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有鬼》某狐

6、第六章

　　道家云，有啥别有病，招啥莫招鬼。
　　靠着引路纸鹤的指引，茅山派第七百八十三代掌门兼东风破灵异侦探所所长何坤同志开着小绵羊一路狂奔，总算在指定时间内赶到了那幢鬼屋。原本跟着程易风的纸鹤感觉到主人的气息，从里面扑啦啦地飞出来，绕着他亲昵地转了几圈，跟新来的引路纸鹤双双飞远了。何坤望着两只白色小鸟儿越来越远的影子，笑了笑，推着小绵羊放到墙角，也没锁就径自推了院子大门进去。走了一段，看见屋子的门没掩上，他站在门口作势敲了敲，里面有人冷冷地喊：“进来。”
　　他才迈进门一步就愣住了。
　　程易风坐在沙发上，怀里紧紧抱着一名面目清俊的少年，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他慢慢地把视线往下一移，竟然看到男人衬衫上有着大片大片不断蔓延开去的阴影。少年的身体卷缩着微微颤抖，神奇得明明暗暗摇移不定，如果一定要寻找比喻的话，他个人觉得用影这个字更合适些。
　　“何坤，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秦朗会变成这样？”程大精英气势汹汹一连串质问，“你不是说三个小时内没事吗？”
　　何坤的视线还没从秦朗身上收回来，半天才迟疑地摇头：“不可能是符咒失效的缘故。你们出去超过三个小时了？”
　　“根本没有。他走出来的时候才过了一半时间。”
　　“这么说，他见到他的老情人了？”何坤看了一脸不赞同的程易风一眼，抱着胳膊，“我早就说过，让这小鬼去见他的老情人是非常不明智的，现在才后悔？”
　　“我又不知道他见了那个人之后会变成这样！等等……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一直以来关于鬼怪常识的扫盲工作是何坤最不喜欢却还是得屡屡浪费口水。他别过头叹了口气，收敛起一贯的嬉笑，慢慢解释道：“这个世间呢，有很多种灵异的东西，比如我们常说的妖魔鬼怪。尤其是鬼，它们大多是体质纯阴，只有吸收人类的阳气来修炼，人类一旦失去了过多的精气就会衰竭而死，久而久之才会有害人这么一说。我们茅山道士呢，就是专门对付这种凶残异物的……”
　　“但是秦朗绝对不会害人。”程易风打断他的话，冷冷地看，“虽然他是鬼，但是他不会这么做。”
　　面对明显的敌意，何坤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耸耸肩：“我知道你维护他。世界上哪有不害人的鬼呢？人鬼属性相克，相处之后自然此消彼长，有心也好，无心也罢，肯定会对一方产生影响。当初从你身上感觉到有一种来自异界的气息，所以我派使者追踪你打算消除它，不过在我看清它的真面目时，便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因为，秦朗不是鬼。”
　　他看见程易风皱了一下眉，不过还是继续说。
　　“严格地来说，秦朗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鬼魂，而是由于过于强烈的执念而滞留在世间的半魂。所以说，一旦失去这份执念，他就会自然而然地消亡。我查过地府的亡灵书，秦朗真正的魂魄还在地狱十四层的枉死狱里受罚，你面前的这个只是一个残相。你对他的好，其实秦朗根本不会知道。”
　　怀中的少年忽然一动。
　　程易风抿着嘴，不动声色地按住他，眼睛盯着何坤，仿佛斟字琢句地说：“你是说只要他见到了他相见的人，他就会消失？那么你给的那个符咒不就是一个骗局？”
　　“不是。那张符咒确实有凝神的作用，不然现在你大概就看不到他了。”何坤摇摇头，“只不过秦朗现在没了那么强烈的执念，即使你的体质能让他稍微支撑一段时间，大概也坚持不了太久。”
　　“怎么才能让他不消失？”
　　“……你没有听到我的话么？这个秦朗只是一个残相，就像知道梦必然会醒，所以在梦里面再认真再努力都是白费。你还是让他消失吧，毕竟灵体这种东西是不该存在人间的。半魂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就该退出舞台，因为，真正的秦朗只有一个。”
　　说话期间，秦朗瘦弱的躯体一直随着对方的话轻微颤动着，然后仿佛终于失去了力气，渐渐不再动弹了。
　　程易风知道他放弃了，但是却始终抓着他的手，漠然的眼睛里倒映着何坤的身影。
　　“我只相信我的眼睛。我认识的秦朗就是眼前这个。你如果帮我的话，付出再大的代价都可以，如果你不能，请你现在就闭嘴，出去。”
　　空气里酝酿着某种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何坤闭上嘴，紧紧盯着他，似乎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出乎意料得有趣。他的眼珠子在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直到程易风等到不耐烦的时候，却忽然狡诘一笑：“啊呀啊呀，真没办法，那么我就勉为其难的帮你一把吧。”
　　“……”
　　程易风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急急忙忙地在包里掏啊掏，看他掏出一身汗还是一无所获。正在满脸尴尬一筹莫展的时候，窗户外面扑啦啦飞进两只白色的鸟，其中一只嘴巴里叼着一颗碧绿的石头。
　　何坤大喜，从鸟儿嘴边接过石头，拍拍它的脑袋：“谢啦。”
　　从程易风的角度瞥过去，那颗圆圆的小石头安静地躺在何坤的掌中央，阳光洒在上面越发显得通体透碧。表面的花纹一层层地荡漾开来，仿佛连内部的纹理也在时刻波动，里面有什么力量在躁动不安，随时准备挣脱束缚。
　　“这块石头叫弑碧，能够长时间地寄存灵体，又能保证不伤害到它。”面对程易风审视的目光，何坤解释道，“现在我们最好把秦朗暂时收存在这块魂石里面，等我们找到解决的办法再把他放出来就行。”
　　男人没点头也没摇头。
　　倒是秦朗的视线小心翼翼地瞄过来，透露着些许希冀。
　　如果程易风精通神异之术的话，他就会听过这块三界中也绝无仅有的神奇魂石。弑碧虽然隐藏杀意，然而本质却异常温和。无论妖仙鬼魂，弑碧都能将其收容其中，不仅能躲避一切外来的灾难，还有助于提魂练气安神固体，而且寄居在弑碧之内的人不会被隔绝对外的联系。进入弑碧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是经过持有者的允许直接施法进入；而另一种则要求持有者的法力高于被收容者，从而强行将收容者送入魂石，然而当收容者出来的强烈意愿达到一定界限时，将会被自动释放。因此，对于妖仙冥三界来说，弑碧这种连天劫都能躲过的灵石绝世罕见可遇而不可求，想不到这独一无二的一块竟然就在何坤的手中，还被如此轻易地交给了普通人。
　　何坤笑嘻嘻地：“其实最好的办法是让你成为小秦朗的牵挂，如果他爱上你了就不会消失得这么快。执念越深越牢固嘛……嗯，不过好像你们的进展没那么快。还是用弑碧吧。”
　　程易风看着他，也没有立刻接过，只是说：“你为什么帮我们？”
　　何坤笑了下。
　　“我觉得你们很有趣。”
　　程易风也没发怒，不说话，面无表情接过了石头。
　　何坤一本正经地抬起手拍他的肩，弯下腰对少年说：“秦朗，刚才的话都听到了吗？要开始了哦，准备好了没？”
　　秦朗缓缓地侧过身，轻轻点了点头。
　　何坤又从包里掏出一把道士用的拂尘，难得严肃地一面念念有词一面施法。
　　秦朗的头抬起来注视着抱着他的程易风，目光停留了许久，末了却只是说了一句话。
　　“对不起。”
　　男人神色复杂地回视。
　　秦朗的脸上还有泪痕，然后仅仅只在眨眼的瞬间，已经一下子消失在石头里了。
　　“这样就行了。”何坤收拾起架势，满意地点头，“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只要好好地保存弑碧就没问题了。”
　　程易风没有回话，只是出神地盯着掌心的小石块。那么冰冷，那么沉寂，然而秦朗已经在里面了。
　　忽然之间，他有一种预感，似乎那个执著而腼腆的少年，他再也看不到了。

　　“对不起。”
　　程易风继续打开新的文件：“别再说了。”
　　“可是我欺骗了你……”
　　“我也调查了你。”程易风说，“我既然能查到那个男人的地址，难道我不会知道当年发生的事么？”
　　“可你为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一口咬定他没有来。可是我觉得你这么说必然有你的原因，而且你又那么傻，笨得要命，我看不下去。既然你一定要见他，我就带你去好了。”不过现在我后悔了。程易风停下来，看着手腕间的弑碧石，还是没有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别多想了，好好休息。我还等你出里面出来呢。”
　　沉默了一下，石头里才回话说：“谢谢你。”
　　程易风无声地笑了笑：“我现在倒是比较担心苏薇来了该怎么跟她交代。她可是把你托付给我了。”
　　“没关系的，不是你的错，她会明白的。”秦朗小小地安慰他，“苏薇是个好人，她一定会理解的。”
　　“她是好人，我就不是么？”程易风心情大好，忍不住逗他，“我知道了，你是怨恨之前我一直把你当奴隶使唤吧……”
　　“不不，不是的。你对我很好很好。”秦朗连忙解释，“我也希望能做点什么，能够帮上一点忙真得很开心。”
　　“真的？”
　　“真的。”
　　“那就好。”
　　程易风装作若无其事，一手握着签字笔一边坏坏地笑了。

　　没想到没过几天，苏薇真的来了。
　　苏薇进门没多久就气势汹汹地往沙发上一坐，开口直奔主题：“秦朗呢？”
　　“……我在这里。”石头里的某人弱弱地回应。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是这样的……”
　　程易风好整以暇地坐在办公椅上，听秦朗乖乖地解释，也不去插嘴。
　　苏薇沉着脸听了半天，总算在不断自责的道白中理出个大概。临走的时候，因为过于虚弱的秦朗暂时还不能出去，程易风把弑碧摘下放在桌上，在秦朗的叮嘱声中替代他送苏薇到外面的车站。
　　距下一班车开出还有几分钟闲暇，苏薇趴在窗口很严肃地看着他。
　　“我以为你们会有更好地解决办法的。”
　　程易风知道她指的是让秦朗与那个男人见面的事，只是说：“但是我也不希望看他那样下去。”
　　苏薇抿了抿嘴：“我以为总有一天他会忘记过去。”
　　“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叫秦朗干脆喜欢你算了。指望着你们日久生情呢，结果你倒是成人之美了。”
　　“你不明白他的心情。”程易风摇头，“我想让他从记忆里解放出来，至于爱不爱，那是之后的事情了。我不想勉强他，只希望他开心一点。”
　　“程易风，”苏薇上下打量着他，“你到底喜不喜欢秦朗？现在喜欢了吗？”
　　嘀——嘀——，苏薇慌慌张张地回过头去。不知在什么时候，司机已经坐到了驾驶席上准备开车。车门已经被拉上，车厢里三三两两坐着几个神色各异的乘客。
　　苏薇又回过头去看男人。
　　对方后退了一步逼开车道，神情里似乎有一点难以捉摸地犹豫。他侧过脸去，回望着老屋的方向，却只是说：“或许吧。”
　　苏薇还想说什么，但车已经呼啸而去了。

　　会好起来的吧。
　　她看着男人的身影在视线里不断后退缩小，最终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终于把身体收回来靠在椅背上轻轻叹了口气。大概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为他们祈祷了。
　　会好起来的吧，如果,是他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