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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齐老师的庐山真面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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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维快步朝齐习办公室走去,离老远,就看到一个清清淡淡的人影儿斜倚在写字台前,正单手撑着额角,专注翻阅着什么。
门是敞开的,乐维到近前抬起手刚准备去敲门,又一激灵停住了。
距离越近,看得越清楚,也越觉得不对劲儿。坐在写字台后头那人穿了件浅米色的棉质T恤,上边没有任何图案、LOGO。脸被手挡住了,看不清五官。头发柔软蓬松,既没染色,也没做任何造型。插入发间的手指消瘦而修长,每片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略微透着点不太健康的苍白。整个人从头到脚没有半点累赘的装饰品,一素到底。
这形象不但毫无犀利、霸气可言,就连一丁点让人信服的震慑力都没有,简直就是个躲在图书馆角落里默默温书的大学生!
趁着没人发现,乐维赶紧悄悄倒退几步,扭着脖子仔细看了一遍挂在墙边的金属名牌,生怕自己是脑子犯迷糊走错了房间。反复确认过上面的中文和汉语拼音写的都是“齐习”,这才重新站到门边,弯起食指关节小心敲了两下。
“进来。”齐习没抬头,音量依旧很轻,怕吓到谁似的。
乐维带着一丝忐忑挪到写字台边,干咳两下清了清喉咙,准备开始自我介绍。他嘴巴刚张到桃核那么大,还没来得及出声,齐习忽然将手里两份布景效果图往他面前随意一推:“大维你看,这两种配色方案如果在自然光底下,哪个更适合甜美嬉皮风格?”说着话,他仰起头,缓慢绽开一个暖洋洋的笑容。
原来传说中的齐老师并不是什么呼风唤雨的大魔头,他的样貌介乎于男人与男孩之间,五官干净、清秀,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第一眼看上去,像是镶嵌在古老画框里的精致相片儿,有点死板,有点压抑,明明近在咫尺,中间又隔着什么摸不着的东西。可就那么幽幽一笑,犹如水波被细雨点开,整个画面“咚”地一下,就活泛起来了。他的笑带着暗钩,打眼一过,轻而易举就把人心神儿给勾住了。
不管是齐习说的那几句话,还是说话时的细微表情,都带给乐维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感觉就好像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而是相识好多年,彼此早已建立起了充分的默契……而乐维也不是第一天跑来上班,他其实一直都站在这张写字台旁边,只是刚刚了离开一会儿,出去买杯咖啡而已。现在回来了,就顺理成章继续起了先前的话题。
对于乐维短暂的溜号儿,齐习并不介意,他只是保持着让人微醺的笑意,耐心等乐维给出意见。如果乐维懂读心术,一定会惊讶地发现,此刻齐老师正把他傻乎乎的表情当成了古董艺术品,在津津有味地赏玩呢。
思绪信马由缰地跑出了二里地,终于被乐维一把牵住了,注意力回到那两张图上。他也吃不准齐老师是真想听听他的看法,还是在考他,无论如何,只好硬着头皮认真比较起来:“嗯……左边这个亮粉色加动物纹样的,确实很适合甜美嬉皮的主题,但是质感略差,而且很容易喧宾夺主,抢了服装的风头。右边这个大地色系的虽然看着平庸,但是作为背景却能更好地突显主体。况且嬉皮就是要否定现有物质文明嘛,太精致太优越,那不就变成雅痞了。”
齐习一字不漏听完,捏着被选中那张图抖了抖:“说得不错,我也有同感。”
能得到齐老师的认同,乐维心里涌起一股“总算过关了”的侥幸。正想问问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随着齐习轻应了声“进来”,一个身材略胖、满头大汗的男人急匆匆跑了过来,双手捧着一大摞文件递向齐习:“齐老师,这是你要的色卡。”见齐习完全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他战战兢兢把东西放在写字台上,立在那搅动手指不说话了。
齐习轻抬眼皮瞄了下对面的男人,缓缓靠在椅背上,笔直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在一起:“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是几点几分?”
声音里没多少情绪起伏,脸上表情也不见变化,周遭的空气却骤然降了好几度。他明明是坐着的,又总让人有种错觉,觉得他在居高临下俯视对面站着的男人。
那人眼神闪躲着,飞快看了下手表:“十……十点一刻……”
“那我要求你几点钟把色卡送过来呢?”齐习依旧轻声细语,手指间漫不经心敲击着桌面。
对方赶紧磕磕巴巴解释道:“真对不起,齐老师。是、是这样的……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奶奶早起摔了一跤,伤了骨头,我是刚送了她去医院才赶过来的,所以晚了……”
“老人出了事,很值得同情。但公司不是福利机构,不需要为你家人的任何遭遇买单。如果因为你的疏忽,影响了工作进程,导致案子失败,那大家之前所付出的辛苦就白费了。这是让所有人为你一个人的失误承担后果,凭什么?别人家里也有奶奶,也有数不清的负担。”停顿一会,看了看对面胖男人的态度,齐习接着说道,“从进来第一天我就说过,不要求你们‘发挥’,只要求你们‘稳定’,只要求你们把每一项工作按照预期完成就够了。今天的事我会先记下来,给你次机会。再有类似情况发生,我会考虑你是否适合这份工作。去做事吧,记住,不许带着情绪工作。”
“谢谢齐老师,那我去做事了。”对方躬着腰,垂头丧气退了出去。
看着别人挨批,乐维一点也不轻松,后背好像钻进去一条大毛毛虫,让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早上他也迟到了,还迟了半个多小时,可齐习不但没责备,还拉着他讨论起了不知哪门子的甜美嬉皮。乐维生怕齐习是因为菲姐的关系给了自己特别关照,赶紧主动承认起错误:“那个……齐老师,今早我没赶上公车,所以迟了……保证下不为例!你要是想罚我的话,不用给菲姐留面子!”
齐习本来低着头在翻看色卡,听了这话,他忍不住飞快偷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假装严肃地说:“很好,既然是你自己要求一视同仁,我也就不再因为菲姐的关系网开一面了。第一天上班就公然迟到,这不光要罚,还得重罚……”看着乐维一本正经等宣判的表情,他故意把尾音拉长吊人胃口。等欣赏够了乐维的呆样儿,才吐出下半截话,“那就罚你……回去以后写个五百字的检讨书吧,要手写的,不许涂改,明早交给我!”
“啊?”乐维瞪着两颗大眼珠,吧嗒吧嗒眨了老半天,还是没闹明白写检讨书是个什么用意。
直到齐习撑不住,转过脸去“噗呲”笑出了声,他才终于回过味儿来,齐老师这是在逗他玩儿呢,于是自己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虽然被齐老师逗得不小心暴露出了“蠢”的一面,他还是很开心,尤其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偏袒和纵容,让他美滋滋无比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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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维正在这窃喜着,外间传来了燕子比电音喇叭还高亢的大嗓门:“嘿嘿嘿,兄弟们,仙乐丝的人来了,都跟姐开会去。”
这下乐维算是看出燕子的好处了,她一嗓子喊下来,全员出动,可比找个美貌性感的小秘书拿电话挨个通知有效率多了。
黑旋风呼呼刮过,身后跟着手舞足蹈的娘娘腔杨水仙,再后头是蜗牛宝山和民工崔浪。齐习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资料,站起身拍拍乐维胳膊:“走吧,你也跟着一起去。”
乐维纳闷:“我?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傻了吧唧坐在那,怕给你们添乱。”
齐习装模作样端详他一阵,指挥道:“大维,来,面向我这边,微笑!”
乐维按照吩咐笔直站定,一咧嘴,笑出满嘴整齐闪亮的小白牙,灿烂得直晃眼。
“嗯,不错。”齐习用力点头表示肯定,“就靠这门儿技能,你也能吃饱饭了。”
“齐老师的意思是说,我可以靠脸混饭吃吗?”乐维挑起半边眉毛,痞气十足地搓了搓下巴,“如果对方老板是个富婆儿,我倒不介意为公司牺牲,去色|诱一下子。”
齐习笑眯眯摇头:“齐老师的意思是说呢,等会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人坐在那,就能提升我们公司的整体形象了。”
面对齐习如此高的评价,乐维只小小难为情了三分之一秒,就很不要脸地接受了:“既然这样,我要不要先去搞个造型,临阵磨磨枪?”
齐习退开几步,上下打量着,又退开几步,像在博物馆看雕塑作品一样,从整体到细节地研究半天,一拍巴掌:“嗯,已经很完美了!”
见齐习转身出了门,乐维极有眼色地抄起桌上厚厚几大本文件资料跟了上去。一路走着,连心情带脚步都是轻飘飘的。经过隔壁的玻璃门,他侧过身偷眼朝里照了照,还很潇洒地甩了两下自己紧贴脑瓜皮的小短发,自恋之情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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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导与设计师开碰头会,商讨的事项极为繁琐。从整个秀的开场,到结束,再到之后的After party,所有流程要全部过一遍。还有那些选模特,定妆容,灯光,音乐……总之每个细节都要面面俱到。
开会开了几小时,内容概括起来就是:提供方案,讨论分析,否定,再提供方案,讨论分析,再否定……
凡是客户提出的要求,齐□□会耐心应对,即便有时对方提出的要求太不切实际,他也会详细解释给对方听,哪几点可以尝试,哪几点做不到,哪几点需要转变思路想想别的办法。只是他说话过于直来直去,偶尔会让人下不了台。
对方过来开会的是三名设计师和一名商品部主管。做主管的那个负责预算,所以很谨慎,生怕花了大价钱没办法回本,总是反复唠叨着:“彩排一定多排几次,尤其是带妆彩排,模特都是花了钱的,不用白不用,万一出了岔子,我可不好跟老板交代。还有你们菲席开价比别家足足高了一倍,那最后出来的效果一定得够炫,排场也得够大,不然对不住这个价钱。”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个外行,齐习飞起眉梢撇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对方主管继续念叨着:“就说上一季我们请的那个什么晨星公关公司吧,模特倒是都挺漂亮,可是秀一开场,大屏幕上把我们公司的牌子都给拼错了,搞得好多媒体拍了照片不能用。你们菲席可千万别给我犯这种错误。”
“这一点请你放心,我们很珍惜现在的声誉和地位,不会浪费厂商花的每一分钱。”齐习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声音缓慢而温和,“据我所知,晨星是刚成立两年的新公司,他们给的报价比行价低三成。选择了价格低的公司,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风险,这无可厚非。另外,一场秀的好坏不该以效果够不够炫、排场够不够大作为评判标准。服装秀是为展示服装而存在,不是为了展示品牌的经济实力。”
对方的主管也只是多嘴提醒一句,没想到会招来齐习不动声色的抢白,他想朝大家笑笑,化解尴尬,可是一抬头,完全没人对他做出回应,这下更尴尬了。
乐维最受不了沉闷的气氛,也看不得那老哥讪讪的没人搭理,所以当对方视线扫过来的时候,他及时送上了一个大咧咧的微笑。
那名主管总算找到了交流对象,这下是盯准他了,等再遇到插不上话、或者把话说僵了的时候,就频频朝乐维讪笑。乐维也毫不吝惜自己的八颗牙齿,没事就亮出来“叮叮”闪着银光晃人家。
齐习在长桌另一头和几名设计师谈着正事儿,偶然间眼神瞄过来,发现两个门外汉正神交得不亦乐乎,忍不住把脸藏在文件后面偷着笑了起来,笑完了,继续谈他的正经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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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开完会,已经下午两点多了。齐习在椅子上扭动几下酸胀的肩膀,远远朝乐维招手:“怎么样大维,饿坏了吧?”
乐维整理好满桌的文件,抱到齐习面前:“还好,不是很饿。”话刚说完,肚皮就不争气叫了起来,“咕噜咕噜”响,打鼓似的。
齐习抿嘴轻笑,从他手上接过大本小本的文件往桌上一丢:“走,我请你吃饭去。”
经过一上午的接触,乐维对齐习的印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老板一提出请吃饭,他就心安理得接受了。
从艺术园区出来,过一个街口,有家门脸不小的川菜馆。齐习问也不问乐维意见,就带着人径直走了进去。
其实乐维家的饭菜味道重,他从小就无辣不欢,川菜湘菜都是心头好,所以光冲着齐老师对“吃”的品位,也要给狠狠加上几分。
两人坐定,服务员拿了菜单过来,齐习不假思索指着几道菜下了单。巧得很,那几道菜也恰好都是乐维爱吃的。点完了菜,齐习细心对服务员叮嘱道:“还有,全都不要放香菜。”
乐维惊讶地探头过来:“咦,齐老师,你也不吃香菜啊?”
齐习不置可否地笑笑,用开水帮他烫着杯子,也不多加解释。
等上菜的空档,乐维小心翼翼问齐习:“齐老师,有件事我想弄明白,你决定请我做助理,是不是因为菲姐的关系?”
齐习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你觉得我是个会被别人左右决定的人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乐维刚要解释,服务员端着餐前小菜过来了。那姑娘劲儿小,托盘又太大,她一手端着一手上菜很吃力。乐维见状一把接下来,帮忙逐个摆好,服务员抱着空托盘不住对他道谢,他只满不在乎地笑笑:“小事儿,帮把手而已。”
那姑娘被他笑得脸一红,转头跑了。没多久又端着两碟点心回来,说是送的,分量倒比旁边几桌花钱买的还要大。
“凭你这笑一笑就能换双份点心的本事,公司请你也请对了。”齐习捡起块点心朝乐维晃晃,“不管做什么生意,都是和人打交道。专业知识固然重要,交流能力同样重要。你们学设计的还要学心理学呢,我选助理当然要选个又帅又有人气的了,起码每天看着养眼,有助于心情愉悦嘛。”
在乐维看来,这一刻坐在他对面的齐习,和不久前坐在会议室里的齐老师截然不同。那个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训人的齐老师很成熟,也很有魅力,说出的话总是直白生硬,又让人无法反驳。可和他单独相处时的齐习则是温柔又带点孩子气的,就像水里的金鱼,一边悠闲吐着泡泡,一边游得活蹦乱跳。
乐维脱口而出:“齐老师,介不介意我问一下你的年龄?”
贸然问年龄多少有点不够礼貌,但他实在太好奇了。以齐老师的的专业地位和成绩来看,应该在这行奋斗很多年了,可是看他那张脸,又分明就像个大学生。而且不知从哪得来的底气,乐维莫名就觉得,无论自己提出多过分的问题,对方都不会发火。
齐习眼光一闪,也不隐瞒:“我比你大四岁。”
乐维满脸的难以置信:“你二十八?比我大出的四年你是放进冰箱里保鲜了吧,为什么看上去比我还嫩?”
“嗯,不错嘛大维,我会把这理解成你对老板的恭维,现在老板觉得很受用,月底加你的奖金!”齐习玩味地笑着,端起茶壶帮他倒了杯茶。
乐维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从小被老爸老妈伺候惯了,并没觉得人家给他倒杯茶有什么不妥,有得喝端起来就喝。这茶放了一会,已经没什么热乎气儿了,而乐维偏偏就最喜欢这种温吞茶,又香又解渴。他端着茶杯嘟囔:“齐老师,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对我很熟悉呢,就像认识好多年了一样。”
齐习笑得别有深意:“说不定上辈子认识呢。”
乐维斜眼看了看天,很没正经地接茬说道:“那上辈子咱们一定是关系匪浅。”
齐习笑着抿了口茶,并不答话。
聊了半天,点上来的菜都是乐维在吃,齐习只挑着几样不辣的炖品和冷菜伸筷子。不过乐维吃饭总是很香,充满感染力,光是看他吃也能跟着胃口大开了。
窗子外头,一个小男孩在路上撒欢跑过,他妈妈不放心,追在后头直喊他名字。小男孩听见妈妈叫,频频回头看,却又调皮地不肯停下,终于一脚绊在砖缝上,“噗通”摔了个大跟头,磕得膝盖破了皮。他妈妈赶上来要抱他,他就坐在那乱踢蹬两条小腿,哇哇大哭着不肯起身。
看够了热闹,齐习幽幽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发表起感慨:“所以说啊,人不能纠结于背后,总回头的话,就看不清前面的路了。一跤摔在地上不算输,一跤摔在地上不肯起来,还趴在那哭,才是真的输了……”
乐维觉得好笑:“齐老师你不至于吧,看小破孩儿摔跟头也能扯到人生哲理上。”
猛然间,他心念一动,为什么这些话,细琢磨起来都像是对他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