕花木盒，递与江缚生，眉眼溢笑地看着他。

　　江缚生见此，打开雕花木盒，但见一只通体透碧的洞箫静待于内。他面上讶异，却有抑制不住的欢喜，柔和了他原本清冷的眉宇。这样不可多见的神情出现在他清秀无双的脸庞上，更是衬得他似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的玉人。

　　“你……你竟真寻来了‘化离’。”

　　“哈哈，君子一诺值千金，我可不想作那言而无信的恶人。”柳随风笑声清朗：“那日在宝翰居，你我初相见，江兄却是信得我，我又怎能让江兄错信。”

　　“如今看来，我确实没信错人。”

　　二人相视一笑。

　　柳留却忽而小跑而来：“少爷，夫人正在后院找您，您快过去罢。”

　　柳随风闻言，对着江缚生报以一笑：“江兄，我娘正找我来着，今日先且到这，你我改日再约。”

　　江缚生颔首：“也好。”

　　柳随风这才命柳留唤来一名小家丁领着江缚生回了祥鑫园中。

　　江缚生随着小家丁回了座，却未见林芍素，他并未担忧，落了座。不想过了好半响，竟不见林芍素回座。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左右探寻了一下，仍不见人，便拉住一小婢女询问。

　　婢女蹙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方才好似有位素衣姑娘往园后去了，只因奴婢与其擦身而过，不敢断定那人是否是公子所问之人。”

　　江缚生道了谢，照着婢女所指的方向寻去。方行至园后，他便闻见不远处的假山内传来一阵争执声。

　　“张大少爷！你放开我！放开我！”

　　这羞恼气愤的声音可不正是林芍素。江缚生皱眉，正欲迈脚向前，却又闻见另一道嗓音。

　　“素素，这两年来我思你念你四处寻你，你却无从音讯！如今一见，你让我如何放手？”

　　“素素，你去了哪儿，为何我寻不着你？你可是在躲我？我知你恨我怨我，但你可愿听我道清始末？”

　　“素素，那一日我回府一得知你被我娘逐出府去便立即寻你去了，你信我！”

　　想来，这声音便是林芍素前夫张大少爷了。

　　江缚生松了眉头，往后退了好几步才止了步伐，抬首望向不远处的青树。

　　江缚生遇见林芍素之时，她方十八年纪，却在虹河旁欲轻生。他好言将她劝下，仔细一问，方知林芍素幼年不幸，身世不清。幼年被一名青楼女子收为养女，受其教养。后被一家大户人家的大少奶奶赏识，便为张府妇人侍婢，甚得那家的张老夫人欢心，只是后来被张少爷强索为妾，未及一年，因张府群妾加害，几被处死，张老夫人阻而逐出张府，却又因人陷害，被卖于娼家。

　　原以为是出了虎口，不曾想是进了狼穴，如今更是又将被推回虎口。林芍素心灰意冷之下才欲轻生，江缚生见此，便为其赎了身。原是想还其自由，不曾想这女子却宁跟着他为奴为婢也不愿离去，无奈之下，他只好将她带回了宝翰居。这一晃，便过了两年。

　　“张大少爷，过往休要再提，你我如今已无任何干系，还望张大少爷自重，放开奴婢。”闻声却是林芍素被迫被拥。

　　那张大少爷苦苦哀求：“素素，你竟怨我这般深么？你可知……”

　　闻言，林芍素却是一苦笑：“张大少爷！当年你不顾我不愿，玷污我清白，强索我为妾，后又将我扔于一旁，不管不看不过问，任我被欺被辱！”

　　“可怜我还心心念念盼你来带我出苦海，却不曾想只等来了一纸休书！是你负我在先，如今却是这般说辞！”

　　“他人欺我迫我，我伤痛欲死之时，你身在何处？若不是老夫人怜我，阻而将我逐出府，你如今面前之人早不知暴尸于何处了！”

　　“可笑我原以为从此便自由了！却不曾想你妻妾联合害我，将我卖于娼家！过往总总，你让我如何忘怀？”

　　“素素……”

　　“还请张大少爷放开奴婢！如若不然，奴婢便要喊人了！”

　　“你……你…林芍素！你别给本少爷给脸不要脸！本少爷如今还念着你是你的荣幸！你……”

　　“放开我！张大少爷！放开我！来人！来人啊！”

　　张大少爷气急败坏的声音和林芍素惊慌呼救的声音一并传来，江缚生眉头一皱，不再迟疑，疾步迈去。

　　刚一拐入假山，便见一褐衫男子强行拥着一名素衣女子，可不正是林芍素。

　　温婉秀丽的她此时恼红了双颊，正奋力地在褐衫男子的怀中挣扎。许是把那男子惹急了，男子抬手便要一巴掌下去。

　　江缚生连忙上前，一把截住男子的手腕。那男子惊讶之下回首，却是眉目清秀，相貌堂堂，此人便是张大少爷。

　　“你是何人？竟敢阻止本少爷？！”张大少爷显然对江缚生的蓦然出现不悦之极，声音竟有些怒不可遏。

　　林芍素却是满脸惊喜，直道：“公子！”遂趁张大少爷不意，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疾步跑到江缚生身侧。

　　江缚生上前一步，有意将她掩于身后，温声道：“我久等你未来，便出来寻你了。”

　　林芍素抿了抿唇：“……我我我无事，公子，我们回座罢。”

　　江缚生颔首，二人正欲离去，却闻张大少爷大吼道：“站住！”

　　下一刻，张大少爷已跑到江缚生面前，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斜着眼道：“将她赎身的便是你罢。”顿了顿，又对着林芍素鄙夷道：“啧啧，我还道你转了性，却不想原是寻到这种好主，也难怪你要竖起牌坊当贞洁烈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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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的弟弟去参军了，以后没有人可以使唤差遣了，惆怅得蛋疼。不知道他两年后回来还认不认作者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