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几晚重》魏紫夜

1、楔子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再度踏入这里。

　　三年的时间有多长，能不能够泯灭一个人的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足以让所有惊心动魄的往事都化为回忆。

　　爬满常青藤的小楼，锈迹斑斑的楼梯扶手，二楼那扇半掩的窗户上挂着一个简陋的风铃，风起时就发出伶仃的轻响。

　　那声音是那么的熟悉，让我的鼻腔里泛起一股酸涩感，尽管我只进过这座小楼一次。

　　那一次我从楼里强硬地拖出了一个发了疯的男人，他绝望地叫着一个让我煎熬了前半段青春的名字，因为后半段，我又为着另一个名字而痛苦。

　　而我会对小楼如此熟悉，是因为我曾无数次立在楼下看着那扇半掩的窗户，看着那个凭窗倚望的女子。

　　她像火像冰又像这广州城里随处可见的苍绿色的苔藓，在阴暗处生长，又不甘于阴暗。

　　很多年前，我曾执着地以为，只有这样冰冷而炙烈的女人才能吸引他的目光，让他趋之若骛，而我不行。我拥有的只是让他歉疚的筹码，终不是将他缚在身边的能力。

　　十五岁的我，已经会像个女人一样的思考，像个女人一样的嫉妒。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我当时冲了上去，抓住那个男人的领子，求他回去！回到我的身边！……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是官子瑶，官子瑶的自尊不会允许我这么做。

　　“子瑶，你真是傻，比我还傻。”

　　欧阳第一次骂我，竟让我无法还嘴。

　　是啊，我们都是傻子，欧阳钦是，官子瑶是，连那个我以为坚强到不能再坚强的杜依依也是。
　　可笑，我和她，斗了这么久，竟从来没有想过，那个男人不会属于我们任何一个人。我们对他而言，都只是回忆，成不了永远。

　　时间总能磨灭一切的痕迹，十年前的杜依依，三年前的官子瑶，都已是过眼烟云。

　　曾经爱的再烈，飞蛾扑火般不惜一切，终究还是淡了。

　　有时我甚至会羡慕那个女人，因为她可以永远停留在过去中，永远是那么光鲜美丽的存在，而我却在历经沧桑后，一无所有，渐老芳华。

　　我慢慢地沿着那窄小的楼梯走上去，打开吱哑作响的木门，屋里的灰尘一下子跳动又立刻恢复了死寂。

　　让我想起了十五岁那年在广州城上看到的烟火，突地爆炸成一个绚丽的火球又突地消失。娘说那是易天了，扎辫子的皇上要退位了。当时我懂不了这么许多，只记得那一年突然从宣统三年变为了民国元年，我还记得那时十八岁的他站在我身边，壮志雄雄地说他明年就要去保定陆军军官学校读书，要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我笑他做白日梦，可没想到他真的去了，虽然是带着一身的伤痕去的……

　　桌上放着一张扑满灰尘的照片，照片里那个男人笑得很开心，灿若骄阳，纵然是单调的黑白两色也掩不去他眼里的神采。

　　我默默地抚上那张照片，那个注定让我纠结一生的脸孔，往事便如泄了闸的洪水向我涌来。

　　民国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那是程轩独自踏上北京的那一天。那天广州城下了一场倾盆大雨，我撑着伞站在杜依依的小楼下，紧闭的窗户被狂风击打得砰砰作响，我不由得感到了冷，因为所有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